服部雅子的木幾敲打在堅硬的青石上,發出答答的響聲。她是日本女子,卻身著浪人服飾,本身已是怪異,但更怪異的是,她居然還穿著一雙日本女子的木幾。忍者的功夫幾乎都在隱匿的本領上,而雅子卻反其道而行之,這木幾走來,一裏外都可以清晰地聽到她的腳步聲。


    身後,丁陣的陣門關閉,大陣發動,陣內頓時天昏地暗,變成漆黑的夜晚,暗夜無星,而她則立身於一個山坡之上,一條青石鋪出的長階延伸向下,兩旁兩排蒼白的氣死風燈沿路而下,猶如一道蜿蜒的長蛇,俯入坡下不遠處的平地之上。坡下,出現在服部雅子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墳場。


    或者,準確地說,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墳場,因為在墳場之中,除了荒草之外,隻有一個墳頭。而隱約的燈火,直指那座墳頭的前方。


    千裏孤墳!


    雅子的雙手攏在袖中,一步一步拾級而下,暗夜中一雙眼睛,象是一對辰星,閃著微光。腳下,一道黑黑的影子隨著行走或長或短地扭曲著,象是在她的身前身後,隨著一個幽靈一般。


    雅子的臉上帶著一種天生的媚笑,在微弱的光下居然也顯得十分地誘人。她緩緩地走到墳前,深施了一禮,然後雙膝跪下。墳前有碑,碑上無字,是一座無主之墳,但她依然靜靜地跪在那裏,低垂著頭,露出的一截粉頸竟然充滿了媚惑。


    夜空中飄來一陣幽怨的歌聲:


    “長夜漫漫話衷腸,陰陽兩隔心已傷,縱是孤魂獨有意,哪有生人慰淒涼……一曲斷人命,再曲斷人腸,三曲魂飄散,曲終六魄亡……”


    歌聲忽遠忽近,飄揚在孤墳的上空。


    雅子抬起頭來,笑容更盛,目光若癡,但微微上翹的嘴角卻有一絲冷笑。


    “曲子雖好,但孤墳無主,沒有燭火,怎麽祭拜?”


    她的話音剛落,墳頭前麵突然亮起了兩支燭火,不知何時,那裏出現了兩個燭台,燭火搖曳。


    “縱有燭火,卻無紙錢,卻是對死者的不敬。”


    漫天的紙製古錢從天而降,飄灑著落下,雅子的眼角都出現了笑意,但轉而眉頭一皺,右袖飄起,攪入漫天的紙錢中,猶如長虹吸水般將紙錢卷入半空中,灑落墳頭之上。


    “紙錢敬亡人,不該為小女子而落。”


    長袖落下,袖上竟赫然出現數道利刃劃過的裂痕。原來那紙錢竟然不是紙做,而是極薄的銀片,利如刀鋒。


    那幽怨的歌聲再起:


    “天涯有路無人走,地獄無門闖進來,前緣已在三生外,一具枯骨無人埋……”


    服部雅子笑了,她盤坐於地下,脫下腳下的木幾,放在那無字碑頂,雙手輕輕地拂過兩隻裸露的赤足,吃吃地笑了起來。那一雙粉嫩的赤足,纖細潔白,彎曲的腳弓勾勒出誘人的輪廓,不由得讓人想要看看那赤足之上的小腿,小腿之上的……雅子的眼睛看著自己的雙足,竟似癡了,而那幽怨的歌聲也停了,似乎那黑暗中的幽魂也在看著這雙赤足,看得癡了。


    雅子拂過赤足的右手,自然地舉起,落在那雙木幾之上,尾指似是無意地按在了鞋底的中央,驀然,木幾厚底中射出數道烏光,沒入周圍的黑暗之中。這一下太過突然,恐怕沒有什麽人會防備著這女子突下的毒手。


    黑暗中傳來一聲悶哼。雅子並沒有穿上鞋子,而是赤足站起來,幽幽地歎道:


    “難道鬼也怕疼嗎。”


    她低聲喃喃道:“你們既知雅子是浪人,也是忍者,難道不知道我是誰的後人嗎,難道你們認為伊賀大師鬼半藏的後人會怕人裝神弄鬼嗎?”


    她的話音一落,在周圍的黑暗中,突然飄浮起星星點點慘白的磷火,這些磷火飄浮在地麵之上兩尺的地方,如同大海中的浮標一般,載浮載沉。一陣嗚嗚地的哭聲響起,那數十點磷光如同利箭一般,直射墳前的雅子。


    雅子咯咯地媚笑著,腳踩詭異的步伐,雙袖飛舞,那些磷火有一半收入袖中。


    忽然,雅子的臉色一變,長袖抖開,那些磷火已在長袖之上蝕出一個個小洞,但可怕的是,磷火竟然不滅,象是一群不死不休的小蟲,向著衣內蝕去,轉眼就要觸著她的手臂。雅子忽然飛了起來,她身體在空中飛轉,那一襲浪人的衣服隨著旋轉脫離開她的身體,飄落在地麵之上,浪人衣服之下,不是內衣,更沒有半分的**,而是一件黑色的緊身衣,一柄倭刀緊貼在後背之上,腰間還掛著兩個古怪的皮囊。


    雅子左手抹過臉頰,一條黑色的麵巾圍上了她的俏麵,隻露一雙星目。


    “幽冥鬼火!”她的心中亦是一驚。傳說此火出自上古秦朝一個古老的門派地獄門的手中,是由荒墳中死人的磷火煉製,珍貴無比,此火不但水澆不滅,而且遇肉身不走,觸骨成灰。


    墳前,那身脫體的浪人長衣上,幽冥鬼火瞬間點燃,一團鬼火倒卷而上,纏向她的雙腳。雅子雙足互踢,借力一閃,隱沒於黑暗之中。而當她沒入暗夜之中後,竟然詭異地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人影,沒有呼吸聲,甚至沒有了生人的氣息。


    無數的磷火在黑暗中遊移,但卻搜不到任何的東西,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響過,燭火之中突兀地出現了五名黑衣人,他們同樣黑巾蒙麵,其中一個手中揚起一個皮囊,在頭頂上劃出一道弧線,無數的磷火返回,滑入皮囊之中,這東西不知是何物所製,竟然不怕這幽冥鬼火。


    一個黑衣人環顧四周,沉聲道:


    “她還在附近,我們不要分開,隻要她一現形,就放出鬼火,圍殺她。”


    另一人道:“大哥,你的傷……”


    為首的黑衣人伸手按住肩頭,那裏有隱隱的濕痕,卻原來是被雅子木幾上的暗器所傷,他恨聲道:


    “這個賊婆娘,隻是氣息一吐,便被她察覺,還好我躲得快。”


    沒有人發現,就在他們立足的地方,五人的中間,地下的泥土忽然拱了拱,沒有聲音,若是事先知道,盯著這個地方,甚至不會看到這一絲輕微的變化。黑衣人的話音剛落,泥土裂開,一道黑影破土而出,一柄細長的短劍沒入那手持皮囊的黑衣人脖頸,對穿而出,長劍拔出,黑影倒翻,頭下腳上,重入地下。


    這一係列動作,動如脫兔,五名黑衣人甚至沒有看到那道黑影,便已倒下一人,其劍狹細,速度之快,隻在那黑衣人的脖子上留下了兩點殷紅,沒有一滴鮮血落在地上。


    為首的黑衣人反應不慢,手中一柄短刃已脫手釘入地下一道翻湧而去的土浪中,但卻沒有任何作用,那一道從他們的腳下延伸至黑暗中的土浪沒入黑暗之時,那道黑影再一次神秘的消失了。


    黑衣人的臉上現出驚怖的神情,殺人無形,這才是忍者真正的力量,他們也是第一次見識到這一種詭譎的殺法。


    死去的黑衣人手中的皮民囊已脫手,掉落在屍身十米外的地上。為首之人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名黑衣人閃身來到皮囊前,伸手便拿,他們明白,隻有幽冥鬼火才是浪人雅子最忌憚的東西。


    咻!暗影之中射出一道烏光,是一枚忍者獨有的六角飛刃,切向那俯身拾物的黑衣人的咽喉,黑衣人似是早有防備,右手短刃劃出,點向那一點烏光,但他沒有看到,也沒有想到,為什麽暗器會發出這麽大的響聲。因為這一隻六角飛刃是一隻響鏢,而另外一隻暗鏢卻無聲無息的隨在響鏢的身後,後發而先至,撞在響鏢尾部,叮地一聲輕響,響鏢一頭紮向地下,掠過那個皮囊,而黑衣人的短刃正好點在那枚響鏢的身上,一明一暗兩隻鏢掉落在地上。


    黑衣人暗自一笑,左手已抓住地上的皮囊,突然,他的笑容僵住,口中艱難地發出半聲慘呼,倒下的麵孔上已是烏黑之色,左手腕間一道淺淺的劃痕中滲出黑血。


    劇毒!


    那枚六角響刃上塗有劇毒,而被撞飛的瞬間,倒栽下去,剛好在黑衣人的左腕間淺淺地劃了一下,黑衣人並未在意,但毒已入體。


    剩餘的三人同聲大喝,同時縱起,從三個方向圍撲向那死去黑衣人左手的皮囊。如今的情況再明顯不過,浪人越是阻止,就越是證明隻有鬼火才能克製她,隻要有一人拿到皮囊,放出鬼火,其餘人便無性命之憂。


    這是他們眼下能夠做到的最好的策略,但事情並不象他們想像的那樣。一道銀光破出暗影,銀光之後則是那道黑影。


    影子的速度有多快,沒人知道,因為影子與人相連在一起,人有多快,影子就有多快,但劍光乍起,竟比影子還要快,三個黑衣人堪堪撲至同伴的身前,同伴的身上便炸起一道衝天的劍光,劍光如電,劍身卻極窄,甚至滑過他們的身體時,他們竟然沒有感覺到疼痛,而隻是覺得這劍是如此的溫柔,溫柔的一劍,便讓三個黑衣人頭與身分離,溫柔地分離。


    影子落地,正是黑衣赤足的浪人服部雅子。


    殺死三名黑衣人的雅子,摘下了麵巾,臉上笑顏依舊,她並沒有將收納幽冥鬼火的皮囊從死屍的手上拿起,也沒掉頭尋找大陣的陣眼,反而走到墳前,盤膝坐下,細長的短劍橫至在膝頭,劍身如雪,不沾一點血痕。


    她忽然對著眼前地上的影子說道:


    “據我所知,這幽冥鬼火不隻要有枯骨上的磷火,還要有一名高強武者的精血,才能煉出,這五人武功並不高,所以他們決不是這鬼火的主人,而這鬼火真正的主人,也應該現形了吧。”


    影子沒有回答她,但地下卻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


    “你很聰明,可惜聰明的人總是死得太快。”


    `墳墓裂開,一道灰影出現在她的麵前,一柄長劍刺入她的身體。沒有錯,劍已刺入雅子的黑衣,但卻不是雅子的身體。雅子不見了,準確地說,是雅子的身體不見了,劍鋒之上,隻有一件黑色的上衣。


    墳中躍出的是一位灰衣老者,一劍刺空,他的臉上並沒有半點詫異的表情,而他的左手虛空中一抓,那皮囊之內的數十點鬼火射出,隨著他的手引所向,射向老人的身後,而在老人的身後,一道劍光乍起,細劍,握在雅子的手中,雅子,在老人的身後,她的身上仍然是一件黑衣,無人可知,她的身上到底穿著幾件黑衣。


    數十點鬼火有若靈物,直撲雅子的前胸,這才是老人真正的殺招!


    若真讓這鬼火落在雅子前胸傲人的雙峰之上,那這美麗的尤物便會化做飛灰。雅子的左手之上忽然出現了一個烏黑的東西,這個東西並不陌生,就是那地上的皮囊,隻不過地上的皮囊還在那死屍的手上,雅子的手上隻是一個一模一樣的皮囊。


    左手在胸前劃過,鬼火有如歸家的孩子,乖乖地投入了皮囊之中。老人猛然轉身,卻看到雅子媚惑的眼神,劍光臨體,細長的短劍穿體而過,隻餘長長的劍柄,握在一隻纖細的手中。


    “怎麽會?”灰衣老者瞪大了眼睛。


    雅子已俯上了他的耳邊,輕聲道:


    “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的祖上鬼藏並不是日本人,而是戰國年間的秦人,流落到日本,我們的本姓並不是服部,而是秦。地獄門其實就是我祖上服部藏所建,而這幽冥鬼火也是我祖上發明,若不讓你以為幽冥鬼火是我的克星,怎麽會這麽容易殺掉你。所以你可以安心去了。”


    她拔出短劍,灰衣老者瞪著不甘的眼神倒下。陽光刺破黑幕,重臨大地,大陣消融,所有的一切重新變回到現實的世界,服部雅子走到無字碑前,拿下木幾,穿在腳上,解開發髻,讓長發披上肩頭,向著顯現的出路走去,身後隻餘下那嗒嗒的腳步聲……


    一名傭兵帶著驚喜的表情走入大帳,輕聲道:


    “丁陣,浪人勝。”


    孟將軍眼中閃過一道淫邪的目光,拍手叫道:“好一個漂亮的浪人。”沒有人知道,孟將軍說得是人長得漂亮,還是陣破得漂亮。但李天一臉上的陰沉之色未減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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