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說笑了,”華樂抬起頭讓長信侯夫人為她畫眉,“不過信手而為的事情卻能換得長信侯府的人情,說到底,這是夫人給本宮送福氣來了。夫人放心,也不過是捎帶兩個人的事。漠北路途遙遠,待本宮過去,和郡主也算是個故鄉人,自當多加照拂。”


    長信侯夫人手上動作稍頓,含笑道:“殿下果然通透。”


    和長信侯夫人鬆了口氣似的相反,華樂歎了口氣道:“說起來,本宮這裏也有一個不情之請。”


    “殿下請說。”


    “夫人和定遠侯關係如何?”


    “定遠侯夫人葉蓁是臣婦閨中好友,關係極好,因此在定遠候麵前倒是能說上幾句話,殿下可是有什麽事需要定遠侯幫忙?若非什麽重要事,長信侯府……”


    “夫人想左了,本宮是想讓夫人為定遠侯捎一句話——這本來就應是本宮管教不嚴還有定遠侯府的家務事,讓夫人做這個中間人,倒還怕夫人在定遠侯那裏拉了麵子下來,”華樂歎了口氣,“壽王畢竟年歲還小,不願我這個當阿姊的出嫁,竟是夥同謙王及其伴讀定遠侯世子,動了定遠侯府禁衛營的符牌……”


    “這可如何使得!”長信侯夫人也是被唬地一跳,“無陛下旨意,無三位閣老印信,無軍令虎符,輕調禁軍可是要砍頭的——他們怎麽就……連五皇子都牽扯進來了。”


    “雖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也有刑不上大夫之說,”華樂苦笑著揉了揉額角,“謙王與壽王固然胡鬧,但無論如何,至少沒有性命之憂。可定遠侯府如今也就隻剩下這麽一根獨苗——任其神童之名遍傳天下,至今卻仍不過是舞勺之年,如若有個萬一,便是本宮的罪過了。”


    “臣婦曉得其中利害,這件事——攔得住要攔,攔不住也要攔。”長信侯夫人一顆心也緩緩沉了下去,“臣婦這就為殿下梳發,隨後便親自去尋定遠侯。”


    華樂聞言也是舒出一口長氣,不著痕跡的將手藏進袖子裏:“如此,一切便全仰仗夫人了——素語,進來為本宮添妝。”


    殿外的大侍女應了一聲,帶著人再次進來。


    臉已經開過,妝也已經上好,於是剩下的便隻剩下梳發、盤發、加冠。


    於是長信侯夫人便拿過托盤裏刻著連理枝纏並蒂花圖案的梳子為華樂梳頭: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


    三梳兒孫滿地,四梳永結連理;


    五梳和順翁娌,六梳福臨家地;


    七梳吉逢禍避,八梳一本萬利;


    九梳樂膳百味;十梳百無禁忌。”


    “福已借完,福氣一道,還望殿下多思多想,唯有持惠守中,方得長久。”長信侯夫人梳完便雙膝跪地,左手在上,右手在下,緩緩叩首到地,此時的她與方才判若兩人。


    而華樂也依禮起身,對著長信侯夫人行天揖之禮:“夫人所教,華樂謹記。”


    至此,五福夫人的事便算是結束。


    長信侯夫人對著華樂再次叩首,起身趨步退下。


    華樂閉上眼睛,任由素語將她的頭發盤起,又用一根根發釵固定。她的心和頭上逐漸增加的重量一樣,漸漸地沉了下去。她不知道,不知道長信侯夫人到底能不能在她出宮之前把消息傳出去,又或者是消息傳出去之後,定遠侯能不能及時把雲慕白攔下,哪怕攔不下雲慕白,攔住雲慕白手中那塊來自帝王密令的、能直接調動禁衛軍西三營的那塊令符也好——若非那塊令符來自泰元帝,雲慕白根本無法調動皇帝禁衛,皇帝禁衛的規矩向來是認符不認人,每一塊令符都有每一塊令符的作用。


    這些都還是慕白告訴她的,隻是今日,她不得不用這些來自於慕白的、零散的信息去攔住他。就如同她告訴修瑾一般: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順其者昌,逆其者亡——這樣的代價,她華樂負擔不起,修瑾負擔不起,雲慕白也負擔不起,就連方才被華樂用言語生拉硬拽拖下水的謙王也未必負擔得起——雖然根本沒有謙王什麽事。


    誠然虎毒不食子,但活著本身就是一件無比艱難的事了。華樂不敢賭,不敢賭帝王的態度,不敢賭帝王對修瑾、對慕白的處置。隻要她成功嫁到漠北,修瑾則必然納入容貴嬪的保護之下。那慕白呢,是,定遠侯府的確功高,為國為民犧牲甚大,但那已經是過去,現在定遠侯府從太夫人時,便不讓子孫從戎。時至今日,掌握大寧兵權的定遠侯竟是一個文弱書生,雖文采飛揚,卻也惹得世人歎息。當初慕白拜師,老夫人怕太夫人生氣,硬是讓慕白在府門前跪了一天一夜才放進門裏——如今的定遠侯府,在和帝王博弈上,勢必要吃虧。如今這事,華樂已經不敢去想定遠侯府之過後對她、對修瑾是個什麽態度。


    但她更不敢賭慕白若如當真用三千人把她從送嫁的路上劫出來又是個什麽後果。兩國邦交,大寧國威勢必將有折損。按寧貴嬪所說,便是她出嫁當晚陛下便會下旨——黃昏出嫁,行至十裏坡之時,陛下的聖旨下沒下來還是兩說。更何況慕白,堂堂一等候世子能舍棄身份、舍棄一切,麵對滿天下的通緝,帶著她夜奔於野?


    向來鍾鳴鼎食,不問市價幾何的世子又能吃得多少苦頭,到那時他可還會像如今這般?


    華樂閉了閉眼,將這一些死死壓在心底,再不允許它們逸出分毫——她走了,修瑾如何、定遠侯府如何、大寧與漠北又將如何?


    這是一個死局,一個上天為她設的死局。


    隻是不知道,她這一生到底會是蒼天以局壓人,壓得她再無翻身之地,亦或是她能做到破而後立,最後勝天半子?


    “呀……殿下!”


    華樂睜開眼去,看跪坐在她麵前的侍女拿著一罐手脂,神情惶恐地盯著她的掌心,隻見她白皙的手心裏密密麻麻都是紅紅紫紫月牙形的淤痕。


    素語跪下身來,執起華樂的手細細查看,對那侍女斥道:“大驚小怪什麽?去拿化瘀的藥膏來。”


    那侍女驚恐的瞄了華樂一眼,跌跌撞撞爬起來就朝庫房方向跑去。


    素語眼角略過桌子上燃著計算時辰的香,又道:“吉時將到,殿下的手怕是用化瘀膏也來不及了。奴婢先用水粉替殿下把這些痕跡遮去,待到了路上再養傷可好?”


    華樂有些疲憊的點了點頭,這才發現頭上不知何時已經戴上了鳳冠,那沉重的分量扯得她頭皮發疼,而眼前也有鳳冠上垂下的珠簾隨著她的動作搖晃碰撞,發出細微的聲響。


    那侍女出了殿門也不知到底去了哪裏,素語快將華樂的手遮蓋完也沒見著人影,正待華樂開口想說什麽時,殿外傳來司禮宮人高亢卻又略帶尖細的聲音:“吉時已到,請殿下——上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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