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嬸子發了發愣,隨即滿意得大笑:“哈哈哈,蘇姑娘,你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呐,換旁人哪個能想得到、做得出細致又方便的小東西。話說回來,亂領你的功勞,缺德沒心肝,我萬萬做不得。”


    “我的來曆嬸子是知道的,小地方出身來到京城,現如今在梨香院裏不管不問。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我隻想在溫家長長久久討口飯吃,從沒敢想冒尖出頭。”


    趙嬸子點點頭:“是了,你命苦,溫家道道鐵門檻沒那麽好過。主子們要是記起有你這號人,風風火火把你攆回老家去,嬸子我求遍滿殿神佛也留不住。我心善,知道窮出身的難處,幫你一回吧。”


    “大家有大家的規矩,我明白,謝過嬸子。”


    我心裏暗自冷笑,二夫人那她正愁怎樣討好,現在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非要打著幫我忙的旗號,真一個老滑頭。


    趙十五狗兒似的在我身邊亂嗅,不懷好意笑著說:“小妞一張巧嘴抹蜜,腦瓜子挺伶俐,說得頭是頭尾是尾,有本事討二夫人歡心叫你十五哥哥到前頭伺候爺們,會好好地答謝你……”


    說著他的手便想往我手臂上摸。


    趙嬸子抄著食罩照他臉上甩過去,破口大罵:“渾蛋小子饞貓轉世啊,要饞到外頭饞去,這是你能碰的!”


    趙十五被食罩上的扣子打到眼珠,疼得直跺腳:“娘你幹什麽!不過就是個丫頭值得緊張成這樣,以前不是沒有過,你——”


    “給我閉緊嘴巴!”趙大娘突然大吼一聲,在米鬥裏拔出一根長棍追著兒子趙十五打,棍棒如雨落在他的腿肚子上,打得趙十五蹦得老高,活像一隻猴子。


    打簾自倉房出來,柳大娘朝我迎麵走來。


    “大娘來取東西啊?”我微微一笑。


    “是呢,給老太太院裏送頭獐子。”柳大娘經過我身邊,壓低嗓子:“姑娘,你要的甜蕎殼子送到了,改明兒我給你拿去屋裏?”


    “那就有勞大娘了。”


    “姑娘別跟我客氣,我這先忙。”


    柳大娘一陣風似地進了倉房,我遠遠見著那對打罵叫喊的母子,已經從倉房一路打到廚房。


    這日的午膳準備得特別早,比往常早了半個時辰送去。


    二夫人那派來的是平日看院粗使的芸香,趙嬸子殷勤地撕下一隻烤雞腿叫她吃,還塞了許多幹果蜜餞,不知道的還以為芸香是她親閨女。


    芸香是鼓著腮幫子走的,打人走後,外頭一有腳步聲,趙嬸子就往外伸脖子。


    已有其他院裏往回送空碗碟時,還是遲遲不見芸香的身影。


    到廚房眾人開始吃飯,她姍姍來遲。


    趙嬸子迎神似的把人迎進來,抓著芸香就問:“送到你春蘭姐姐麵前沒有?她可有說什麽?”


    “說了。”芸香答。


    “說的是什麽,怎麽我問一句你接一茬,往下說啊這孩子。”


    芸香呆頭呆腦地問了句:“嬸子還有雞腿嗎?我再吃一個。”


    趙嬸子是忍著火給她拿了幾塊醬排骨,芸香餓狼般啃完排骨,吮著手指上醬汁說:“春蘭姐姐說有溫盤足夠用,破布囊子套著反而礙事,沒多大用處。”


    借食罩討二夫人歡心記一功的美夢幻滅,趙嬸子眼裏也沒光彩,又問:“你春蘭姐姐真是這樣說的?”


    “是啊。”


    趙嬸子把芸香往外推,看著我冷笑一聲,譏諷道:“橫豎沒那命!繡花的草包主子不喜歡!”


    推得芸香直打跌,抓著門簾道:“嬸子你幹嘛,別推我呀!我的話還沒說完。回來路上遇上三夫人,她問我提籃外罩的是什麽,我按你教的說完,她非拉著我去見老太太。老太太、四少爺、五少爺看了都覺得有趣好玩,老太太一高興,吩咐趕著再做出十來個供各夫人院裏使。老太太還說,她那院也要一個,但是原來的布料俗氣不雅致,全部要換些素淨顏色的料子做。”


    趙嬸子兩眼一擦,轉怒為喜:“五少爺也在啊,敢情好。老太太還說了什麽沒有?”


    芸香搖搖頭。


    她又緊接著問:“真沒有?你可要把話給我說清楚。”


    芸香也急了:“真沒有!老太太隻讓多做幾個,沒說別的。嬸子不信可以去問老太太。”


    “我是不要命啦?敢去問老太太。”趙嬸子啐她一口,道。


    昨個夜裏食趕著縫製出兩個食罩,大有地方可以精進修改。


    之所以沒改上,一來想著不知可不可行,不想白費力氣。二來要沒見過差的,怎知好的好在哪裏,引玉先拋磚,方有對比。沒想到老太太會覺得食罩有趣,真是意外的收獲。


    正想著,趙嬸子帶著笑臉晃到跟前:“蘇姑娘,你看……。”


    我不語,衝她一笑,順著打簾出去。


    外麵陣陣罡風,寒風浸骨,小環還在屋裏等著我回去吃飯。


    果然,我前腳才到屋中,趙嬸子後腳就跟來了,還帶著幾位在她手下做事的年輕媳婦。


    人沒進門,先聽見:“蘇姑娘,吃完飯了嗎?柳家的給你備的什麽菜,還合不合你口味?她老家是懷陽郡,哪裏知道通州人的口味,我帶了兩道拿手菜,你嚐嚐,錯不了。”


    趙嬸子一手一碟菜,扣得嚴嚴實實,往桌上一放,揭開是糟醃豬蹄和麻辣兔頭。


    我道了謝,趙嬸子嗬嗬笑著,說給幾個年輕媳婦:“有句古話說得好,人心換人心。昨晚蘇姑娘熬粥似地熬著替我把食罩做出來,我還不得好好謝她。你們瞧那針線,走得又緊又密,真是好活計,外頭繡娘……。”


    人前虛偽的彎彎道道我不大愛聽,索性打斷她:“嬸子貴人事忙,既開口,我豈有不答應的。可是天氣實在冷,你看我屋裏,不燒碳火雙手冰涼,凍得僵硬發直,恐怕連針也拿不住。”


    “哦,是是是。做食罩的料子和裏子我擱這,你先吃著,下午讓人給你送幾簍子炭來。老太太要的東西,越快越好,要掃了她老人家的興致,我們擔不起。”


    我點點頭,把活攬了,而後親自送趙嬸子她們出去。


    食罩不是非我做不可,她要肯拆開食罩,對著裁剪麵料,縫補上就是。


    大概是她嫌麻煩,廚房那麽多事要做,還想在最短時間內把溫老太太吩咐的事情完成,因此用客氣的手段“命令”我最快不過。


    兩碗菜,是拿來堵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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