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收拾,天將亮時,我與錢忠喬裝打扮後同從莊上出發至城中高橋碼頭登船。沿著河直下,順風掛帆,按照路程書上所指一路上水路陸陸轉換,日夜兼程,五日後抵達豫州高陽縣。


    金豫兩州民風開放,有別於京城,兩州百姓穿衣著裝、飲食風俗更是自成一派,單憑口味和打扮則可以辨別是本地百姓,亦或者是外地經商的遊人。


    我們也是轉入豫州客船上後才知道,原來抵豫州的船不分晝夜皆能靠岸。幾個同船在外走商跑貨的商人拍著胸脯打包票,哪怕再晚,進入豫州絕對能輕而易舉吃上熱湯熱飯,找到投宿的客棧。


    他們哪知即便沒有熱湯熱飯能吃,我也想快一些抵達豫州。能快一分是一分。


    下船時已二更。豫州是大齊境內為數不多無夜禁的州府,放眼看去街道依舊人來人往,燈影酒香四溢,猶如白晝。行人有男有女,女子們個個梳著高高的發髻,春衫華服一痕白雪。男子們多著顏色鮮亮的衣裳,腰束花卉紋腰帶。


    流光飛舞裏,各式斑斕滿眼交織著。


    “往這邊走!”


    “不對,聽我的往左!”


    ……


    河道上幾隻小船競要過橋,河上拱橋站滿人,有好事者拿著長長的竹竿伸到河下,啪啪啪地拍打著橋璧,一臉笑容地胡亂指揮著。


    “別敲咯!要撞咯!要撞咯!哪個殺胚瞎囔囔!”


    河下傳來女子咒罵,河上那些人笑得更歡,敲得更賣力,像是在逗弄罐裏的蟈蟈。


    “往左一點,再往左。”


    “哈哈哈哈哈。”


    當中兩艘堆滿貨箱的船每移一分,壘堆的貨箱顫一分,本來疊得還算爭氣的四五個箱子開始逐漸歪歪扭扭。


    沿河人家還有十幾戶開著窗戶看熱鬧的人,個個精神百倍,仿佛天生不用休息睡眠。


    身在其中,我產生了一種自己才是日夜顛倒,百日犯困的那個的錯覺。我不禁打了個哈欠,眨了眨發酸的眼皮。


    “乏了?”錢忠跟著我一起打了個哈欠,“我們得盡快找家客棧歇一晚。”


    我因看著他,不知不覺又打了一個哈欠,“什麽時辰了,能不乏嘛。”說著回頭看了眼拱橋上的人群,他們還在一通亂揮著竹竿。


    “豫州百姓向來熱衷夜遊夜玩,高陽更甚,民風如此而已。瞧著普通老百姓的打扮,豫王倒是花了心思治理一方。”錢忠道。


    極少從錢忠口裏聽他誇讚人,了不起誇誇杜雨郎,給人灌點迷魂湯。因此我微微一怔,與他彼此對望一眼。


    第一家跳進眼裏的是財神客棧,三盞連串的紅燈籠掛在門上,門麵看起來是不新不舊,中規中矩。外頭幾個小山似的草堆,邊上立著牌子,上頭的字看不清楚,但光聽字便覺得是一家恭客的客棧。


    我抬手指向招牌,“就它了。”


    走進客棧,裏頭燈火夠明亮,四桌十幾人正把酒言歡,有露臂的大漢,也有儒雅的男子。


    櫃上貼著日進鬥金,一盞可有可無的煤油燈上火苗亂舞,大大小小酒壇擺滿櫃,落地幾個壇子大得可以把人塞入。


    懸掛著牌子一次是:女兒紅、杏花村、燒刀子、老紹興、屠蘇酒、三碗倒……。林林總總,皆是酒,沒有一道菜牌。


    “老掌櫃,有遠客來!”桌上一個五大三粗的大漢用粗壯的嗓子吼道。


    櫃上支著臉睡得歪歪倒倒的掌櫃忽然睜大雙眼,兩眼同時倒映著前頭的火苗。片刻迎來,笑道:“二位好啊,小店蓬蓽生輝。您二位是要吃些便飯還是要住店?”


    錢忠開口道:“都要。你這有什麽好吃的?”


    先前客棧中筷著碰撞聲逐漸減少,整個堂內漸漸安靜下來。一高冠男子直起身,高舉酒壺字斟一杯,酒從壺口傾出的聲音響亮,仿如倒出的不是酒,是山澗清泉。


    我將目光掃去,這些人裏有幾個上身光鮮腳下穿著草鞋的人。


    倏忽之間,憨實的笑聲打算我的思緒,掌櫃說話腔調很高,單憑一張嘴報菜名,不囫圇,一道道清清楚楚,還不帶喘氣,聽不出半點吃力。使人情不自禁地盯著他那兩片張合張合的嘴唇看。


    “花生糕、刀切餳餅、合意酥、甜蜜餞。外加一碗羊肉湯。”


    “您二位不點些麵食米飯?”


    錢忠搖了搖頭,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那掌櫃本來張口一副想探知緣由的樣子,看他這樣,調轉話,堆著笑道:“您二位是在堂內用還是送上房?”


    此時我才意識到,自己恍惚的時候,錢忠已經把菜點好。


    堂裏充斥從個別人嘴裏發出咀嚼聲、三三倆倆酒杯碰撞聲。他們想繼續維持說笑的氣氛,但明顯不再像我踏入前那一刻輕鬆自在。


    錢忠兩眼笑著望向我:“娘子,可還要加些什麽菜?”


    我心領神會,輕輕道:“足夠了。”


    交過房錢,客棧一個油膩膩的小二領著我們上二樓。


    “二位客官打南邊來的吧?”小二踏上最後一階,扭過身,發油的臉上顯著笑容。


    “我們像是南方人?”


    “瞧您說得,咱們這一行幹的是日日迎來送往的營生,沒見過一萬好賴也有一千。像這位爺這樣心疼老婆娘子的客人,大多是打南方來的。”小二笑道。


    我微微揚個嘴,當作回答。


    腳下每踩一腳,每發出一個咯吱聲,堂內的說話聲隨之起伏,像是共同呼吸吐納著。


    我與錢忠對視一眼,沉默。


    到二樓進房,錢忠放好行李,撿了床被子鋪到離床最遠的位置。


    “二位客官有何需要盡管吩咐,您點的菜一會就給你送來。”門外傳來小二高亢的聲音。


    錢忠警覺地向門的方向瞥了一眼,回望向我,無聲道:“豫州境內不得不防,為保你的安全隻能出此下策,今夜我守,你睡。”


    我靠著床柱,閉起眼睛無聲說出:“已到豫州,我如何能睡得著。”


    忽覺有人退了我一把,我撐開眼皮,眼前的錢忠皺眉道:“急不得,小心為上。”


    萬般情緒化成歎息,回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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