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如同猛然挨了一捶。任如何,依然無法將“成日哭叫”與蘇媚聯想到一塊去。蘇媚是那樣嬌滴滴的人,怕臭嫌髒,有些不饒人的脾性,盛氣時常掛在嘴邊的是自己有朝一日要成為鳳凰……。


    我用力呼吸著,胸腔裏一陣一陣地發疼,“蘇克寒那混蛋把蘇媚許給了誰?”


    蘇瑤依舊低著千斤重的腦袋,說話時聲音顫得厲害:“縣太爺的小舅。他家有一房妻一房妾,還有個比我大三歲的女兒,姐姐是……他的第二個妾室。”


    不過五年,家中居然發生這麽多事。


    蘇瑤忽地撲到我懷裏,昂起頭來,雙眼已微微泛紅,惶惶不安:“娘用五兩銀子求府衙拿出一份路引,偷偷送我上京來找大姐姐。不要送我回去,我不想嫁給張太爺,我不想給人做妾!大姐姐,你救救我吧!我求你了!”


    一直靜靜立在一旁的小環忙上來扶,臉上也有眼淚。


    蘇瑤細小的手環抱著我的腰,不斷啜泣,似要把一路而來的疲憊、驚恐、難過通通哭出來。


    “不哭了。姐姐會護著你,不會任你回去給一個老頭做妾。”我奮力、用盡全力地抱緊她,目光望著煌晃的燭火,火光裏,忽地浮現蘇媚的嬌嬌嬈嬈的樣子,心底一痛。


    蘇瑤竟是像孩童般高興笑了,匆匆閃過笑容之後又是淚眼巴巴,擦去眼淚又抬起頭:“姐姐你為何住在莊子上,姐夫會來莊子嗎?。”


    我沉吟片刻,剛要開口,蘇瑤又道:“將軍府好氣派,姐夫是大將軍,是不是很威武?”


    “小姐方才進得少,吃些糕點吧。”小環打斷蘇瑤的話,扶她坐回椅上,忙取出盒子裏的糕點,再倒兩碗茶擺在我和蘇瑤麵前,垂手立到一邊。


    看著蘇瑤膽怯害怕,極力笨拙討好的神情,我既心疼又無奈,輕輕喚她:“瑤瑤……”


    蘇瑤黝黑的雙眼睜得大大地,全神貫注地在等待我接下去要說的話,我給她拿了塊糕點,放在她手掌心。雪白帶著一絲絲紫色薯餡的山藥糕,幹淨澄澈,如同她的眼。


    “姐姐如今是自在身,和溫家的新將軍沒有關聯,以後莫要喊他姐夫。莊上的人和善客氣親似一家,她們不把我看做外人,也不會把你看做外人,今後你和姐姐一起吃住。我是你姐姐,你是我妹妹,不管在哪裏,我們親姐妹不必見外。若是擔心蘇克寒,他不追來也罷了,膽敢追來,我非要替蘇媚和你出一口惡氣。”


    蘇瑤沉默半晌,全然領會明白,眼裏泛著濃濃的哀愁,不說別的,隻問:“大姐姐,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嗎?”


    “嗯。”我呷口茶,麵對那張幾分似我,幾分似蘇媚的臉,盡量鬆柔自己的麵色。


    當夜,蘇瑤挨著床裏睡,像是受傷的小獸,不時窩在我懷裏好確認我是否還在。


    屋子寂靜,紗帳因窗欞吹進風拂動著,蘇瑤說了幾句輕不可聞的夢話,迷迷糊糊裏喊了聲“姐姐我怕”,伸手摸到我的手指,方安然睡去。她才十三歲,蘇媚的十三歲是為新裙子汙泥哭鼻子的年級,而蘇瑤,要自己一人拿著衙門的路引,一路從通州上京,孤身一人。


    這五年究竟,她是如何過來的……。


    隔日早起,用過飯菜,小環和月華陪著蘇瑤,錢忠進城歸還租賃馬匹,再至袁大夫家報喪安置。莊上的田七則駕馬送我上慈雲寺,京城春意正濃,車室內嗅到檀香和木香,即知已到慈雲寺。


    在車內等了許久,田七在外牽引著馬,晃悠著卻不見停下。


    “您讓讓,擔心著。”


    “那是誰家的夫人小姐?”


    “您讓讓,擔心。”


    “好大的陣仗。”


    ……


    隔著窗,外頭傳來鼎沸人聲。


    我推開窗子,向外望了眼,不算狹隘的上山道上排著幾輛車馬轎子,路分成兩道,一麵是馬車華轎,一麵是慈雲寺的男女信徒。田七要避開信徒,因此引馬緩慢。


    馬車漸漸走過,對麵的車上刻著‘忠勇公府’,停得整整齊齊,仆人正從車馬向外頭搬東西。


    “東家,好像是溫家的人,咱調轉回莊子?”外頭的田七問道。


    “不用調轉,你且牽馬往前,到寺門外停住。我同大夫人說幾句便走。”


    溫家上下皆知溫燁將軍不信鬼神,忌諱神佛,因此自大夫人住上慈雲寺後,溫燁將軍從未來過此地。以馬車刻著徽記看來,確實將軍府無疑。


    離京近一月,不知大夫人身上蠱毒形情如何,當年緩兵之計,效用不過四至六年,已過去四年,大夫人身上的蠱毒隨時可能發作。不論是誰,既來了,便沒有掉頭畏畏縮縮的道理。


    馬車停下,田七打開車門,又架好了踩腳凳子。我拎起包袱下了馬車,香火攤上的甜媽舉著一捧紅香道:“三奶奶,給您請大安,來看大夫人呐?”


    自和離後,莊上的人比我更為介意“三奶奶”這個稱呼,尤其月華和小環,每每聽見,既擔心我介懷又要扳正他人。我卻並不那麽在意,不過喊順口的稱呼,日子一久自然能改過來。


    行路人及溫家車馬隨從聽見這一聲嘹亮,紛紛停下腳步和手裏的活,齊齊向我看來。


    溫家仆奴的人堆裏有兩個紮眼的人打著傘擦著汗,當中一個是魏媽媽,遠遠便看見她,她亦尋聲往來,卻停滯了一瞬。轉身到轎邊躬著身說了幾句話,一個清麗的丫鬟掀起雪青色的轎簾,從轎中下來的女子一身白衣,恍若蟾仙娥。


    楊絮像是極其偏好白衫,頭一低一昂裏,露出一段比衣裳更白的纖纖脖頸。她不用說任何話,隻站在那,便是如蘭勝雪的模樣。再度見到楊絮,是這樣的情形。又想到她既然是溫衝的新婦,前來問候大夫人乃是理所應當之事。


    霎時間,腦子裏經過百轉千回,我朝前走著,離她越來越近,在無聲且探究的眼神裏,我們擦肩而過。繞過紅牆,是熟悉的籬笆欄,院子裏放著一口大水缸,肥肥的雞鴨躲在太陽照不到簷下。


    院子靜悄悄的,唯有織機聲咿呀咿呀。


    我踏進院中,踩到一片爛菜葉子上,險些要滑到,好容易站穩,屋裏傳出喜兒的聲音,清清淡淡的:“魏媽媽您請回吧。夫人歇下了,不想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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