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仁波齊山,山麓道。


    灰色是岡仁波齊本來的顏色,白色是冰雪覆蓋,再往上則是晴空如洗的藍天,偶有幾朵雲霧飄散於山間。


    這裏附近的海拔已經攀升至了兩千多米,犛牛馱著喇嘛和孩童,已經開始喘起了氣,白色的煙汽從它的口鼻中不停地呼出。


    “呼哧呼哧”


    小卓瑪能聽出犛牛的呼吸開始加重,空氣中的氧氣開始變得稀薄,就算是犛牛這種強壯的動物,在這這個海拔高度也無法持續承重前行。


    領頭的老喇嘛示意停下來稍作休整。


    隔著老遠隻能看到廣漠的草場上有幾條筆直向上的綢帶,那是草原上的牧民帳篷正冒著熱汽和炊煙。


    小卓瑪望著四周連綿的雪白山脊,從牛背上翻下了身,從背包裏拿出些幹糧,掰開一半,望了眼喘著粗氣的犛牛,


    想了想,有些心疼,又掰了一半,


    然後又掰了一半,


    最後看著手裏隻剩八分之一巴掌大的糕點,小卓瑪滿意的點點頭,扒開雪堆拔了些草根一起喂給犛牛。


    “乖牛牛,再堅持一會,我們馬上就到咯!”


    “哞!”


    犛牛長啼了一聲,顯然是很喜歡這個懂得體恤牛生的臨時主人,跪臥到了地上咀嚼著草根,任由小卓瑪撫摸它的鬃毛。


    有老喇嘛注意到了小卓瑪的動作,麵皮抽了抽,雙手合十,


    “這個孩童果有慈悲慧根。”


    岡仁波齊山上陡峭無比,一些絕壁更是高懸如天梯,又有冰雪覆蓋,隻有那些帶著翅膀的鳥兒才有幾分機會飛躍過它。


    在牧民眼中,岡仁波齊山就是神靈的化身,高不可攀,巍峨崇敬。


    他們此行的地點是一處建在岡仁波齊山深處的寺廟,那裏一般無人居住,隻有每年賜福或者開春冰雪融化後才會有人去那。


    有老喇嘛看著雪峰,悠悠出聲:“不知道這次能不能遇見彌覺多吉上師。”


    旁邊一個較年輕的喇嘛開口:“彌覺多吉上師一直在雪山中苦修,不是每年都會親自參與賜福儀式的。”


    “前兩年上師親自指導,已經是極為罕見。”


    老喇嘛點點頭,不做他想。


    再次出發。積雪越來越厚,久無人行走的山道上滿是積雪,犛牛腳踩在冰雪之中,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中途有意誌不堅定的孩童,已經想打退堂鼓,可是看到比自己還瘦小的小卓瑪都在堅持,也就咬咬牙沒有吭聲。


    “走不了了,前麵的路被積雪蓋住了!”


    小卓瑪在後麵,遠遠的就聽到最前方的喇嘛師傅大聲呼喊。


    犛牛隊伍一陣騷動,領隊喇嘛示意隊伍停下,帶著人上前查看,


    那是一條挨著崖壁的山道,因為崖壁上麵的積雪坍塌陷落,蓋住了道路。


    有年輕喇嘛嚐試著想要挖開積雪,可是連續挖了兩米,頭上滿是汗水,仍舊看不到疏通的跡象。


    “今年的風雪實在有點大了。”


    “聽說是因為靈氣複蘇的影響,各地的氣候均有反常。”


    “怎麽辦?難道要原路返回嗎?”


    倒是有其他的山路,不過要繞很遠的距離,這樣的話在天黑之前根本無法到達那個小廟,


    夜行山路,風險太大,這些都是小孩子,沒有人敢擔這個風險。


    領隊的老喇嘛緊皺眉頭,


    要回去了,這次洗禮賜福可能要被迫取消!


    消息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但是很快就在孩子之間傳開了來,


    一些本就不想上山受苦的孩子鬆了口氣,這個年紀的孩子愛玩是天性,小範圍騷動後索性下來犛牛開始相互熟悉,


    小卓瑪嘴裏呼著白色熱氣,噔噔噔的跑到了隊伍的前方,啪的蹲了下來,看著喇嘛師傅指揮犛牛除雪,


    “大師傅,我們要回去了嗎?”


    “是啊,可能真的要回去了。”年長的喇嘛無奈回應道。


    已經浪費太多時間,再繼續下去可能連返程都不夠時間。


    “啊,那我們這次洗禮怎麽算?能直接算我們成功嗎?”


    “這個,恐怕不能。”


    “哦,好趴。”


    小卓瑪歎了一口氣,小臉蛋上有些失望,不過想到能馬上能見到阿帕還有大鍋,又重新開心起來。


    “呐,大師傅,你肯定餓了吧,要不要吃點酥酪糕!”


    既然無法上去,那阿帕準備的糕點肯定就無法送人了,


    小卓瑪已經被這酥酪糕的香味撩撥了一路,此時迫不及待地從背包中拿出一塊掰開來,


    嘿嘿嘿,我是分享給大師傅一起吃的,這樣阿帕就不能說我了。


    小卓瑪為自己的聰明沾沾自喜。


    老喇嘛看著眼珠黑亮的小女孩,欣慰一笑,隨手拿走了一塊掰開的酥酪糕,


    “多謝小施主。”


    道過謝後,老喇嘛發現小女孩還是仰著頭在看自己,以為是小卓瑪想確認是否下山,笑著答道:“再深挖一些看看,如果路還不能通,就隻能下山了。”


    此時的小卓瑪已經快哭出來,


    她才不關心雪道能不能挖通,她是在看老喇嘛手上的那塊大大的酥酪糕,


    這個大師傅怎麽這樣,那塊大的是我的!


    眼看眼神示意無用,小卓瑪隻好委屈巴巴的低下頭,保護好手上那塊小很多的酥酪糕,


    又深挖了十分鍾,還是沒有疏通的跡象,老喇嘛歎了一口氣,


    “不用再挖了,回去吧,我與上師洛桑德尼再商量一下。”


    小卓瑪歡喜的抬起頭來,舔幹淨手上的酥酪糕碎渣,


    一行人在山道上清點人數還有收拾物資,準備返程,一些孩子更是歡天喜地,慶幸不用上去遭罪,


    “汩汩汩汩!”


    犛牛還沒有開始下山,有喇嘛突然聽到了山道上一陣奇怪的聲響,


    “什麽聲音?”


    “不知道,像是開水燒開在冒泡?”


    “不會是有雪崩吧!!”


    此言一出,犛牛隊伍馬上開始慌亂起來,這個境況,雪崩可是會要人命的。


    有年輕喇嘛左右張望,突然指著後方震驚發聲:


    “你們快看後麵!”


    在隊伍後方,那處被積雪覆蓋住的山道突然騰起了大量白色霧氣,雲霧蒸騰之間還有水流流動的聲音,


    就像是有一塊燒紅的木炭正在穿過積雪,


    一些喇嘛嚴陣以待,犛牛隊伍似是感受到了什麽氣息,四蹄不安的原地踱步,


    “所有弟子,把孩子護在後麵!”


    老喇嘛麵色凝重,


    在他的感知中,麵前的積雪裏似乎有一位凶威滔天的存在正在靠近,


    近了,積雪越來越薄,晶瑩剔透中隱約可以看見一個人影,


    有東西從山道那一邊走過來了。


    一眾喇嘛的心跳猛烈加速,龐大的壓迫感幾乎讓他們難以呼吸。,


    一片寂靜中,有東西出來了,卻不是什麽惡獸妖魔,


    那是一個人,一個穿著黑色法袍的人,


    他雙手合十,身上大放光明,腦後竟然顯出一個光輪虛影,像是神話裏麵的人物。


    後方十餘米的山道上,冰雪盡數化成水汽,不斷地蒸騰流淌,


    “是上師!是彌覺多吉上師!”


    認出來人,老喇嘛凝重地表情頓時一鬆,轉而變成無邊歡喜,


    後麵的孩童並不認識這個黑色法袍的家夥,隻是震驚於眼前這種神異景象,


    但是很快,他們就意識到這場洗禮要照常進行下去,一時間全都苦著臉,


    “完惹!”


    小卓瑪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心虛的把隻剩下一半的酥酪糕往背包裏麵藏了藏,小手飛快的在犛牛身上把碎屑擦幹淨,


    她剛才忍不住,將帶來要送人的酥酪糕吃了一塊又一塊


    怎麽辦?!這次下山一定會被阿帕揍的!


    想到這裏,小卓瑪喉嚨動了動,差點哭出聲來,


    ——


    色拉寺,廣場,


    揮手送別了巴桑,高淼駐足原地,腦海中萬千思緒齊齊湧了上來,


    他的手中握著一根木簽,李陽閉關之前送給他的木簽,


    心中有了一個念頭,便會無法遏製的去想,


    而隻要去想,先前一些不被注意到的地方就會變的突兀,


    高淼想起來第一次見到小卓瑪的時候,一個小女孩被無數惡狼環繞,


    這些狼群在冰天雪地裏饑腸轆轆,卻唯獨沒有傷害小卓瑪,


    那些雪山上野性難馴的野犛牛,甘願當坐騎,真的是在臣服自己嗎?


    靈骨塔下,那上千轉經筒,是否是在為自己而動?


    當思緒無限拉長,甚至就連小卓瑪和李陽的相遇高淼也附會出些特殊意味,


    那麽廣漠的草原雪山,為什麽是小卓瑪發現了被冰雪埋著的李陽?


    梵教真宗,道門真君。


    是否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指引兩人相見?


    高淼的身形晃了晃,在色拉寺門口幾乎站立不穩,


    是巧合,還是真實?


    然而現在最令高淼疑惑的還有一點,


    如果猜測成真,那小卓瑪的身體,實在是太過孱弱。


    孱弱的簡直不合常理。


    不說比肩傳說,九歲的小卓瑪看上去甚至隻有六七歲孩童大小,甚至比不上常人,


    傳說之中,轉輪的真宗自出生便會便有異象,而且天資聰慧,曆史上記載找到兒時的真宗多是早慧,身體心智異於常人,


    思緒無限發散,不待高淼細想,一個滄桑的聲音便打斷了他的思路,


    “高淼禪師,大昭寺還有許多寺廟的主持都已經到達本寺,並帶來各寺法器,大約三天就能進行灌頂儀式。”


    洛桑德尼穿著紅色法袍,恭敬地站在他身後,


    “……可以推遲幾天嗎?”


    “這個,恐怕不行。”洛桑德尼頓了頓:“我們計算過,三天後12月18乃是第一世真宗圓寂的時間,因果緣法,在這天進行真宗坐床儀式最為合適。”


    “我清楚了。”高淼點點頭,卻沒有把自己的猜測告知洛桑德尼。


    高淼試探性的問了一句:“你們怎麽確認我就是你們苦苦尋找的真宗?中間會不會有差錯?”


    “不會!”洛桑德尼回答的異常堅定。


    “靈骨塔是曆代高僧的舍利子安放處,甚至還有第十二代真宗遺留的法器,你得到了他們的認可,所以才會引起轉經筒的共鳴。”


    “但如果,真的錯了呢?”


    洛桑德尼表情一頓,隨後慘然一笑:“那便錯了吧,耗費些人力物力,倒也不傷大雅。”


    雖然如此說,但是高淼還是捕捉到洛桑德尼眼睛深處一閃而過的落寞。


    “倒是還有些別的判斷依據,不過因為千年的傳承動蕩,記載這些內容的經書已經遺失大半,剩下的又有一些被我師兄彌覺多吉帶上雪山,所以暫時查探不到。”


    洛桑德尼笑著言道,還以為是高淼心中忐忑,對即將進行的灌頂儀式心存介懷,


    “高淼禪師不用擔心,灌頂儀式隻是讓你原本記憶中的一些東西重新出現,曆代真宗都是以不同的個體麵貌出現,性格也不全然相同,多是延續灌頂之前的特征。”


    等了好久,沒有聽到高淼的回應,洛桑德尼抬起頭,突然發現此時的高淼神色有些不太對勁,


    此時寺門口的高淼抬著頭,眼神正直勾勾的望著遠處一個地方,像是看到了什麽難以置信的場景


    洛桑德尼順著高淼的視線望去,那是一群在草原上遊蕩的犛牛,


    犛牛體型很高,很壯,看著野性難馴,不像牧民飼養的。


    “禪師你在看什麽?”


    洛桑德尼有些疑惑,不解的詢問道,


    “你沒有發現嗎,這些雪山上的犛牛,它們……在哭。”高淼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


    “?”


    洛桑德尼聞言麵色一滯,再次轉頭,


    這群野犛牛距離色拉寺其實很遠,隻是雪地之上這樣一群黑色格外醒目,


    傳說中它們是山神的使者,是佛陀的坐騎。


    經過高淼的提醒,洛桑德尼終於看清了,


    這些犛牛都在流淚,豆大的眼珠滾落,牛首露出了人的神情。


    它們在悲慟,朝著岡仁波齊雪山的方向,齊齊地低著頭,像是在哀悼。


    不隻是這群雪山犛牛,洛桑德尼還看到了一些隱藏在雪地裏的惡狼,


    它們在草原上焦躁的來回踱步,發出哀鳴,蒼涼悲傷的狼嚎在草原上回蕩,


    “這是怎麽回事?”


    洛桑德尼很快察覺情況有些不太對勁,這些狼群和犛牛太過反常。


    此時寺門口的兩人都被震驚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洛桑德尼看到了,高淼自然也看到了,


    而且他看到的更多,


    不知道為什麽,一時之間他竟感覺渾身有些發冷,背上全是冷汗。


    “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


    “岡仁波齊,孩子們賜福洗禮的地方。”高淼的表情有些難看:“但願不是我多想,有一些不好的事情似乎正在發生。”


    兩人沒有看到的是,廣漠的草原上,一頭最為健碩的犛牛,正借著雪色發瘋一般的衝向禪寶觀明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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