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子是獨生女,而且是父母年紀大了以後才出生的,所以盛岡的父母希望她一有空就回家讓他們看看。他們還說過沒有見到孫子以前不想死。雖然加賀沒有親耳聽到那樣的話,但是好像每次通子去看他們,他們都會那麽說。


    從盛岡車站走路回娘家,有點距離,但是加賀陪通子來盛岡時,卻從來沒有坐過出租車。他們會沿著車站前的大馬路走,很快就可以走到河邊。到了河邊後再過橋,離家就不遠了。那條叫做開運的橋,他們已經走過無數次了。


    開運橋下不遠處,有一家叫做“白楊舍”的咖啡館。坐在那家咖啡館的窗邊座位上時,可以俯視河麵,看著種在窗外的幾株白樺樹。通子很喜歡那家咖啡館,每次回到盛岡時,一定會帶加賀光顧那裏。她和那家咖啡館的女主人好像是從小就認識的朋友。


    出了現代化的車站大廳,踩過車站前廣場的花磚,再經過車站前的短短大路,就是開運橋了。加賀沒有上橋,而是選擇了橋下岔路的右邊小路,然後在小路盡頭的地方右轉,很快就看見建築在河邊的白楊舍了。方形紙罩的燈座亮著,雖然是過年,白楊舍好像照常營業。


    推開門,店內還是老樣子,沒有什麽客人,隻有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坐在吧台邊。老板娘在吧台裏。加賀記得她的名字好像叫做廣瀨憲子。已經五年半不見了,她似乎老了一點。


    因為推門的關係,掛在門上的鈴鐺響了。吧台裏的老板娘照常說著“歡迎光臨”,一邊抬起頭來看顧客。一看到進來的人是加賀,便立刻說道:“哎呀,好久不見了!”


    加賀的心裏也油然生出懷舊的情緒。不過,如果是在外麵的街上遇到老板娘的話,自己恐怕不能立刻認出她;可是,五年半不見的她,卻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了。是因為自己的外貌和以前一樣,沒有變化嗎?還是自己心中所想的理由呢?


    “好久不見了。”加賀也說。他本來想坐在吧台邊,便朝吧台走去,但是轉念一想,還是走到窗邊的位子坐下。從窗戶看出去,景物依舊。開運橋和沿河建築物的倒影映在河麵上,沒有倒影的地方,便反射著夕陽的餘暉。北邊的河水,看起來非常幹淨。


    種植在窗邊的白楊樹仍然瘦瘦的,這幾年似乎都沒怎麽長大。以前和通子來這裏時,總是坐這個位子。


    “坐吧台這邊也可以啊!”憲子端著水杯,從吧台裏走出來。加賀聽到她靠近的腳步聲。


    “坐這裏就好了。”加賀說。坐在吧台前的男人,轉頭看了加賀這邊一眼。


    “你們都喜歡這個位子。”她一邊說,一邊坐在加賀對麵的椅子上,“上次通子來的時候,也是坐在這裏。”


    “什麽時候?她是什麽時候來的?”加賀心想,通子果然來過。


    “這個嘛……兩三天前吧?……不,好像更早一點,是去年的事了。”


    “她來的時候,說過什麽嗎?”


    “沒有啊。她隻是坐在這裏,拚命地寫信。”


    “寫給誰?”


    “寫給你的。就是這個。”


    她從圍裙的口袋裏拿出一個白色的小信封。加賀接過來,看著信封上的收信人姓名。加賀竹史さき1。剛才在青森警局見過這個筆跡,現在仿佛是通子在呼喚著自己的名字。是通子的字。通子以前就有這樣的習慣,名字後麵的敬稱總愛用平假名來書寫。信封背麵的寄信人姓名,隻寫著“通子”。


    “還好嗎?好幾年不見了。”廣瀨憲子說。


    “嗯?還好。”加賀回答。他已經有點心不在焉了。


    “看你心不在焉的樣子!很想看信吧?那就請好好看吧,我去那邊,不打擾你了。”憲子站起來,走向吧台的客人。她彎腰鑽進吧台裏,和坐在吧台前的年輕客人閑聊起來。


    加賀急忙拆開信封。信並不是很厚,這讓加賀有些不高興。信紙折疊成四折。


    竹史:


    想到你或許會來這裏,所以我寫了這封信。


    想寫的事情很多,但是,一提起筆來,卻發現有很多事情不能寫。


    我寫這封信的理由隻有一個,真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我想告訴你,希望你不要和我有所牽連。不要追查我,不要找我,也請你不要調查發生在我身上的任何事情。


    我不僅不是你想象中的女人,也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了。你是刑警,所以千萬不要和我扯上任何關係,更絕對不要因為我而讓自己陷入為難的處境。


    我是有病的人,和別人有些不一樣,我想你是知道這一點的。請不要為了我這樣的女人,犧牲了自己的工作,讓自己處於危險境地。我請求你。


    我不會有問題的,即使孤身一人也能夠處理所有的事情,所以,請你不要找我。現在我雖然人在盛岡,但是,今天晚上我就要去別的地方了,你是無法在盛岡找到我的。


    我把這封信放在廣瀨小姐這裏,但是我也對她說了,如果你一個月內沒有來這裏(啊!如果真的如此,那就太好了),就把這封信燒掉。我心裏祈禱著,希望你不會看到這封信。萬一運氣不好,你現在正在看信,那麽,看完信後,請你立刻回東京,繼續你一直在做的工作,不要為了我這個已經和你分手的女人傷神,否則就太傻了。


    請原諒我任性的要求。我實在是太擔心了。


    最後的話應該怎麽說呢?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我們是已經分手的夫婦,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


    我寫不出撒嬌的話。從那件事開始,我就變了,我變得堅強了。我可以一個人生活了。請忘了我吧!


    通子


    請不要去釧路。我不想這樣寫,但是隻能這樣了。


    沒有寫再見。加賀想:通子沒寫任何道別的詞句。


    加賀再度看看窗外,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行駛在開運橋上的汽車也都亮起了車頭燈。視線回到室內,他舉手招呼憲子:“請給我一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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