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張九爺


    大茶壺福龍地位雖低,卻也是“會芳裏”的元老。


    平心而論,他整日裏忙前忙後,在那風月場上,確實是得力助手。


    福龍是個老好人性格,對許如清忠心耿耿自不必說,對客人、對姑娘、對夥計,也都是處處小心,時時客氣,誰也不敢得罪。


    “串兒紅”落難,他跟著著急;小道回來,他跟著高興。


    福龍不敢奢求別人會高看他一眼,盡心竭力,隻求旁人能對他平等相待。


    可他漸漸發現,一切都是徒勞。


    無論他怎麽努力,別人該看不起他,還是看不起他。


    忿恨之下,福龍毅然決定向周雲甫告密。


    趙靈春和王延宗的關係,他心知肚明。那天晚上,江小道大半夜趕來“會芳裏”,鬧了小一會兒,第二天趙靈春便離奇失蹤,稍微琢磨一下,他便也猜出這兩件事之間的聯係。


    周雲甫聽了他的話,不由得小聲嘀咕:“一營管帶,為了一個窯姐兒,摻和江湖上的事兒?不太可能吧……”


    福龍雙肩一沉,方才逞能露臉的心氣,頓時泄了半截兒。


    周雲甫見他這種反應,便笑著寬慰道:“不用灰心喪氣,願意過來給我通風報信,單憑這份忠心,就理當有賞,現在正是新老交替,‘會芳裏’的生意,還得靠有經驗的老人,你可得好好表現啊。沒準,‘串兒紅’以後的位置,你懂吧?”


    福龍連忙叩頭,喜道:“多謝大人提攜,多謝大人提攜!”


    周雲甫擺了擺手:“不用謝我,要謝,你就謝韓策吧,這是他的意思。”


    “多謝韓爺,多謝韓爺!”


    韓策有點莫名其妙,看了一眼舅舅,這才明白了其中的用意,於是立馬拿腔拿調地說:“起來吧,以後好好幹。”


    支走了福龍以後,韓策又問:“舅,江小道現在忒狂,真是有點看不清自己是誰了,必須得找個機會,好好敲打敲打他!那個王延宗,咱們要不要問問?”


    “問什麽呀!”周雲甫綿軟無力的躺在藤椅上,歎聲道,“‘會芳裏’那個丫頭,不是已經失蹤兩三天了麽,王延宗要真想摻和,早就摻和了,還用得著咱們去找?”


    “試試唄,反正又沒什麽損失。”韓策難得有自己的想法,“他要是不樂意摻和,就當是去給他道喜,恭喜他官複原職。”


    張九爺在一旁說:“我倒覺得,江小道他們,很可能已經主動找王延宗談過了。”


    韓策並不否認,卻也說:“那又怎麽了,伱不也隻是猜的麽,還不如幹脆當麵去問。”


    周雲甫動搖了,並且第一次覺得,外甥所說的話,似乎也有點道理。


    “當麵去問問也行,韓策,那你就去‘臥雲樓’櫃上支點錢,去走動走動。”


    “‘臥雲樓’?”韓策和張九爺異口同聲地重複道。


    “是啊,有什麽問題麽?”周雲甫感到莫名其妙。


    “舅,‘臥雲樓’三年前就被查封了呀!”


    周雲甫立時愣住,茫茫然緩了好長一段時間,也不知是想起來,還是沒想起來,最後支支吾吾地衝張九爺說:“是是,我記得這事兒呢,我記得。”


    張九爺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遲疑道:“老爺子,要是沒什麽事兒的話,那我就先走了。”


    周雲甫挽留道:“你在外頭等我一會兒,我、我跟韓策說幾句話,待會兒再叫你進來。”


    張九爺眼珠轉了兩下,簡單應了一聲,旋即便轉身離開房間。


    韓策連忙把老爺子攙扶上炕,關切地問道:“舅,你咋了,好點兒沒?”


    周雲甫躺在炕頭上,雙眼無神,看上去有點頹喪,又有點茫然。


    “外甥,夠嗆了呀,我最近總感覺,我這腦袋,有點跟不上趟了。”


    韓策對此心知肚明,嘴上卻仍然安慰道:“舅,沒事兒,對付江小道那麽個愣頭青,根本用不著擔心,你現在一回奉天,立馬就得把他們全都鎮住!”


    周雲甫搖了搖頭,歎道:“我回奉天,正是江小道他們想看到的結果。”


    “啊?”韓策滿臉疑惑地問,“舅,既然如此,那你為啥還要回來啊?”


    “陽謀無解,隻能接招,我必須得回來。”


    韓策始終沒有意識到,並不是老爺子想要回來,而是江小道等人逼得他不得不回來。


    市井裏,人皆傳言,白家敗在了“海老鴞”父子手裏,而不是周家舅甥手裏。


    周雲甫如果聽之任之,不做任何回應,那便是將自己的聲勢,拱手讓與他人,除非他完全放棄花了一輩子在奉天打拚出來的家業,否則,他就必須拋頭露麵,證明自己並未衰老。


    可是,這對七十三歲的他而言,注定是個考驗。


    “真是豈有此理!”韓策忿忿不平道,“要是沒有咱們,江城海他們哪有足夠的人手去打白家?砸窯的那些人手,包括江小道,先前都是咱們養出來的,憑啥最後風頭全讓那小子給出了。咱們跟白家鬥來鬥去,最後反倒讓他撿了便宜?”


    周雲甫也不甘心,辛辛苦苦打拚的家業,他是寧肯把盤子砸了,也不想傳給外人。


    “去把張九爺叫回來吧,讓他再跑跑腿,去跟白家打聽打聽,他們跟江小道是怎麽談的。”


    “好!”韓策應聲起身,連忙快步走到屋外。


    <divss="contentadv">然而,剛走到外麵,不過三五秒鍾,他又急匆匆地折回屋內,皺著眉頭說:“舅,護院說,張九爺剛才走了。”


    “走了?”


    “是啊!護院的崽子說,張九爺剛才一出門就走了,說是咱們讓他出去辦事兒,他們也就沒攔著他……舅!舅!你咋地了?來人,快去請大夫!”


    …………


    奉天城西,寒風刺骨。


    張九爺卻熱得汗流浹背,渾身上下都在向外蒸騰出陣陣熱氣。


    兩條老腿,已經跑得發軟,每一次呼吸,冷風鑽進肺裏,都像是被冰碴子刮傷一般疼痛難忍。


    即便如此,他也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目的地隻有一個——奉天火車站!


    張九爺最能見風使舵,剛才在城南秘宅的時候,周雲甫偶然間犯了一次糊塗,便被他敏銳的看在眼裏。


    “臥雲樓”早已被查封!


    那不是一次簡單的口誤,老爺子茫然的神情,以及心虛的強調,足以說明一切!


    這種情況,張九爺見得太多了,當佛爺的時候,這樣的老登,最容易下手。他在心裏篤定,周雲甫已經開始糊塗了。


    當瓢把子的判斷力出現問題時,門下眾人,便隨時可能淪為陪葬。


    張九爺是個聰明人,一旦發現苗頭不對,便立馬決定跑路,絕對不會有絲毫猶豫。


    緊趕慢趕地來到火車站,找了一個本地售票員的窗口,一邊從懷裏掏錢,一邊急匆匆地說:“給我來張火車票!”


    售票員是個年輕姑娘,身穿一身鐵路製服,睡眼惺忪地問:“去哪兒啊?”


    “隨便!”張九爺掏出錢,隻想盡快離開奉天,“去哪都行,要時間最近的,越快越好。”


    “往南往北?關內關外?”售票員不緊不慢地問,“寬城子去不去?”


    “行行行!總之越快越好!”


    “哎,不收奉票啊!”


    “為啥?之前不是還收麽?”張九爺疑惑地問,“那現在收啥?”


    “日元、軍票、銀元,都行。”


    張九爺連忙掏出銀元,買好車票,發現還有十幾分鍾,火車就將到站,於是也懶得在候車室裏磨蹭,早早地跑到月台,等著發車。


    眼下,寒冬臘月,時辰將近子夜。


    無論是候車室,還是車站月台,到處都行人寥寥,隻有風聲不斷。


    不遠處,有一家四口,正帶著大包小裹的行李,男人站在風口,為妻兒擋出一方溫暖,一丫一小蹦蹦躂躂地大喊大叫:“坐火車嘍!坐火車嘍!”


    另一邊,有個身穿呢絨大衣,頭戴禮帽的男人,站在月台的燈柱下麵,雙手攏成空心,正在哆哆嗦嗦地劃火點煙。


    張九爺心潮未定,也想陪一根舒緩舒緩,於是便摸出煙盒,敲出一根,叼在嘴裏,結果推出火柴盒,將僅有的兩根火柴挨個劃火,無奈卻都被風撲滅了。


    “你這煙盒裏麵,有畫片沒?”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嗯?”


    張九爺下意識地回過頭去,整個人忽地一怔,叼在嘴裏的香煙,頓時應聲滑落。


    卻見身後那人,身穿羊皮棉襖,黑色禮帽的帽簷,遮住了他的兩隻眼睛,看不清其神情麵容。


    “江……江老弟?”張九爺佯裝鎮定地問,“真巧了,你也出門?”


    “別他媽裝了,我知道是你讓白國屏去的法輪寺。”


    江小道輕輕點了下頭,示意對方往下看。


    張九爺看見他握在腰間的手槍,麵容頓時僵住,卻仍強裝鎮定地說:“江老弟,這都是周雲甫的主意,你應該明白……這差事,就算我不去,也會有別人去。趙國硯和韓心遠最後都選擇跟你站一塊兒,周雲甫已經開始糊塗了,你就快贏了,還有這個必要嗎?”


    “死要麵子!”江小道冷笑一聲,卻說,“都這時候了,還在那端著,裝給誰看呢?”


    張九爺不敢輕舉妄動,仍然辯解道:“我隻是個花舌子……”


    “別磨嘰了!”江小道把槍口抬高了半分,架在肋骨附近。


    “哎哎哎!別衝動,別衝動。”張九爺連忙軟下語氣,趕忙將雙手舉在胸前,“咱、咱有話慢慢說,我、我知道不少周雲甫的事兒!”


    “我問什麽,你就答什麽,說得好了,我答應你不會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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