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黃霍地回過頭來,衝著野狗道人咆哮了一聲,野狗魂飛魄散,登時連退了幾步,但大黃看著也隻是嚇嚇他,片刻後也沒追來,反而轉過了頭,野狗這才放心,但無論如何也不敢再罵了。


    向著山下望了半晌,這一天的第一縷陽光,卻已經悄悄落下,為這片青山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衣裳。


    鬼厲合上雙眼,深深呼吸。


    片刻之後,他轉過身子,伸手將肩頭的小灰抱在懷裏,看了一眼野狗,道:“我們走吧!”


    野狗巴不得聽到他這一句話,急忙走了過來,口中嘀咕道:“這不是沒事找事嘛!為了一隻猴子,冒著性命危險…”


    大黃仿佛感覺到了什麽,站起身子,看著鬼厲。鬼厲伸手拍了拍大黃的頭,笑了笑,左手一揮,一道閃著玄青色光芒的黑棒出現,正是當年的“燒火棍”,托著他的身子,直上青天。


    野狗啞然,抱怨道:“臭小子,你以為是在哪裏啊!連走也走的那麽囂張…”


    他正自抱怨處,忽然,大黃大聲咆哮起來,野狗嚇了一跳,連忙馭起法寶,跟著鬼厲去了。


    黑竹林前,大黃獨自一個身影,大聲地吠叫著,一直、一直吠叫著…


    牠的狂吼聲,回蕩在這個山間,一直叫個不停,直到有一隻白皙的手撫在牠的頭頂,柔聲道:“大黃,怎麽了?今天怎麽會跑到這裏,還叫個不停?”


    大黃仿佛有些激動而喘息,轉眼看了看如今已是少婦的田靈兒,又回過頭,向著天空大聲吠叫著。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田靈兒皺了皺眉,向四周看了一眼,有些奇怪,道:“怎麽了,大黃?對了,小灰呢?牠怎麽沒和你在一起?”


    大黃也不知道聽懂了她說的話沒有,但依然對著天空,聲嘶力竭地吠叫著。


    田靈兒望向天空,但隻見藍天白雲,青天無限,依稀有條雲氣從雲層中劃出,馳騁蒼天,很是壯觀。不知怎麽,她心中忽然一陣惘然,一時竟是望著癡了。


    青雲山以南,數千裏之外的一個荒僻之地,有一座高山,名叫“狐岐山”,乃是魔教鬼王宗的總堂所在。


    這十年間,魔教勢力日漸昌盛,高手紛出,但其內部爭鬥卻日益慘烈,簡直比與正道相爭還要激烈。鬼王宗本是魔教中四大派閥之一,這十年來宗主鬼王更是勵精圖治,雄才大略,將鬼王宗調理的日益壯大,隱隱然有取代萬毒門成為魔教第一大派係的模樣。


    如今的鬼王宗,上一代高手除了神秘莫測的四大聖使浮出水麵之外,還有個神秘人物“鬼先生”出現在鬼王周圍,平時隻聽人聲,不見人影。但最惹人矚目的,卻是鬼王宗年輕的一代,尤以倍受鬼王看重的鬼厲為其中翹楚,鬼王更是不惜破格將他提為副宗主,視同己出。如今天下皆知,鬼厲肯定就是下一代的鬼王宗宗主了。


    在魔教之中,內鬥不但激烈而且無所不用其極,不知有多少人試過離間鬼王與他手下這第一號戰將的關係,但全部都失敗了。


    而在僅有的極少數了解那一段往事的人心中,對著這兩個人堅固到幾乎牢不可破的關係,卻有著淡淡的感傷。


    黑紗輕輕遮住了臉龐,那一個神秘的黑衣女子──幽姬,此刻默默地坐在鬼王宗最重要的一個房間裏。房間不是很大,但是很冷,究其原因,是因為在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座晶瑩剔透的白色冰台,絲絲寒氣,從幾乎透明的冰台之上,飄蕩起來。


    一位美麗的女子,穿著她心愛的綠色衣裳,安靜地躺在上邊,在絲絲飄起的白色寒氣中,她的臉看去有些蒼白,仿佛也透明一般,有冰涼的美麗!


    她雙手交叉放在身前,手掌中,仿佛與她的身體已經連為一體般的,是一隻金色的小鈴鐺,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仿佛凝望著這個世界。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低沉的“隆隆”聲,這個房間厚重的石門被人推開,隨即又關上。


    腳步聲響了起來,有人走到了幽姬的身旁。


    幽姬緩緩抬頭,能夠進入這個房間的,就算是全鬼王宗,也不會超過四個人。


    鬼厲有些蒼白的臉龐浮現在她的眼前,她在黑紗背後的心裏,輕輕悸動了一下,隱約記起,這個男子每一次進入這裏,臉色便越來越是蒼白。


    隻不過男子的眼中,卻完全沒有幽姬的存在,那個安寧地躺在那裏的美麗女子,此刻,已經占據了他全部的身心。


    這個石室裏突然變得很靜,如死一般的寂靜。


    幽姬輕輕起身,向後退去,但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這個男子身上。他的身影,看去仿佛又孤單了幾分,至於在外麵那個世界裏,時常在他身上出現的可怖的血腥氣息,在這裏卻完全感覺不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隻在這裏,才是他唯一得到安寧的地方。


    她最後望了那個男子一眼,走了出去,細心地將石門關好,隨即一怔,一身白衣的青龍站在旁邊。


    “什麽事?”幽姬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


    青龍向那個石門望了一眼,道:“他回來了?”


    幽姬黑紗動了動,仿佛微微點了點頭,道:“是,在裏麵陪著碧瑤說話。”


    青龍皺了皺眉,輕輕歎息一聲。其實他們心裏都知道,所謂的說話,不過是鬼厲一個人低聲自語罷了,至於碧瑤能不能聽見,那卻是另一回事。隻是這事情太過傷心,他們誰都不願談起。


    幽姬默默站了一會,忽然道:“張小凡他每次回來,第一時間都會來到這裏…”


    青龍臉色微變,截道:“三妹,他如今已經被鬼王宗主賜名叫做鬼厲,我和你說過多次,不要再用這個名字叫他。”


    幽姬黑色的麵紗之後,也不知道是什麽表情,但隻聽她連聲調也沒有絲毫改變,繼續道:“…但是宗主,卻已經很久沒有來這裏了。”


    青龍看了看她,終於還是長歎一聲,道:“這十年來,宗主他發間鬢邊的白發,多了多少出來,你總歸看的到吧?他不是不想這個唯一的女兒,隻是把痛楚藏在心裏罷了。”


    幽姬又是一陣沉默,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麽,抬頭道:“尋找黑巫族的事,進行的怎樣了?”


    青龍搖頭,道:“黑巫族隻在千年前曇花一現,這如今卻去哪裏找尋,真是半分頭緒都沒有。”


    幽姬慢慢轉過身子,向外走去。


    這間讓碧瑤沉眠的石室,自然是在鬼王宗的極僻靜處,平日裏都少有人來,此刻石室外頭的甬道中,隻有他們兩個人。


    青龍望著幽姬走開的背影,忽然開口道:“你最好離鬼厲遠點。”


    幽姬身子忽地一震,立刻停住了腳步,整個人仿佛都繃直了身體,但隨即慢慢的放鬆了下來,轉過身,透過黑紗盯著青龍,一字一字地道:“你是什麽意思?”


    青龍卻不再看她,轉眼望向那個石室的石門,淡淡道:“我知道你對碧瑤心懷愧疚,認為自己沒有保護好她,但是你對那個男子,私下的關心已經有些過了。”


    幽姬不說話了,但是這個甬道裏突然變得幾乎比剛才的那個石室裏還要冰冷,無形的殺意仿佛從那個黑衣女子身上,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


    “你是不是說,我竟然對這個少年,有了情意?”她一字、一字地吐出。


    青龍對著前方的殺意仿佛沒感覺一般,神色也不曾變化,隻慢慢地道:“三妹,我沒有這麽說,我隻是想提醒你,因為碧瑤的緣故,鬼王宗主和這個男子之間的關係,一直都是很微妙的。我跟隨鬼王宗主多年,知道他盡管將鬼厲視同己出,但有時傷心碧瑤如此,隻怕也有幾分恨意。”


    說到這裏,他回頭過來,深深望著幽姬,輕聲道:“三妹,你要好自為之。”


    幽姬在遠處,冷冷地哼了一聲,冷然道:“不知所謂!”說罷,轉過身子,走了開去。


    青龍苦笑一聲,搖頭微微歎息。


    石室裏。


    鬼厲坐在碧瑤的旁邊,凝望著那張美麗而帶著些許蒼白的臉,輕輕地道:“我回來了,碧瑤。”


    …


    “這一次出去,又替你爹滅了一個門派,就是當初我們認識的那個煉血堂,你一定還記得吧?”


    …


    “不知道怎麽,剩下最後一個人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你,想到了我們是在這裏認識的,竟然殺不下手了。碧瑤,你會怪我嗎?”


    …


    “前幾日,我偷偷避過了守衛,暗中上了大竹峰一趟,順便把小灰帶回來了。你見過小灰嗎?就是我從小養大的那隻猴子…”


    …


    “我去了黑竹林,你猜我見到了什麽了?”


    …


    “原來,那根倒在地上的黑節竹還躺在那裏。碧瑤,你還記得嗎?就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坐的那根竹子…”


    …


    “原來,什麽都沒有變,碧瑤。”


    …


    “碧瑤…”他輕聲地念著,隱約中微微帶著哽咽的聲音,在這個石室裏浮蕩。


    第九集第四章大王村


    白發鬢邊生,年華似水流!


    鬼王把目光從波平如鏡的水麵移開,微微歎息了一聲,轉過頭來,微笑道:“許久不曾照過鏡子,今日一見,卻看到白頭發又多了幾許。”


    站在他身後的鬼厲麵無表情,淡淡道:“你多心了。”


    此刻,狐岐山中的一個小湖畔,一個石亭築在了湖心,隻有一道古舊木橋連接到湖邊岸上。鬼王和鬼厲此刻站在這個湖心石亭之中。


    鬼王背負雙手,神情自若,道:“我聽說這次前去空桑山,雖然將煉血堂收服,但唯一剩下的一個不肯降服的野狗道人,卻被你保了下來,可有此事?”


    鬼厲看了鬼王一眼,但見他臉上神色一片平和,也不知心裏想著什麽,當下緩緩點頭道:“不錯。”


    鬼王笑了笑,轉過身去望著青綠如玉的湖麵,淡淡道:“往日你率人攻伐,向來殺戮殆盡,怎麽今日對著此人,卻留了情麵?”


    鬼厲沉默了片刻,道:“煉血堂如今雖然式微,但八百年前畢竟乃是領袖一時的門閥,非比一般小派。”


    鬼王站在那裏,也不見有什麽反應,也不知道他對這個解釋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過了半晌,他忽然道:“說起來你手中法寶之上,噬血珠本是黑心老人的遺物,算來你和煉血堂,隻怕也有幾分香火之情。”


    鬼厲緩緩抬眼,向鬼王望去,鬼王卻正好轉身,也向他看了過來。


    他們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對撞,鬼厲的目光是陰冷的,鬼王的目光,卻是深邃而平和的。


    鬼王忽然笑了笑,道:“最近傳說在西方死亡沼澤之內,有異寶出世,你可知道?”


    鬼厲點了點頭,道:“是,聽說了。”


    鬼王悠然道:“聽說非但正道中人蜂擁而去,連萬毒門、合歡派中高手也打算插手,至於總堂就在死亡沼澤附近的長生堂,更是當仁不讓。”他頓了一下,向鬼厲道:“你怎麽看?”


    鬼厲卻沒有立刻開口說話,沉默了許久,鬼王對他也似乎特別有耐心的樣子,毫無著急的神色。半晌,鬼厲緩緩道:“這一次我們收服煉血堂,教中除了四大派閥之外,最後一個較有實力的派係也被瓜分完畢。”


    鬼王嘴角浮起一絲微笑,點頭道:“不錯。”


    鬼厲道:“魔教之中,向來山頭鼎立,四大派閥無不想彼此侵吞。往日迫於正道外力,才共同抵禦外敵,如今自然不同於當年。而眼下教中勢力逐漸排定,再進一步,便是四大派閥激戰,隻不知道由誰先動手罷了?”


    鬼王拊掌微笑道:“好,好!說的好。”


    鬼厲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這十年來,你非但傳我天書二卷,更將平生所學、策謀決斷,一一相傳,我若是連這也看不出來,豈不是辜負了你的苦心。”


    鬼王微笑著望著麵前這個年輕人,如同看著一件自己親手打造的完美珍貴物品,歡喜中隱隱還有一分自傲,隻聽他道:“那也不盡然,我傳你東西,卻也要靠你自己領悟。這些年來你進境之快,實在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我本以為以你資質,至少也要修煉三十年以上,不料隻用了十年,你便已有大成,難得、難得!”


    受了鬼王這般誇獎,鬼厲臉上卻似乎沒有什麽笑容,仿佛對他來說,這並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一般。


    不過鬼王也不在意,這些年來,麵前的這個人從當初的張小凡,變成今日的鬼厲,往日的性情早就變的天翻地覆,除了容貌依然,其他的幾乎再也沒有什麽當年的影子了。他頓了一下,道:“那依你看來,我們聖教之中,四大派閥既然免不了一場廝殺,你覺得我們先動手的好呢!還是靜心等待?”


    這一次鬼厲卻沒有絲毫猶豫,立即道:“先發製人!”


    鬼王盯著他,道:“好!那你以為先對付哪一派?”


    鬼厲道:“長生堂!”


    鬼王眉頭一皺,但眼中已有讚賞之色,道:“為何?”


    鬼厲道:“如今鬼王宗與萬毒門實力最強,合歡派與長生堂稍次。合歡派向來低調,但長生堂堂主玉陽子道行雖高,卻自傲自大,一向以當年青雲山正魔之戰中主持人自居,以為魔教中唯他獨尊。如此蠢材,不選他還有誰?”


    鬼王微微一笑,道:“不錯,說的好。那若是你來主持,當如何進行?”


    鬼厲微一沉吟,道:“此次便是良機。死亡沼澤之中有異寶出世,玉陽子必定視做囊中之物,絕不容外人染指。但正道眾人蜂擁而至,我們可待長生堂與正道火並,其後兩敗俱傷之際,再暗中連結萬毒門、合歡派一起下手,這等落井下石之事,他們必定不會推辭。如此一戰必可成功!”


    鬼王望著他,沒有說話。


    鬼厲緩緩抬頭,向鬼王看去,淡淡道:“怎麽?”


    鬼王仿佛看他看的有些出神,片刻後醒悟過來,慢慢把目光收回,仿佛在深心處歎息一聲,淡淡道:“沒有,你說的與我所想,幾乎都是一樣的。”


    鬼厲不說話了。


    鬼王淡然一笑,道:“你再休息兩日,便去死亡沼澤吧!”說著,他從懷裏拿了一緘封好的信封,遞給鬼厲,道,“具體安排之事,我已經在這信中寫的清楚了。到了大沼澤之後,鬼王宗一切人物,皆聽你調遣。”


    鬼厲慢慢接過此信,收到懷裏,沉默了片刻,向鬼王點了點頭,隨後轉身離去。但就在他才走了幾步,忽聽背後鬼王道:“還有一件事…”


    鬼厲停了下來。


    鬼王的聲音悠悠傳來,道:“你與我說話之間,怎麽稱呼我們聖教,還是一口一個‘魔教’?”


    鬼厲沉默了許久,冷冷道:“我入教十年,這裏整日征伐血鬥,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更是無時不有,怎麽配的上一個聖字?”


    鬼王大笑,隨即道:“哦!那原來你出身的那個正道之中,又是如何?”


    鬼厲的身子仿佛微微抖了一下,片刻之後,隻聽他道:“正道中人所做凶惡之事,也不比魔教中人差了!”


    鬼王饒有興趣地望著他,道:“那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心中以為的,卻是什麽是‘正’?”


    鬼厲沒有回答,沉默了許久,抬起頭望了望天空。


    青天,白雲。


    “我不知道!”他低低地道,仿佛對著自己說一般。


    那個從背後看去有些孤單蕭索的身影漸漸遠去之後,鬼王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他深邃的眼睛裏,仿佛閃爍著神秘的光,閃耀不停,不知道心裏在想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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