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他靜靜眺望著那彷彿出塵一般的女子,整個塵世的風霜,十年的歲月,卻彷彿根本不曾沾染她絲毫。所以讓人望去,第一眼的,便是她在月光中,那彷彿清冷仙子一般的身姿。


    “妖女!”李洵英俊的臉上滿是憤怒之色。


    他和陸雪琪一前一後堵住了金瓶兒,但剛才落地的時候,這魔教妖女突然發難,將他身後那個焚香穀師弟先以“惑心之術”蠱惑,隨即以紫芒刃傷之。若不是李洵出手,隻怕這師弟就此喪命。


    隻不過,李洵此刻更關心的,除了這個師弟的傷,卻還有其他的事:“你到底將我燕虹師妹如何了,快快將她交出來?”


    金瓶兒微微一笑,目光卻突然飄忽,有意無意地向李洵身後黑暗處,鬼厲藏身地方瞄了一眼,道:“你也說了,那個是你的師妹,又不是我的師妹,我又如何知道?”


    “呸!”李洵神情大是憤怒,顯然很是關心這個師妹,怒道:“若非上官師叔明眼察覺,我們還被你這個妖女蒙在鼓裏。你故意殺戮我焚香弟子,這筆仇定然要你償還。你若識相,趁早將燕虹師妹好好的交出來!”


    “哎喲!我好怕啊!”金瓶兒用手拍著心口,但臉上笑意盈盈,哪裏有一絲害怕的神色影子,反而是柔媚之色又重了幾分,柔聲道:“你們好歹也是正道門下,怎麽可以這許多人欺負我一個弱女子呢?”


    一聲冷哼,卻是從背後的陸雪琪處發出。


    李洵向站立在高處的那個美麗身影望了一眼,麵色一沉,對金瓶兒道:“妖女,你再冥頑不悟,我就不客氣…”


    一個“了”字還未出口,金瓶兒忽然媚笑一聲,右手袖底紫芒突盛。


    李洵頓時凝神戒備,這妖女詭計多端,而且法寶紫芒刃鋒銳無匹,委實非同小可,剛才一劈之下,身後的師弟雖然受她惑心之術影響,但多年修煉竟不是她一合之敵,可見其道行之高。


    隻是李洵向來自傲,本身修行亦高,雖然警惕,卻無絲毫怯意。


    而且此番遠處還有一個絕世美人冷冷注視,他自從十年前初見之後,對陸雪琪便心儀許久,也絕不能在美人之前丟了麵子的。


    他這裏正要凝神對敵,卻不料詭詐的金瓶兒竟隻是一個虛招,忽地身形一頓,身化紫芒,竟是人刃合一向背後的陸雪琪攻去。


    眨眼之間紫芒逼近,陸雪琪麵色如霜,“錚”的一聲銳響,仙氣萬端,藍光四射,天琊神劍霍然出鞘,橫在胸前。李洵在背後看在眼中,心中莫名一急,馭劍追了上去。


    不料金瓶兒紫芒刃甫與天琊接觸,整個人卻借勢而退,快如閃電般退了回去,正好從李洵身下退回。李洵吃了一驚,一時竟停不下身子回追,而陸雪琪待要追趕,卻又被李洵擋住,隻得將身形壓了下來。


    二人同時看去,隻見金瓶兒飛去的方向正是剛才李洵站立之處,那裏還有一個受傷倒地,正驚惶失措的焚香穀弟子。李洵大驚失色,剛才他一心想要在陸雪琪麵前表現,竟忘了身後師弟此刻已經沒有絲毫抵抗能力,此刻後悔萬分,大吼一聲,身形如電,全力回追。


    陸雪琪亦跟在他的身後,向金瓶兒追來。


    轉眼之間,金瓶兒已到了那焚香穀弟子身邊,忽地腳尖一挑,將此人身體整個踢起,向後飛去,李洵連忙接住,不料觸手即是鮮血,轉眼間衣袍都被染紅。


    金瓶兒這一腳,已然將這年輕弟子的性命斷送了。


    李洵眼中如要噴出火來,隻在這片刻遲緩間,陸雪琪已越過他的身子向金瓶兒追去。而金瓶兒此刻身影,正好掠過了那個黑暗角落。


    低低的,在那麽一瞬間,金瓶兒的聲音悄悄急促傳來:“幫我擋住那個女子。”


    黑暗處,那人哼了一聲,不屑之意明顯的很,而且身形欲動,顯然不欲參予此事。


    不料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金瓶兒忽地急促但大聲清晰地說了三個字出來:“七裏峒!”(註一)


    這三個字,如閃電一般將鬼厲將要飛起的身子硬生生打了下來,隻見金瓶兒眼中臉上,滿是神秘笑意,瞬間從他身邊掠了過去。


    而片刻之後,陸雪琪白色的身影,追蹤而來,就在眼前。


    有誰知道,那一個瞬間,閃過腦海的是誰的身影呢?


    青光浮起,陸雪琪一直冷若冰霜的臉色瞬間動容,幾分疑惑,幾分迷惘,幾分欣喜,還有幾分憤怒!


    嗆啷…


    天琊與噬血,藍色與紅光,在夜色中交相輝映,遠遠飄蕩開去。


    李洵從陸雪琪身旁掠過,追蹤金瓶兒而去,畢竟金瓶兒才是更重要的對象,特別是在她殺害了同道而來的那位師弟之後。隻是,他人在半空,悄悄回首,望著那條荒廢街道之上默默對峙凝望的一男一女,眼底深處閃過的那絲火焰,卻是那般熾熱。


    遠處,遠遠的傳來了金瓶兒的笑聲,那聲音柔媚中帶著一絲戲謔,鬼厲聽在耳中,默默無言。


    月光如水,灑在這荒涼山頭,寂寂街道。


    身前女子,白衣若雪,手中長劍,亮如秋水。


    明眸之中,深深望著的人,卻又是誰?


    註一:七裏峒,曆史上苗人最大的聚居地,因為傳聞有七裏之大之廣而得名。何時開發已不可考,毀於元末明初官兵圍剿。傳說此地易守難攻,隻有一條狹窄通道連接外道,向來是苗人世界的精神支柱。


    如今具體地址已難以考證,但查閱資料,似乎在一九八三年廣西合陽(和陽??)發現一“大坪鄉”,周圍地形極其相似,且由苗人帶領,附近山頭有“犬神洞”,內有苗人崇拜之犬神狀巨石,懷疑應該就在此處。


    另註:犬神,苗人傳說,官兵深夜突進,苗人皆睡,山頂一石犬忽然放聲大吠,驚動族人,遂合力抗敵,全族得救。自此供奉犬神,歲歲香火不斷。


    第十二集第六章深痕


    四周一片安靜。


    夜色深深,正是淒涼時候。


    長街寂寂,明月懸掛天際,清輝灑下,將佇立在荒涼街道上的兩個人,拉出長長的影子。


    是什麽樣的情緒,似萬千言語纏繞心頭,隻是麵對了,卻無法開口。


    深宵寂寞的風,輕輕吹動衣衫。


    陸雪琪手中的天琊,閃爍著幽幽的藍色光芒,慢慢地垂下,收回。


    鬼厲沉默著。


    陸雪琪凝望著麵前這個男子。月光下,鬼厲忽然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沒有動手,沒有廝殺,更沒有受傷流血,可是不知怎麽,他每一次麵對著這個美麗女子,在她眼眸注視之下,總有著莫名的情緒。


    清冷如雪的絕世容顏,彷彿依稀是當年初見麵時,那一個高高在上的清豔女子。


    隻不知,曾幾何時,她眼中有了自己的影子。


    “剛才那個女子,可是合歡派的金瓶兒嗎?”陸雪琪忽然靜靜地道。


    鬼厲怔了一下,默默點頭,道:“是。”


    陸雪琪望著他,眼底深處似有光芒閃爍,淡淡道:“你一直都和她在一起嗎?”


    幾乎是下意識的,鬼厲立刻搖頭道:“沒有,我與她毫無瓜…


    葛。”他的聲音忽然變低,感覺到自己情緒上有一絲異樣,彷彿是要解釋什麽。


    但陸雪琪眼中的異光已經消失了,像是肩頭有什麽壓力突然解脫一般,連臉色也似乎柔和了一些。


    隻是,兩個人之間,卻依然還是隔著老遠,就像一條深深的鴻溝。


    月光如水,流連在這條荒涼街道。


    遠處金瓶兒和李洵追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了,偌大的山寨之中,彷彿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他們是誓不兩立的正邪之分,但無論哪一個人,此刻都沒有意思動手廝殺。冷冷清輝中,陸雪琪忽然道:“你…能陪我走走嗎?”


    鬼厲抬頭,眼中有一絲訝色。


    緩步走在這荒廢街道之上,夜色深深,月光如水。


    街道兩側盡是些殘垣斷壁,殘破不堪。隻是夜風吹來,這遠離故鄉千裏萬裏的異鄉山頭,幽靜之中,卻彷彿有淡淡溫柔。


    兩個人並肩走著,卻還是離開了三尺之遠,有意無意間,他們似也在隱隱避諱什麽。


    隻是這樣淒清的夜色裏,又怎不讓人心緒纏繞?


    淡淡幽香,在風中,在身旁,若隱若現地飄蕩著。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兩人當初在青雲山七脈會武中的第一次比試?”


    陸雪琪突然打破了沉默,靜靜地道。


    鬼厲身子一頓,心中有些訝異,在他印象之中,陸雪琪絕非多話的人。可是不知怎麽,今晚的她卻似乎有些奇怪。


    雖然如此,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道:“我記得,你那個時候就能夠用出”神劍禦雷真訣“,實在是了不起。”


    陸雪琪向他看了一眼,淡淡道:“但是那場比試,其實是我輸了。”


    鬼厲沉默,隨即低聲道:“那時候你無論道法修行都遠遠在我之上,其實我…”


    “是我輸了。”陸雪琪麵上露出了一絲黯然,輕輕道:“其實我當時就知道,你是在最後關頭,故意收手的。可是我也不知怎麽,控製不了自己的好勝之心,那時竟無論如何也無法對興高采烈的師父師伯他們說出真相。”


    鬼厲笑了笑,道:“這些小事,過了這麽多年,你怎麽還記在心上?”


    陸雪琪抬起頭,望著天際那輪明月,默默出神。她的美麗,在月下如皎潔輕放的花。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心裏就記著你了。”她輕輕的、幽幽地道。


    鬼厲身子一震,猛然抬頭,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從一向冷若冰霜的陸雪琪口中,會吐露這般的言語。隻是看著那個清麗女子在月光中的美麗身影,卻分明就在眼前。


    他的心中,忽有種不祥的預感,就像是,悄悄而來的災噩,在前方靜靜等待。他感覺的到,卻再也逃脫不了。


    “到了後來,我們一起去了空桑山死靈淵下,與魔教中人廝殺,與陰靈妖魅纏鬥,你不顧性命對我救我,我也就一般對你了…”


    她這般輕輕說來,聲音飄忽而有那麽一絲不真切,鬼厲,不,彷彿這一刻他再度變成了那個曾經的張小凡,過往的歲月,一一在眼前浮現。


    隻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時候,我們身陷絕境,垂死掙紮,可是我卻一直沒有害怕過,當時若是就那樣和你一起死了,我──”


    她轉過身,麵對著這個男子,眼中有從未出現的光彩,有從未出現、埋在深心的萬千柔情,甚至在她如雪一般的肌膚臉腮間,隱隱透著淡淡的粉紅,有動人心魄的美麗。


    “…我也心甘情願!”她慢慢地說著,卻是斷冰切雪一般的堅定。


    夜色正好!


    晚風輕揚!


    麵對麵的兩人,突然都沉默下來。


    鬼厲心中亂做一團,萬千思緒念頭在腦海中紛至遝來,可是彷彿在一片雜亂的洶湧潮水中,有一個聲音大聲呼喊:


    碧瑤!


    瞬間,他從頭直冷到了腳,冷了血,冷了心。


    陸雪琪靜靜地望著麵前這個男人,將他臉上容顏神情的變化,一一都看在眼中。起初迷惑、繼而迷惘,也許還有一絲驚慌,可是突然就是冷漠,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冷漠!


    隻是她眼中柔情,卻不曾稍減了半分,依舊低聲說著。


    “到了後來,流波山、通天峰,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我在一旁,眼睜睜的看著你漸漸變化。直到了最後,通天峰上,誅仙劍下,那位碧瑤姑娘替你擋了那一劍之後,我就知道,你再也無法回頭了。”


    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卻滿是苦澀,幽幽地道:“你真的,也沒有再回頭了。”


    鬼厲暗暗握緊了雙手,指甲也深深陷入手心,他用力呼吸,緊緊咬著牙關,讓自己的冷漠不要瞬間崩潰。


    隻是…隻是…


    隻是他又如何能夠冷漠的麵對這個女子?


    “你這又是何苦?”他低低地道。


    陸雪琪淒涼一笑,目光迷離,月光下的身影,蕭索而美麗。


    “我不後悔,十年了,我心中還是記掛著你。如果可能,我情願放棄一切,跟你一起到天涯海角。可是,終究是不可能了!”


    她咬著唇,低低的,慢慢地重複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然後,抬頭!


    她的唇那般的白,臉上的肌膚更似蒼白得像要透明一般,隻有她的目光,亮的就像此刻高懸天際的寂寞月光。


    “青雲門養我育我,師父更是疼我愛我教我,我無論如何不能背叛青雲。”


    “今天對你說了這些,便是要你明白我的心意,然後在你麵前,斬斷我這十年的癡心妄想!”


    她白皙的手,緊緊握著天琊,像是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這些話語。


    每一個字,都似利刃,落在了鬼厲的心頭。


    可是他沉默不語,什麽也沒有說。


    深深,凝望!


    這個曾經這般鏤刻在深心間的男子啊!就站在身前,卻像是隔了天涯!


    天琊,出鞘!


    閃動著藍光的幽美弧線,在半空中閃爍而過,在鬼厲的身前,劃下!


    荒廢的街道之中,兩個人的中間,就在鬼厲身前一步之遠,劃出了一條深深的裂痕。


    隔開了兩個人!


    月光正淒涼,夜色已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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