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雪琪的手緊握成拳,白皙的肌膚上因為用力而讓骨節處發白,顯然此時此刻,她的心裏也十分激動。隻見她望著這個自小將自己撫養長大的恩師,眼中漸漸泛起一陣朦朧水霧,但終究強忍住了,咬著牙,她慢慢跪了下來,在水月大師的麵前。


    “是弟子的錯,辜負了師父的教誨。”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纖弱的背影仿佛也在輕輕顫抖。


    水月大師一聲長歎,眼中盡是滄桑神色,仿佛從這個弟子身上,想起了過往往事,連她自己的神情中也有幾分傷心。她緩緩轉過身子,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青翠竹子,仍在隨風擺動,隻不知道當年的人,可還記得這裏麽?


    “你起來吧。”水月大師淡淡地道。


    身後並沒有什麽動靜,顯然陸雪琪還跪在地上。


    水月大師也不多說,道:“琪兒,你一向冰雪聰明,有些事情我原本以為就算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的。”


    陸雪琪跪在她的身後,一動不動。隻聽水月大師繼續說道:“你與那張小凡之間糾纏不清,對你來說,這乃是一段孽緣,你可知道?”


    陸雪琪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幾乎難以聽見,道:“是。”


    水月大師緩緩道:“何況張小凡如今已經叛出正道,噬血入魔,這十年來他的所作所為,也不用我再對你多說了罷。實話對你說吧,你與他之間的事,如今早就傳的滿城風雨,連你掌門道玄師伯都已經知道了,隻不過這些長輩一來念你年幼無知,二來憐惜你資質聰慧,修行不易,這才一再給你機會,你可不要再執迷不悟了!”說到後麵,水月大師話聲漸漸轉急,聲音也逐漸嚴厲了起來。


    陸雪琪臉色越發的蒼白,但不知怎麽,身子卻安靜了下來,沒有再像剛才那樣輕輕顫抖。


    水月大師臉色慢慢柔和下來,轉過身子,扶起陸雪琪,柔聲道:“琪兒,你是我最心愛的弟子,同門之中,甚至是在整個青雲門七脈之中,年輕一代的弟子裏,對道法修行的天賦也以你最高,未來前途真的不可限量。我對你期望很高,你知道麽?”


    陸雪琪低聲道:“是,師父。”


    水月大師望著她,道:“以你的資質,將來小竹峰一脈的首座位置,自然就是你的,到時候你萬眾敬仰,靜心參悟天道,如此,不正是你以前所夢想的麽?”


    陸雪琪沉默不語,隻是微微低頭,美麗的容顏上,除了蒼白的臉色,便是她明亮的眼睛中慢慢變幻的光彩,那裏,不知何時,曾經朦朧的水霧已經消失。


    水月大師歎息一聲,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陸雪琪站在她的麵前,聽了之後卻沒有立刻轉身離開,而是慢慢抬頭,望著這位一手將她撫養長大的恩師。


    “怎麽了,琪兒?”水月大師問道。


    “師父。”陸雪琪慢慢叫了一聲,道,“是我對不起你。”


    水月大師搖頭歎息一聲,道:“說什麽傻話啊。”


    陸雪琪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一向冷漠的臉上少有地出現了一絲激動神色,連呼吸也慢慢急促了起來。水月大師很快發現,皺眉看了看她,道:“怎麽了,琪兒?”


    陸雪琪仿佛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所以讓她的臉上也如風雲變幻一般,但終於,她還是慢慢地對著水月大師,低聲道:“師父,你說得對,我的確是糊塗了,我和張小凡之間,我也知道,本就是根本沒可能的一段孽緣。”


    水月大師眼中掠過一絲痛惜,柔聲道:“琪兒,回頭是岸,隻要你斬斷情絲,沒有什麽了不起的,至少,還有師父,還有小竹峰,還有青雲門可以容納你的。”


    陸雪琪猛然抬頭,速度之快力量之大,都讓人為之一驚,隻見她清麗容顏之上,此刻竟然滿是痛楚淒然之色,連聲音也似帶有一絲顫抖:“師父,可是我斷不了。”


    水月大師麵色大變,深深盯著陸雪琪看了一眼,忽然手起掌落,“啪”的一聲重重打了陸雪琪一記耳光。陸雪琪沒有躲避,沒有後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隻是咬緊了唇,身體慢慢顫抖。


    “你,你說什麽?”水月大師的聲音似乎聽起來也在顫抖,但話語間充斥的都是怒意,“你、你這個逆徒,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陸雪琪麵上早已經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但是她迎著水月大師的目光,仿佛已經下定了決心般,決然道:“師父,你自小收養了我,將我撫養長大,教我養我,恩深無過於此。雪琪不孝,令恩師動怒傷心,罪該萬死…”


    她白衣飄動,再一次跪在水月大師的麵前,道:“雪琪寧死,也不敢背叛恩師正道,來日若與那張小凡相見,弟子自當竭盡全力,以天琊取他性命,若不成,便死於他手上罷了…”


    水月大師開始滿臉怒意,聽到陸雪琪說到不敢背棄正道,要與張小凡決一生死,這才臉色稍微緩和下來,但接下來陸雪琪的話,卻再度令她臉色大變。


    陸雪琪跪在她的身前,深深呼吸,目光也收了回來,望著自己身前地上,似也望著自己深心,緩緩道:“但這一縷罪孽情絲,卻是弟子斬不斷,斷不了的了!”


    房間裏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連呼吸聲都停頓了下來,片刻之後,水月大師尖銳的厲聲喝罵,傳了出來,回蕩在這個精舍之中:


    “你、你這個逆徒,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第十六集第二章夜飲


    狐岐山,寒冰石室。


    鬼厲默默注視著安詳地躺在寒冰石台上的碧瑤,在嫋嫋白色輕煙中沉眠的女子,嘴角似乎永遠都帶著那麽一絲笑意。她此刻可還有感覺麽,可還知道有個人守護在她的身邊麽?


    還是說,在她心中,本就沒有後悔過,所以如此安詳地睡著?


    對於這些,鬼厲心裏自問過無數次,答案他從來都不知道,也不敢去想,隻是每多想一次,他仿佛就多受了一分煎熬。不過自己的身體現在是越來越差了,雖然因為修習了三卷天書真法,這些日子來他漸漸領悟佛、道、魔三家真法其中似亦有融合為一之處,道行日進,但噬血珠妖力似乎每天都在他體內那麽遊蕩著,如揮之不去的幽靈,等待著最後的時機與他同歸於盡。


    那份冰涼的感覺,鬼厲早就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從少年直到此刻,都一直與自己相伴得這份感覺啊!就算是死,因為也會這樣感覺著冰涼而死吧!


    他心裏這麽苦笑了一下,最後看了一眼碧瑤,這是他獨自一人守著碧瑤的第三天。


    “你好好歇息一會,我很快就會回來看你的。”鬼厲輕輕地道,“你別害怕,你爹和我現在隻是暫時離開的。就算是死了,我也要在死前再回來看你一眼的。”


    他望著碧瑤,輕輕笑了笑,然後轉身走出了這間寒冰石室。輕煙飄蕩,在他身後如輕紗。


    “轟隆!”


    沉重的石門在身後緩緩合上,早就守候在一旁的小灰嗖的一聲跳到他的肩膀之上。鬼厲伸手輕輕摸了摸小灰的腦袋,點了點頭便一路向外走去。一路上他或伸手到牆邊牆角,或轉過許多彎路撥弄機關,一路走來,狐岐山鬼王宗總堂之中層層機關盡數都被啟動,光是沉重的石門就落下了不止十道。


    狐岐山山腹之中,此刻到處都是機關響動的聲音,但人影卻隻有鬼厲一個,其他的人早就在三日之前,追隨著鬼王前往蠻荒聖殿了。此刻的狐岐山,清冷而寂寥,鬼厲一路走出山腹,陽光照在身上帶來一絲絲暖意的時候,竟也忍不住身子為之一震。


    “轟隆隆隆…”最後的一道石門緩緩合上,將這個巨大的山腹遮蓋起來,其中還夾雜著隱約的“啪嗒”聲音,鬼厲聽在耳中,知道那乃是機關反扣的聲音,日後若是來人不知道如何開啟此處機關,單想從外麵強攻進去,麵對這上萬斤的巨岩,那非得要如神仙一般的道行才行了。


    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雙臂伸起,伸了個懶腰,嘴裏還打著哈欠。鬼厲轉頭向它看了一眼,微微笑道:“怎麽了,看你一副無聊的昏昏欲睡的樣子?”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猴臉之上翻著白眼,然後手腳舞動,一直向山外指去。鬼厲笑了笑,道:“你無聊了啊,唔,說起來這四處荒涼,連樹也沒幾棵,也難怪你覺得難受。”


    小灰立刻拚命點頭,從鬼厲肩頭跳了下來,嘴裏吱吱叫著,手舞足蹈。鬼厲深深呼吸,回頭看看了狐岐山此刻已經與山勢融為一體,根本看不出痕跡的洞府門口,點了點頭,道:“好吧,反正我們也要等一個月後再進去看望碧瑤,趁這段時間,我們就在周圍散散心好了。”


    小灰大喜,在地上蹦蹦跳跳,咧著嘴大笑。鬼厲被它感染,心情不禁也好了許多,笑罵道:“好了,還不上來,不然你就自己呆在這裏好了。”


    小灰腦袋一縮,“嗖”的一聲竄了回來,幾下就爬上了鬼厲肩頭,嗬嗬笑著。鬼厲搖了搖頭,嘴角也有一絲微笑,手邊翻動,熟悉的冰涼感覺重新泛了起來,鬼厲似乎想到了什麽,猶豫了一下。小灰有些奇怪鬼厲為何還不飛走,吱吱叫了兩聲,鬼厲回頭向它看了一眼,然後淡淡一笑,輕聲道:“人生寂寞,何苦還想那麽多?”


    小灰眼睛眨巴了兩下,顯然不大明白鬼厲突然冒出的這兩句話,鬼厲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麽,一翻手,青光泛起,噬魂魔棒祭出,載著他們一人一猴,直上青天,離開了狐岐山。


    離狐岐山最近而有人煙的地方,是東北方向二百裏外的一個小鎮,叫做“三福鎮”。三福鎮人口並不多,但周邊還有幾個村莊,也勉強算是熱鬧了。過往時候,鬼王宗為了保密,一般采購糧食酒水等日常用品時,都是不到三福鎮,而是去了更遠的城鎮購買,以防正道或是魔教其他派係發現總堂所在。不過鬼王宗弟子回山之前,有許多人都有到三福鎮上歇息一下。


    往日鬼厲帶著小灰也有經過三福鎮,雖然次數不多,但小灰聰明無比,居然記得牢牢的,此刻剛出狐岐山,小灰就在鬼厲肩頭手臂拚命揮舞,一直指著三福鎮方向,顯然是想去三福鎮上喝酒吃東西。鬼厲搖了搖頭,卻也沒說什麽,轉了個方向就向三福鎮飛過去了。


    二百裏的距離,對禦空飛行的修道中人來說,並沒有多遠。青天白雲之間,但隻見一道隱隱透著幾分黑氣的青光閃爍飛翔,劃空而過。


    小灰在肩頭不安分地趴著,不時歪著腦袋,長長的猴子尾巴也蕩過來晃過去,不知道心裏是不是想著等會將要享受的美味。鬼厲一邊操縱著噬魂,一邊向腳下望去,狐岐山一帶自然不用多說,一片荒涼禿山,出了狐岐山脈之後,地勢較為平坦,但荒野寂寂,同樣是沒有人煙,從高處看下去,遠遠的隻有一條蒼涼古道在荒野上孤獨延伸,也不知道通往何處?


    鬼厲忽然歎了口氣,但也沒有說什麽,隻是小灰有些奇怪,多看了主人兩眼。


    向著東北方向不到半個時辰的飛行之後,他們已經飛到了三福鎮上頭,遠遠的隻見下方屋子連綿,一座連著一座,小灰看著已然興奮起來,口中吱吱叫著,向下指點。鬼厲微笑道:“好啦,我們這就下去。”


    青光閃動,在空氣中發出“嘶嘶”銳響,從天而降,落到了三福鎮的街道之上。但甫一落地,鬼厲的眉頭卻已經皺了起來。小灰從他肩頭跳了下來,伸手抓了抓腦袋,四下張望,顯然也有些困惑不解。片刻之後,似乎它也感覺到了什麽,三隻眼睛中同時都亮了起來,口中吱吱叫著,麵上神情有些緊張。


    眼前的這座三福鎮,看去仿佛已經成了一座空空如也的空鎮,周圍的房屋大部分還保留完好,隻好少數幾處看出被損毀的地方,但整個城鎮的人們卻完全都消失不見了。死一般的冷寂,籠罩在這個小鎮之上。


    鬼厲哼了一聲,心裏多少明白了幾分,不用說,這裏變做這個樣子,多半是獸妖浩劫的緣故。鎮上的人們要麽是早一步向北方逃去,如果逃得慢了,多半也難以避免成為獸妖口中食物的命運。好好的一座小鎮,變做了這等模樣。而想過去,此刻的神州浩土之上,又不知還有多少城鎮是這個樣子?


    遠處有風吹來,在街道上吹起些許風沙,在這般暖和的日子裏,吹在這小鎮上的風卻似乎也是冷的。小灰似乎還是有點不安,靠近了鬼厲,同時向四周看著,鬼厲俯身下來,將小灰抱起,低低說了一句:“沒事的。”


    小灰眼睛眨了眨,似乎和鬼厲在一起,也安靜了下來。鬼厲深深呼吸,抬腳緩緩向前走去,小灰爬到他的肩膀上,不再吵鬧,靜靜地向四周張望著。


    小鎮上除了風聲,一點聲音都沒有,鬼厲信步走去,街道走完了一半,隻見各家各戶有的門窗緊閉,有的卻房門洞開,不知道是不是被獸妖闖了進去。隻不過一路上並沒有看到人的屍首,看來這裏的百姓還是事先得到了消息,所以多半都向北方逃走了。


    便在這時,忽地一陣冷風吹過,街道左邊一扇搖搖欲墜的房門“砰”的一聲掉了下來,砸在地上,發出了響亮的聲音,在空寂的街道上回響著。鬼厲和小灰同時都轉頭看去,隻見房門背後,一隻手臂無力地落在木板上,一動不動,同時空氣中隱隱有股血腥味道。


    鬼厲向那個方向默默看了一會,然後轉過頭繼續向前走去,小灰趴在鬼厲肩頭,卻不時回頭向那隻手臂張望著。


    以前鬼厲也來過三福鎮幾次,所以對這裏的情況也算略知一二。他緩緩走著,沉默了許久,然後開口道:“前麵我記得有家酒館,我們去那裏吧,也許還能給你找點吃的。”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


    腳步踏在街道上的聲音,此刻聽來似乎特別的響,冷風從背後一陣又一陣的吹來,很快的,順著街道,他們來到了那件酒館前方。酒館的招牌已經從門欖上掉了下來,翻蓋在門口,蒙上了一層灰塵。鬼厲看了這個不知道名字的木匾一眼,踏了上去,在上麵留下了一個腳印。


    忽然,小灰發出低低的叫聲,盯著這個酒館裏麵,鬼厲的身子也突然停了下來。片刻之後,從酒館之中傳出了一聲低沉的吼叫。


    是獸妖麽?這是鬼厲的第一個反應,隻是這個吼叫聲音,聽起來卻似乎有幾分熟悉。


    “吼啊…”


    小灰忽地發出一聲尖叫,向酒館裏竄了進去,鬼厲吃了一驚,不知道小灰為何突然激動起來,但向來小灰與他親密之極,可以說是他唯一的夥伴,不管如何他也不能讓小灰獨自一人去麵對酒館中的神秘事物。眼看小灰轉眼就要沒入酒館,鬼厲臉色一變,身影晃動,已經追了進去。


    下一刻,他出現在了酒館之中,當他看清楚了酒館之中的事物之後,卻不禁為之一怔。


    酒館之中四下淩亂,鍋碗瓢盆丟的到處都是,碎片成堆,原先的桌椅也雜亂擺放著,少數還完好的,桌麵椅上也看得出有厚厚的塵土。但就是在這樣一間破敗的酒館中,在酒館中間的一張還算完好的桌子上,擺放了一壺酒和幾個酒杯,旁邊坐著的卻是一個身著鮮豔絲綢服裝的少年,而在他和鬼厲之間的空地上,一隻怪獸和小灰對峙著,模樣猙獰可怕,吼聲低沉中略帶一絲驚愕,正是惡獸“饕餮”。


    竟是那日在荒山野嶺深林之中,與鬼厲相遇的神秘少年。


    饕餮伸著長長的脖子,瞪著四隻銅鈴大的巨眼,盯著小灰,但小灰的表情卻沒有剛開始的那麽緊張,反而有幾分高興的樣子,口中吱吱叫了兩聲,咧嘴而笑,慢慢走上前去,卻是想用手去摸饕餮的腦袋。


    饕餮低吼一聲,顯然對小灰這個動作有些不適應,小灰頓了一下,三隻眼睛眨了眨,繞著饕餮惡獸的身體走了兩圈,從左邊走到右邊,又從右邊走到左邊。饕餮長長的脖子轉動,跟著小灰的身子轉來轉去,口中不時還發出幾聲低吼,但聽起來敵意已經越來越小,顯然對這隻三眼靈猴,饕餮居然也有幾分好感,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難得碰見一隻和它一樣貪吃的家夥,所以才如此另眼相看…


    這時那個少年也看到了鬼厲,坐著並沒有動,但神情上似也怔了一下,顯然也沒有想到居然還會和鬼厲在這裏相見。不過他很快恢複了正常,微微一笑,衝鬼厲點了點頭。鬼厲心中吃驚的程度並不比那個少年小,而且此刻心中對這個神秘少年的身份更加的疑惑,能夠在這樣一個死寂小鎮的酒館中出現,此人的來曆不問可知,大是詭異。


    這時的小灰已經靠近了饕餮,忽然開口而笑,伸手探了出去,在饕餮粗糙的頭上拍了一下。饕餮口中發出一聲低吼,四隻眼睛瞪著小灰,模樣凶惡,但小灰卻似乎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意思,反而覺得很是好玩的樣子,又用手拍了兩下,發出怪異而帶著一絲滑稽的“噗噗”聲音。


    饕餮似乎有些拿猴子沒有辦法,打了個響鼻,似乎是像人無可奈何地哼了一聲一樣,趴了下來,不再去理會小灰。小灰卻似乎很喜歡這隻怪模怪樣的怪獸,靠近饕餮在它身上這裏動動,那裏碰碰,大是親熱的樣子。


    那個神秘少年從這兩隻靈獸身上收回眼光,看向鬼厲,微笑道:“看來他們很不錯啊。”


    鬼厲點了點頭,也微微笑了一下。


    那少年一拍身旁椅子,道:“其實我們兩個也算是頗有緣分了吧,天大地大,居然在這裏還能見麵。兄台何不過來坐坐,我們喝上一杯,也好聊上幾句。”


    鬼厲向正湊在一起的小灰和饕餮看了一眼,隻見小灰此刻的注意力似乎都已經放在了饕餮身上,當下淡淡道:“也好。”說罷,慢步走了過去,卻沒有在那少年身邊,而是另外拿了一張椅子,在桌子的另一麵坐了下來。


    那少年英俊的臉上有一絲淡淡笑意,伸手拿過一個幹淨杯子,放到鬼厲麵前,然後為他加滿了酒,微笑道:“兄台來此空無一人的荒僻小鎮之上,不知道所為何事?”


    鬼厲不答,望著這個少年,沉聲道:“那麽你又是為了什麽?”


    少年微微一笑,道:“我是路過此地,看到此處居然還能找到幾杯殘酒,便在此休息片刻,自斟自飲了。”


    鬼厲轉頭向小灰看了一眼,道:“如果我說我也是帶著這隻猴子,來這裏找酒喝的,你信不信?”


    那少年一怔,向小灰看了一眼,忽然大笑出來,撫掌道:“信,為何不信!來來來,你我對飲一杯,人生本就寂寞,難得還有一個有緣之人,在天涯海角荒僻角落,一起找酒喝。”


    說罷,他一舉酒杯向鬼厲,然後一飲而盡。鬼厲深深看了他一眼,口中慢慢重複了那一句:“人生本就寂寞,嘿嘿,人生本就寂寞…”


    他忽然也笑了出來,那笑容中滿是滄桑神色,舉起酒杯,一口飲下。一股火辣一樣的酒味,從喉間直下到腹中,這荒僻小鎮上的酒,竟然頗為厲害。


    那少年笑道:“如何?”


    鬼厲一抬眼,伸手將酒壺拿過,替二人加上了酒,道:“好酒!”


    那少年笑意更濃,一拍桌子,大笑道:“好,果然是好酒。”笑聲中,這少年神情漸漸激昂,忽然大聲吟道:


    “舊時意,滄桑過,


    還記否,傷心人。


    白發枯燈走天涯,


    一朝寂寞換宿醉…”


    吟到後來,他的聲音漸漸轉為蒼涼,臉上竟也有幾分落寞神色。吟罷,他低頭無言,鬼厲默默望著他,將自己麵前酒杯中的酒,一口喝下。


    入夜,寒風漸起,寂寥的小鎮上響起了“嗚嗚”的聲音,如遠方有人悄悄哭泣。


    夜色深沉,黑暗如潮,將大地淹沒。猴子靠在饕餮身上睡著了,那隻凶猛的惡獸此刻也懶洋洋地躺在地上。酒館中,一片黑暗,鬼厲和那個少年坐在黑暗之中,誰都沒有起身去找蠟燭照亮的意思。


    也許在黑暗中,他們仿佛才更加覺得舒服一些罷。


    一整天下來,他們就這麽麵對麵坐著,偶爾說上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偶爾喝上幾杯酒,更多的時候卻似又彼此勾起了心思,默然沉思,回想著一生往昔。


    在這樣一個清冷的夜晚,天涯海角荒僻地方,兩個陌生的人卻似乎已經相識一生的樣子,淡然相處。


    第十六集第三章故居


    清晨,又是新的一天。


    三福鎮鎮口處,鬼厲與那少年麵對麵站著,小灰正趴在他的肩頭,惡獸饕餮則跟在那少年身後,一副無聊的樣子。


    那少年看了鬼厲一眼,微笑道:‘難得相聚,今日別過,不知何時再見,兄台多保重了。’


    鬼厲淡淡道:‘你也是吧!’


    少年似乎想起了什麽,道:‘如今天下大亂,而且北方情勢越來越是緊張,兄台沒有意思北上去看看熱鬧麽?’


    鬼厲略感意外,忍不住看了那少年一眼,隻見那少年臉上神情自若,似乎並沒有什麽特別意思,沉吟片刻之後,道:‘再說吧!怎麽,你也對這些爭鬥殺伐感興趣麽?’


    那少年微微一笑,卻沒有回答,隻是一拱手,道:‘天涯路遠,世道艱險,我們有緣再見麵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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