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韓頭兒今年六十歲了,有兩個兒子和三個閨女,家住撫順城城郊。除了侍弄幾畝田地,閑時以做豆腐補貼家用。


    他做的豆腐溫嫩滑潤、狀若白乳,不僅十裏八村的鄉鄰慕名來買,便是在撫順城也是有名號的。各酒鋪商家的訂購不斷。雖掙不上大錢,但靠著這門手藝給兒女們都成了家。如今也算是兒孫滿堂,安享晚年了。


    本來這種日子平淡恬靜,可以一直過下去。但是自努爾哈赤反叛朝廷攻掠撫順等城後,老韓頭兒一家的命運就徹底改變了。


    後金軍不僅燒了他的房子、毀了他的莊稼,而且還將他全家強擄為索克拖(農奴),並將他們安置在雅爾古寨。好在他的閨女都遠嫁外地,沒有被擄掠,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可自此以後便骨肉分離,再難相見。


    老韓頭兒靠著會做豆腐這門手藝,得到了後金軍的優待。在城的西北方向正好有一條小溪,溪水清澈甘甜,用小溪的水做出的豆腐更是美味不已,所以讓他把家安在了這裏。其實就是三個朝南向陽的地窨子,分別住著他們老兩口和兩個兒子。


    豆腐做出來是否好吃除了受工藝影響,水質是最關鍵的。因此城主汪善為了讓豆腐好吃,防止溪水被汙染。嚴令小溪周圍不得有人居住。所以離老韓頭兒家最近的鄰居也要走上半裏路。


    老韓頭兒的大兒子叫韓大福,四十歲出頭的莊稼漢子,種地是一把好手,平時沉默寡言也不多言語。起早貪黑的苦幹就是想把爹娘伺候好,同時也想讓兩男一女三個孩子多吃幾頓飽飯。但被掠為奴後,他幹的再多也都是白幹。這讓他無比的沮喪和憤懣。


    老韓頭兒的二兒子叫韓二福。與兄長不同,他不僅腦袋活絡還能說會道。當初若不是他苦勸父兄不要反抗後金軍,可能全家都被殺了。而且他也繼承了父親做豆腐的手藝,做出的豆腐也是極為有名。膝下一雙兒女也是讓他極為疼愛,每天都要想著法子逗孩子開心。


    老韓頭兒一家自來到雅爾古寨後,就沒吃過一頓飽飯。畢竟是索克拖,除了給主子幹活沒有其他的權利。唯一的權利就是自家給城主做豆腐,下地幹活的時間要略晚些。


    屋裏雖有成袋摞成摞的黃豆,但是全家老少卻不敢碰半分。因為這都是有數的,管著他們的拔什庫每日都要來稱量,少了,是要受到嚴厲懲罰的。


    每當老韓頭兒摸著頭上的小辮子和身上的女真服飾,就始終咽不下這口氣。長歎若是在二十年前,自己絕不會這麽窩囊的活著。現在為了全家老少十一口人的性命隻能忍著。如果不出意外,他就是到死也不會改變這個事實。


    另外因為自家的女眷長的俊美,一些韃子不論何時都會到這裏來騷擾。甚至有些同是漢人的索克拖,也是垂涎自家女眷的美色,時不時會說些令人惱火的葷話。


    老韓頭兒暗中稱女真人為韃子。他覺得這樣才能讓心中的憋屈勁好受點,也算是一種精神療法。


    老韓頭兒的兩位兒媳雖是莊戶人家,但是常年勞作讓她們身材勻稱、凹凸有致。長的也是良家婦女特有的容顏和氣質。還有他的兩個孫女,一個十七歲,一個十五歲,正值豆蔻年華。就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嬌豔欲滴引人遺夢。


    如不是城主汪善發下話任何人不得碰他家的女眷,那些人早就把他家的女眷糟蹋了。


    其實城主汪善是有私心的。他相中了老韓頭兒的兩位孫女,對她們虎視眈眈、魂牽夢繞,時常讓她倆給自己送豆腐。若不是他的管家勸他不要再惹事端,避免有小人在努爾哈赤麵前進讒言,他早就把兩位少女拿下了。


    今晚老韓頭兒的肚子咕咕一直在叫,如貓撓一般的饑餓感讓他久久不能入睡。打出的糧食大部分都給了韃子兵,自己這些奴隸隻留下極少一部分,餓不死也吃不飽。


    按說人上了歲數吃點東西就飽了。可現在卻與之相反,吃過東西更餓了。但是再餓也要忍著,就那麽點糧食,要是一下子吃完了全家就都得餓死。現在快秋收了,希望韃子城主能發發善心,讓大家吃上頓飽飯。


    老韓頭兒算了一下,全家是去年五月被擄來的,如今轉眼已是一年半了。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回到撫順老家。雖然一同被擄來的鄉鄰不少,但這個地方畢竟不是自己的家。自己年紀大也就算了,可是孫子孫女們怎麽辦,難道就這樣世世代代的給女真人當奴隸?


    當奴隸不說,還要受欺負。那城主汪善表麵上對自家很優待,但真實目的還不是在惦記自己孫女。這些王八操的東西,沒一個安了好心眼的。


    娘的,那個努爾哈赤我還記得他年輕時在撫順城賣過東珠、人參、貂皮和山貨。那時我還和他打過招呼,送過豆腐給他吃。可如今,我們全家都成了他的奴隸。這犢子和朝廷有什麽恩怨我不知道,可幹嘛拿我們老百姓出氣?


    還有那幫官兵,你們都是他娘的幹什麽吃的?平時在老百姓麵前那個威風,可打起仗來全他娘的是草包。沒一個頂事兒的。看見韃子兵就躲的遠遠的,眼看著我們這些老百姓被擄掠也不管。現今老子給人家當了奴隸,給你們十個膽子也是不敢來救了。呸,都什麽玩意兒呢?!


    “唉.....”老韓頭兒想到這翻了個身。身下鋪的幹草墊子終是不能與棉褥子相比,硌的腰疼不說還不解乏。成團的跳蚤和虱子也湊熱鬧,咬的人渾身又癢又疼。


    聽著外麵二更的梆子響過,他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了,五更就要起來做豆腐。若是睡得不好,白天可就要遭罪了。


    老韓頭兒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時候,忽聽得外麵有沙沙的腳步聲。地窨子這種住所大部分埋在地下,所以對地麵傳來的響動很敏感。這腳步聲離得很遠也很輕微,並且時斷時續,若不是現在夜深人靜根本就聽不到。與此同時,有狗吠聲響起來。可沒一會狗吠聲就沒了,一切又歸於平靜。


    老韓頭兒忽的清醒過來,心想難道是喝多的韃子又來了?這種事以前發生過。那幾個醉鬼借口看美女,一直折騰到天放亮才走。


    今天那幾個家夥要是再來今晚就別想睡覺了。雖然城主下過令,但誰敢保證他們一直能聽。


    老韓頭兒越想越擔心,起身披上衣服。順手從灶坑前抄起燒火棍,躡手躡腳的來到門邊。因為地窨子低矮狹窄,他隻能彎著腰透過門縫向外看。


    此時正是午夜時分,上弦月的月光雖沒有滿月時的月光皎潔明亮,但依然照的大地一片銀亮。影影幢幢中隻見百步外有幾條人影,借著樹木的掩護躬身縮背正在快速行進。


    明顯可見他們身上帶著兵器,還要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工具和繩索。這些人身手敏捷,互相間隔五六步,排成一條線沿著自家後麵的小溪一直向北,起起伏伏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遠處的山林中。


    老韓頭兒屏氣凝神的看著外麵,正疑惑那些人是誰。不料一隻手卻突然搭上了他的肩頭。嚇的他渾身一激靈,回頭一看不禁低聲罵道:“死老婆子,你想嚇死我呀?!”


    原來是老韓頭兒的老伴來到身邊。她拿著火鐮一邊要點燈一邊問道:“你這是衝到了啥咋的,大半夜不睡覺往外瞅啥呢?”


    “別點燈,也別吵吵。”老韓頭兒急忙按住老婆手裏的火鐮,悄聲道:“我方才看到有幾個人往北邊的樹林去了,動作那個快,一看就是練過。而且衣著也不象是韃子。你說誰能大半夜的不睡覺往山林裏鑽?”


    韓老婆子聞言急忙雙手合什道:“那些韃子雖然膈應(指厭惡)人,但不會大半夜的進山啊。會不會是鬼啊?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的地藏王菩薩.......”。


    “你可拉倒吧。我活了這麽大歲數也沒見過鬼長什麽樣,你個沒見識的老娘們就知道自己嚇唬自己。”老韓頭兒瞪了老婆一眼,想了想悄聲說道:“我告訴你,我看到那幾個人的裝束有點兒象、象官兵。”


    韓老婆子聞言難以置信的道:“你是老眼昏花了吧。官兵有膽量來這個地方?他們要是有這個膽量和能耐,也不至於讓咱們老百姓遭這罪。呸!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的地藏王菩薩.......”


    “你可別叨咕了(指喋喋不休)。反正不管這些人幹啥的,咱們得把門插好了。告訴孩子們睡覺都別太實了,萬一要是歹人也好有個防備。”老韓頭兒說著揚了揚手裏的燒火棍。他認為雖然隻是燒火棍,但也好過赤手空拳。


    “嗯,這樣也好。不過現在該怎麽辦?萬一那些人真是歹人,手裏拿著刀槍闖進來怎麽辦?”老韓婆子點了點頭,她現在心裏有些沒底。


    “還能怎麽辦?咱倆別睡了,換著盯著外麵。如果那些人真來了,咱們就大喊大叫,求韃子兵來幫咱們。”


    “你不是最膈應韃子嗎,還要他們來幫忙?”


    “你呀你,要不說你個婦道人家就是頭發長見識短。”老韓頭兒指著老婆道:“與全家人的性命相比,我就是再膈應韃子也得找他們幫忙。行了,我先看著一個時辰,到時候叫你,你先去睡吧。”


    “過一個時辰你不就是該做豆腐了嘛,這等於一夜沒睡啊。還是我看著,你去睡吧。”


    “別囉嗦了,我先看著!”老韓頭兒不耐煩的揮揮手,硬把老婆趕回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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