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白晨真君對他問了一句,眼神裏沒有太多的狂怒憤恨,似乎更多的反而是一些疑惑不解。


    卓賢微微低頭,過了一會後,說道:“是我對不起你,師父。”


    白晨真君搖了搖頭,眉頭微皺,又吐了一口黑血出來,但不知為何,這口黑血離嘴之後,他原本黑氣籠罩、十分委頓的臉色居然好看了一些。隨後他看著卓賢,又重複地問了一句,道:“為什麽?”


    卓賢默然,隨後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不甘心。”


    “不甘心什麽?”白晨真君凝視著他,然後有些痛苦地咳嗽著說道,“你如今也是這個歲數了,什麽沒有?還有什麽不甘心的?”


    卓賢搖了搖頭,道:“什麽都有的,是您和師兄,不是我。”


    白晨真君慘笑了一下,忽地身子一顫,又噴了一口黑血出來,然後深吸了一口氣,眼神亮了幾分,盯著卓賢道:“想不到這些年來你一聲不吭的,原來是心懷不滿。”


    卓賢說道:“那是因為您從來都沒看重我,衣缽傳人是大師兄的,掌門之位是大師兄的,所有的靈材資源、修煉功法,最好的也都是大師兄的,我永遠隻能跟在大師兄身後,所以他是元嬰,而我隻是個金丹。”


    白晨真君搖了搖頭,臉上有幾分失望之色,低聲道:“想不到你竟是如此糊塗!”


    卓賢道:“您剛才也說了,我如今也是一把年紀了,再不爭取一把,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吧,可是我不想就這樣。”


    “嗬嗬。”白晨真君冷笑了一下,道:“好有誌氣啊!來來來,你來告訴我一下,我的這個神通廣大的師弟,又能給你什麽天大的好處了,足夠讓你來背叛我,暗算我?”


    卓賢剛要說話,但前方忽然傳來天瀾真君渾厚的聲音,在風雪中飄了過來,淡淡地道:“我答應他了,許他一個元嬰真人的前程!”


    白晨真君霍然回頭,瞪著天瀾片刻,隨即麵帶不屑,卻是對卓賢冷笑道:“這種騙小孩一般的鬼話你也信?從古自今,你可曾聽說過有什麽手段能讓人從金丹升到元嬰境的?那一個大生死關,又有誰能夠躲過去的?”


    他看著卓賢,臉上沒有殺氣,湧起的卻是深深的失望之色,道:“我教了你幾十年,沒想到,竟是教出了這樣一個蠢貨。”


    卓賢沒有說話,天瀾真君卻是向前邁出了一步,道:“師兄,你老了,這世上有很多事你並不知曉,隻是做井底之蛙罷了。”


    白晨真君枯槁的麵容上忽地一皺,“哇”的一聲又吐了一大口黑血出來,但詭異的是,這一次吐血之後,他的臉色竟然迅速地紅潤起來,看上去甚至比他平日裏還更精神了幾分。


    風霜雨雪,不知不覺中又一次在他頭頂匯聚起來,這位蒼老的化神真君慢慢挺直了身軀,一股從未見過的威嚴和強大的氣息從他身上緩緩流露而出。


    “哦,井底之蛙?”他笑了一下,然後輕蔑地看著天瀾真君,看著卓賢,看著那一片濃密的迷霧,又看著這一片深邃的夜空蒼穹。


    “就算是青蛙,也可以吃掉你們啊!”他淡淡地說道。


    第二百三十一章 萬刃冰刺


    風雨會山巔,閃電照黑狗。


    這座無名的山丘最高峰的地方,是在山頂上一條狹長斜坡處,一塊大石突兀地豎立在那兒,離地約有七八尺高。站到這塊大石頭的上麵,仿佛站在了這座山丘的最高處,俯望四野,盡收眼底。


    隻是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裏,這塊大石周圍已經再沒有風光景色,有的隻是連大風大雨都吹不散蓋不住的血腥。


    遍地的屍體以及隨地流淌的鮮血,都在述說著這裏發生的一切,在風雨下的黑夜中,這個在人類視線之外野蠻而慘烈的故事。


    黑狗阿土還活著,它還有一口氣,它依然還站在那塊大石的最高處。


    在它的腳下,到處是血肉模糊的屍體,那些覬覦它血肉的妖獸已經先它一步流幹了自己的血,它們的屍體鋪滿了這座山頂狹長的斜坡,在更遠處的地方,那些可怕的氣息已經不多了。


    不多,但仍然還有。


    這個夜晚,衝動的妖獸已經死光了,不夠強大的妖獸已經死光了,不夠狡猾的妖獸已經死光了,膽子不夠大被嚇壞了的妖獸已經都跑了。在濃濃的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後,在偶爾亮起的閃電光芒照耀下,依稀還能看到在那道斜坡後方,仍然還有兩道僅存的目光陰冷地看著大石頭這邊。


    它們徘徊不去,它們仍覬覦著那美味的血肉。


    瓢潑大雨不停地下著,打在大石上的阿土身上,此刻的它,身上已經找不出任何一塊完整的肌膚血肉了,到處都是傷口,到處都是血跡,看起來它自己的鮮血也快要流幹了。


    可是阿土仍然還是沒有倒下,它像是一隻孤獨卻偏執的瘋狗,咬牙切齒地站在這大石上,冷冷地掃視著這黑暗的世間。


    可是與此同時,在電光閃爍的那個瞬間,連它自己和旁邊僅存的那兩道陰冷的目光,都感受了這隻黑狗身體的顫抖,看到了它的搖搖欲墜。


    也許下一刻,這隻黑狗就要從大石頭上摔下來直接斃命,所以那兩道在黑暗中隱藏的目光仍然在安靜地等待著,等著這隻異常凶悍的黑狗自己結束生命。


    反正如此暴雨的夜晚,又怎麽可能會有明月?


    沒有月圓之夜的月華之力加持,再強大的聖獸也不可能晉階成聖。


    黑狗阿土無疑也知道這一點,也許從沒有人告訴過它,但在它體內的妖獸血脈激發出本能的同時也讓它明白了這個規律,風雨太大,不可能會有明月出現了。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它卻早已經無路可退。


    阿土慢慢地趴下來,在一片血腥屍骸的包圍中,在這座山丘的最高處,抬頭望著天空。


    除了落下的淒厲風雨,便是層層濃密的烏雲,又哪裏有明月的影子。它的口中有輕輕的嗚咽聲,把頭埋了下來,仿佛到了這最後的時刻,終於還是要向這命運認輸。


    黑暗湧來,黑狗的身影在山巔絕高處,顯得那樣孤獨。而在遠處山坡下,兩個陰暗冷酷的聲音慢慢站了起來,像是終於等到了最後最好的時機,開始向山頂走了過去。


    …


    冬峰之上的氣息,忽然變得有些異樣起來,雖然風雪依舊在飄舞,雖然頭頂高處依然是電閃雷鳴,但是在這片懸崖邊的雪地上,氣溫卻在迅速地下降。


    飄落的雪花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天地之間一片清冷肅殺,偶爾抬起頭仰望山巔的時候,便會發現那一片原本包裹著山頂的狂風暴雪突然離開了山峰,然後開始慢慢地向下方移動著,一點一點地漸漸靠近正在對峙的那兩個人。


    白晨真君站在雪地裏,盯著天瀾,一字一字地道:“你居然膽敢來到這冬峰上挑戰我,這是你做過的最愚蠢的事情!”


    天瀾真君抬頭也看了一眼那一片正在緩慢落下的暴風雪,片刻後笑了笑,看著白晨真君,雙眼微眯,道:“是麽?”


    白晨真君冷哼了一聲,道:“當年師父臨死之前,對我囑咐說,你這個人心高氣傲膽大包天,日後道法若有大成,隻怕為禍之烈遠勝於三界魔教。今日看來,果然如此。”


    他目光如電,冷冷地盯著天瀾,寒聲道:“你竟敢私自去地宮,偷取那魔物所生的黑龍涎!”


    天瀾真君笑了起來,道:“哦,這句話是師父說的,還是你自己說的啊?”


    白晨麵色冷峻,道:“當年那段公案,是非因果到底如何,咱們知道的人心裏自然有數。我隻有一句話,問心無愧!”


    “巧了!”天瀾真君往前走了一步,淡淡地道,“昨日我去給師父掃墓的時候,在他老人家的墳塋之前,說的也是這四個字。”


    “問心無愧!”他一字一字地說道,聲音隆隆,便如雷霆一般。


    白晨真君不再與他多言,但在真正動手前,他卻是特意又轉頭看了站在一旁的卓賢一眼。他的臉上並沒有任何的表情,但眼神冷得比天上的冰雪更甚幾分。雖然沒有任何言語,但是那眼神裏的冷酷,卻是如此的清晰和明顯。


    卓賢看懂了自己這位師尊的意思,他的臉色很快變得蒼白起來,與此同時,他還發現隨著那片暴風雪的落下以及身體周圍這塊雪地上的氣溫急降,原本在他身後幾乎接近四分五裂的冰壁,突然又開始有重新凝結起來的趨勢。


    風雪越來越大,身子越來越冷。


    天瀾真君巍然不動,因為所有的風雪都靠近不了他的身體,他隻是平靜地看著那一片落下的暴風雪,片刻之後,他忽然若有所覺,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下。


    那是一片雪地,被落下的大片大片風雪覆蓋了厚厚一層的雪地,但在此時,從他們腳下的土地深處突然傳來了一絲隱約的震顫,似一道波動從這座龐大的奇峰內部深處泛起,如漣漪一般蕩漾開來。


    雪地上厚厚的雪層,突然抖動了一下,無數鬆軟的雪就那麽微微地向上方跳動了一次,緊接著,是第二次、第三次,一次比一次明顯,一次比一次劇烈,然後全部人都感覺到了,是這座冬峰在顫抖,是這座山峰在咆哮。


    “呼!”白晨真君振衣而起,整個人飛到了半空中。


    與此同時,天空的那片暴風雪如同一片雪白而狂暴的圓環,從天而降落下來,將他的整個身軀包裹住,如簇擁著冰雪之王,以白晨真君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在半空中劇烈飛舞的大雪球。


    冬峰的震顫越來越是激烈,無數的冰雪鼓蕩飛起,從四麵八方湧向那個巨大的雪球,風聲淒厲急切得近乎如刀,割破了這一路上無數堅硬的山壁玄冰。


    那個枯瘦但此刻猶如天神般的老人,隱身在威勢無與倫比的巨大雪球中,他的聲音便猶如那暴風雪的呼嘯,響徹天地之間!


    “你不該來這裏的!”


    他冷冷地說道,然後抬手,指去!


    那一指之處,那一指方向,在那空中的一點上,突然凝固,無論是飄過的雪花,還是吹過的風,一切凝結成冰,然後隻聽喀嚓喀嚓之聲如銳利刀鋒,直破虛空,迅捷無比地在這空中凝出一道丈許尖刺。


    緊接著,暴風雪驀地大聲,從原本的雪球陡然擴散了數倍,半空之中,那道冰棱尖刺的周圍,也瞬間多了一根同樣的冰刺,然後如同彌漫一般,瞬間,無數的冰刺出現了,鋪天蓋地遮天蔽日,幾千根幾萬根的冰冷尖刺,從四麵八方包圍了天瀾真君。


    冰冷的刺尖上閃爍著幽幽透明的光,充滿了殺意。


    躲在一旁的卓賢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絕望之色,他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看重那個蒼老的師父,但是直到今天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一位化神真君的力量遠遠不是他可以覬覦窺探的。


    他師父真正強大的力量,他仍然從未見識到。然而或許,也正因為如此,很快的,卓賢眼中又再度燃起了憤怒嫉妒不甘的火焰。


    如此強大的境界,如此可怕的力量,他卻從來不得而知,但大師兄肯定是知道的,就連那個剛入門不久的小師妹白蓮,小小年紀也被師尊直接傳授了風雪經那門秘法,假以時日,一定也會知道這種可怕的道法。


    唯獨隻有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


    相比起已經有些失態的卓賢,天瀾身為一位與白晨同階的化神真君,顯然要比卓賢鎮定太多了。


    哪怕在他身子周圍被密密麻麻、成千上萬的尖銳冰刺所包圍,下一刻就有可能被萬刺穿心的危險,天瀾臉上的神色也沒有露出太過擔心的樣子。


    他甚至還遠遠眺望著那淩空懸浮在巨大雪球中的白晨真君,片刻後,露齒笑了一下,道:“引導奇峰靈脈之氣匯聚一身,強奪玄冰法陣禁製為己用,能做到這些,連我都不得不佩服你,實在是要對你說一聲厲害啊。”


    他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臉上好像真的露出了一絲佩服之色,但很快的,隻見天瀾真君又淡淡地笑了一下,這一次,卻是帶了幾分嘲諷之意:“你這是要跟我拚命了嗎,師兄?”


    第二百三十二章 巨爪


    對於天瀾真君略帶諷刺的語氣,白晨真君毫不在意,能修煉到化神真君這等世間至高境界,站在人族武力最高巔峰的人,哪一個不是在漫長的修煉過程裏被磨煉得心誌如鋼。


    但是自信驕傲並不等於愚蠢盲目,眼前這個人是他的師弟,同樣也是一個天資超卓的化神真君,白晨絕不會認為天瀾會是一個可以隨手就輕易解決的人物。更何況,眼下的局勢明顯是天瀾經過了周密謀劃才突然闖進冬峰上逼宮,別的不說,隻看連自己的二弟子卓賢都背叛了,就可以想到這個局勢何等險惡。


    白晨甚至還開始有些擔心冬峰之下的局勢,今天便是宗門評議會召開的日子,大弟子閑月按照計劃,此刻應當正在天昆峰正陽殿中與宗門裏大大小小的精英人物們開會,而在最重要的晚上小會時,他或許還在等待著自己過去的鎮場。


    可是天瀾卻突然來了,並將自己堵在了這冬峰之上。


    白晨真君很容易地就能想象得到,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麽陰謀詭計,但是此時此刻的他已經無法迅速地聯絡通知大徒弟了,那麽為今之計,最好也最有效的法子,就是迅速地解決掉眼前的事情。


    其實,那些山下的打打鬧鬧也出不了什麽大事,無非就是一些勾心鬥角暗算殺人,就算是殺人,能殺多少人?難道還能翻天?


    正經是眼前這位天瀾師弟,那才是唯一一個可以真正威脅到他的人。隻要能在這裏取勝,又有什麽事不能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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