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念頭轉動至此,不過也隻是片刻工夫,白晨真君便已將這迷亂局勢中的脈絡輕重想得清清楚楚,眼神也越發冷厲,凝視著下方那個光頭魁梧的男子,寒聲道:“師弟,看在師父臨終對我叮囑的份上,這一次我可以饒過你,隻要你將卓賢那逆徒交給我處置,並就此退下冬峰,我就當今天的事沒發生過。否則的話,”說到此處,白晨真君冷冷一笑,目光掃過漫天泛著冰冷光芒的透明尖刺,道:“別忘了,此處乃是冬峰,是我經營多年的洞府之地,我要取你性命,那也是不難!”


    天瀾真君抬頭仰望著那個被暴風雪包裹住的人影,一時間沒有馬上開口說話,而是若有所思地凝視那邊片刻,隨後忽有所覺,卻是轉頭向那片冰壁下的卓賢看去。


    卓賢臉色蒼白如紙,胸膛起伏,似乎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天瀾真君爽朗一笑,對他擺了擺手,然後指了一下天上的風雪人影,道:“莫怕莫怕,他是嚇唬人的!”


    漫天風雪陡然急切,呼嘯之聲一下子變大,似乎這句話已然觸怒了暴風雪中的白晨真君。


    但天瀾真君卻似乎並不在意,他微微眯著眼睛,望著白晨真君看了一下,微笑道:“師兄,本來我還不太肯定,但聽你這麽一說,大概也知道了,那份黑龍涎並不好受罷,也不是那麽容易輕輕鬆鬆吐兩口血就能解毒的吧?”


    白晨真君冷笑一聲,不再言語,催持著風雪轟鳴著緩緩逼迫落下,漫天的尖刺開始微微顫抖,似乎已經到了最後的決戰時刻,下一刻便要萬箭齊發,將天瀾真君戳成一個篩子。


    天瀾真君似乎也感覺到了白晨真君那邊的決心,點了點頭,臉上笑意收起。


    叮…


    也不知是哪一根晶瑩剔透的冰刺突然震蕩響起聲音,突然間,這種悅耳卻帶著一絲森冷氣息的聲音響起一片,無數冰刺蠢蠢欲動,封死了天瀾真君的所有退路。


    眼看著一場大戰即將爆發,一旁觀望的卓賢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但就在此刻,忽然隻見天瀾真君驀地一跺腳。


    那一腳直接踩入了雪地,穿過雪花直接踏在了堅實的地麵上。


    刹那間,仿佛山搖地動,土地崩裂,在天瀾真君所站的位置上竟是突然裂開了一個大洞,然後天瀾真君如此魁梧的一個高大身材,竟然直接掉落了下去,瞬間消失不見。


    半空之中的白晨真君怒嘯一聲,那一片暴風雪轟然而鳴,無數的透明尖刺直接轟下,轉眼間,那一片雪地上便是千瘡百孔,非但是雪地,甚至就連原本的土層也被這些強大的冰刺刺穿。


    但是,天瀾真君竟然已經失蹤了。


    片刻之後,突然間冬峰上再一次山搖地動,隻見在白晨真君所在的那片暴風雪之下,陡然間雪地上一大蓬雪花炸開,一道身影衝天而起,帶著震耳欲聾的呼嘯聲從下方直接撞入風雪之中。


    緊跟著,數百根鋒銳的冰刺竟然也從地下衝了出來,如追魂索命一般緊追天瀾真君的身軀不放,也衝入了那片風暴之中。


    如雷聲隆隆,各種異聲從那片暴風雪裏傳了出來,片刻之後竟有閃電猛然出現,穿梭於那片風雪之中,同時,風速越來越快越來越急,甚至已經讓人看不清暴風雪中到底發生了什麽。


    驀地,一聲巨大的轟鳴聲從風雪深處炸響,電芒陡然明亮了十倍以上,向著四麵八方衝去,無數的風雪冰塊同樣如炸裂開一般,摧毀了那片暴風雪附近的一切。


    山壁倒塌,雪堆崩潰,無數白色的積雪轟鳴落下,如同雪崩一般。


    卓賢早就看出不對,早早躲到遠處,但饒是如此,竟然還是被那股激蕩狂野的力量逼迫得狼狽萬分,一時間心神震動,或許這才是化神真君真正的力量?


    奪天地之威,破造化玄奇,化身神祇有毀天滅地的神力。


    …


    落雪紛紛,天地嗚咽,過了好一會之後,當激烈的風雪逐漸平靜下來,原本肆虐在半空中的那片暴風雪不知何時消失了,兩位化神真君的身影已經從半空中重新落到雪地上。


    隻不過那片雪地早已是千瘡百孔、凹凸不平,到處都是深坑大洞,隻有兩個人分開距離兩丈多遠對峙站著,看起來情況都不算太好。


    天瀾真君身上的衣袖破了好幾處地方,臉色也有些蒼白,一些傷口處隱隱可見血跡,而白晨真君的情況還更差一些,他的嘴角流出了一道血跡,那血又變作了黑色。


    兩個人彼此對峙著,過了片刻後,白晨真君忽然開口道:“你天分果然比我高一些,咱們歲數差了二十年,但道行上你居然已經追上我了。”


    天瀾真君居然也沒有謙虛的意思,隻是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對。”


    白晨真君冷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抹去了嘴邊的黑血,冷冷地道:“你道行雖高,又下毒暗算於我,若是在平地外頭,我自然便不是你的對手了。可是你硬是要在我這冬峰上動手,也就怪不了我借這風雪靈山之力,所以到了最後,輸的一定還是你!”


    天瀾皺著眉頭,看起來是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居然又點了點頭,道:“這句話你也說得對。”


    白晨真君的臉色冷了下去,看起來並沒有絲毫喜悅興奮之色,相反的,他一雙眼眸中的瞳孔反而收縮了一下,掠過了一絲忌憚和憂慮之色。


    到了他們這等化神境界,對天地靈力道法神通的掌握早已是細致入微精妙無比,對局勢的判斷也鮮少有錯,然而雖然眼下連天瀾都承認這般打到最後可能還是強行借助靈山洞府靈力的白晨真君更有利些,但天瀾自己本人,卻沒有絲毫退卻的意思。


    他甚至還在那兒笑,帶著平靜和從容,仿佛有恃無恐。


    那一刻,白晨真君心念如電,幾乎是下意識地去想是否除了卓賢外又有人背叛了自己,又給自己安排了什麽絕頂險惡的手段。但很快的,他便驚覺,自己的心念竟然在剛才那一瞬間微微有些亂了。


    明明自己借助靈山洞府的偉力占據了上風,但為何卻是心思不寧?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麽?


    天瀾真君凝視著他,忽然道:“師兄,我們兩個人在師父死後,也算是明爭暗鬥了幾十年,直到今日,我才突然發現,其實你老了。”


    白晨真君冷笑一聲,沒有說話,而是深深呼吸了一下,無窮無盡的風雪,又一次從他身旁凝聚起來,那強大的暴風雪似乎也再一次現出了一點模型。


    不管天瀾如何巧舌如簧,隻要在這冬峰之上,有天地山脈靈力相助,自己就絕不可能會輸!


    那又何必廢話?


    天瀾微微搖頭,看著白晨真君的目光裏忽然多了一絲憐憫之色,那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那是一種勝利者對戰敗者特有的目光。白晨真君這一生中,從沒有人敢這樣看過他。


    除了現在。


    白晨真君冷笑了起來,手一抬,風雪再度湧起,然而就在這時,突然,他的雙眼目光猛地一僵,霍然抬頭,卻是越過了天瀾真君的身影,看向了他身後的那片迷霧。


    那片濃霧,不知不覺中已經擴散到了整片冬峰那麽高大的範圍,在這個時候,霧氣似乎也開始急速的湧動起來,一個巨大的甚至可以與整座冬峰相媲美的龐大陰影,竟是從天瀾真君那泰然自若的身影背後,緩緩地浮現。


    天際之上,有驚雷炸響。


    電光撕裂蒼穹,光芒之下,一隻可怕的黑色巨爪,甚至比天瀾真君的身軀都要更大一倍,就這樣從濃霧中伸了出來,“轟”的一聲,抓住了這片山峰土地。


    天地風雪,一片肅殺蕭瑟,然後整片天幕,陡然間全部暗了下來。


    第二百三十三章 等待真君


    濃霧中的身影看上去仿佛大如山嶽,搖動之中道道黑氣衝天而起,而隨著那隻巨大的骨節凸起的黑爪猛然抓到冬峰的懸崖土地上,尖銳可怕的爪尖瞬間刺破了無比堅硬的岩石,牢牢地抓住不放。


    片刻之後,在冬峰所有人的目光裏,那隻巨大的黑爪猛地收縮一下,仿佛是用了全力,骨骼肌肉賁起,然後一個更加巨大的陰影,從冬峰下方升了起來。


    迷霧翻滾著,如同沸水,似激動萬分,又或是恐懼萬狀,這黑暗的夜色中,那隱約是一個巨大的頭顱,緩緩從迷霧中靠了過來。


    有低沉卻轟鳴如雷的呼吸聲,甚至壓過了漫天暴風雪的聲音,兩個巨大的眼瞳,在迷霧中漸漸顯現。


    那其中仿佛是有火焰正在熊熊燃燒,而那火光,赫然竟是如墨一般的深邃黑色。


    黑暗的焰火!


    …


    無邊無際的濃霧從地底散發出來,已經完全包圍了天穹雲間的四座奇峰,將這片昆侖派中最重要的禁地包裹得嚴嚴實實,而在這個漆黑的深夜裏,從遠處看,竟然絲毫看不出任何的異樣端倪。也隻有是在狂風暴雨電閃雷鳴的某一刻,突然撕裂夜空蒼穹的閃電落在這濃霧之上時,才能看到些許的陰影。


    但不知為何,濃霧之中本該是驚天動地的一場廝殺搏鬥,此刻卻是沒有半點動靜從這霧氣中傳出來。


    一點痕跡,都沒有…


    天穹雲間之外的地方,仍然是被一片暴風雨所淹沒,大雨還在下著,冷風還在吹著,將這座昆侖山脈掩映在黑暗的夜色中。沒有人知道,這一個夜晚何時才會過去。


    天昆峰正陽殿後,偏廳之中,來到這裏的元嬰真人已經差不多都到齊了。廳堂之中,擺放著主座大椅兩張,兩側紫檀大椅,左十右九,各自一字排開。


    如今的昆侖派是中土神州最頂尖的修真名門,宗門中除去那兩位高高在上號令群雄的化神真君外,最頂尖的元嬰境真人本是有十九人,其中昆支十五位,鐵支以木原真人為首的一共四位。但近日東方濤剛剛突破晉升,成為了昆侖派中的第二十位元嬰真人,所以在這偏廳裏,也就多擺放了一張紫檀大椅。


    此刻在諸多椅子上,已經坐了不少人,東方濤來到這裏後,論資排輩的也很自覺地坐到了最後一位上。


    從他這個角度看去,隻見前方主座上閑月真人正襟危坐,氣度威嚴;在他身旁稍微靠後一些的地方還擺著一張大椅,此刻還是空的,眾所周知,那是屬於白晨真君的位置。


    從那往下,坐了兩排元嬰境大真人,這個陣容若是隨便放出去被人看到了,當真是可以嚇死人的,這正是如今昆侖派強大實力的體現,是昆侖一門的根基所在。


    閑月真人左手邊位置第一位的,坐的就是千燈真人,再往下的,乃是明珠真人、光陽真人等,而右手邊處,第一個位置的椅子上卻是空的。


    再往下,東方濤也能看出,似乎是幾位平日裏與閑月真人這一脈走得近的元嬰真人,包括前頭白天在正陽大殿裏出現的幾位元嬰真人,此刻也坐在了此處。


    當他們感覺到東方濤的目光看過來的時候,也是對他紛紛微笑點頭。看起來,這廳堂裏的氣氛,似乎還是比較輕鬆的啊,東方濤淡淡地想著,隻是偶爾當他的目光掠過前方時,卻又會看到一些奇怪的細微之處。


    閑月真人的臉色威嚴不苟言笑,但一雙眼睛視線裏每過一會兒,就會向離他最近的那個空位瞄上一眼,眼底深處隱隱有些焦慮之色。而這個空位對麵的千燈真人等人,始終保持著沉默,麵上也是平靜漠然,隻是偶爾會流露出一絲笑容,帶著幾分冷意與譏諷。


    東方濤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偏廳中,他沉吟了片刻後,壓低聲音向坐在自己旁邊的一位元嬰真人輕聲請教了一下,得到答案後點頭道謝,再抬頭向那邊空位上看去時,目光卻是有些不同了。


    那個空位椅子,原來是屬於天兵堂的獨空真人的。


    這麽遲了,直到此刻,為什麽獨空真人這個掌門真人最鐵杆最堅定、同時也是最不可能缺席的夥伴,竟然還是沒有來到這裏?


    他去了哪兒?


    …


    除了獨空真人以外,這個廳堂裏還有數張椅子是空置的,不過其中的原因多是眾人知曉,比如鐵支的一位元嬰真人就是年歲大了閉死關,為的是延續壽命,若是失敗的話,大概也就差不多壽終正寢了;還有的是為了要修煉某種極艱深的道法神通閉關不出的,這種閉關是不可打斷的,所以也沒有過來。


    但基本上能到這裏的,該到這兒的,差不多都來了。現在這座偏廳之中,該來而還沒有來的,隻剩下了兩個人:一位是獨空真人,另一位來頭更大,便是閑月真人身邊的那張椅子的主人,白晨真君。


    這兩位毫無疑問是閑月真人在昆侖派中最強的助力,特別是他的恩師白晨真君,那更是一言九鼎的大人物。這二位的缺席,影響顯而易見,哪怕隻是看看而已,也會讓人覺得閑月真人的身邊突然空虛了很多,看起來有一種詭異的虛弱感覺。


    閑月真人對此無動於衷,似乎什麽都沒有感覺到,仍然是安靜地坐著,似乎他的耐心在此時是無窮無盡的,準備一直等到這兩個人的到來。


    閑月真人是掌門真人,他做出了願意等下去的姿態,大多數的人也不會出言反對。雖說元嬰真人身份貴重,各自時間都異常寶貴,但今晚顯然是與眾不同的一個夜晚,而且能修煉到這份上的,哪裏會有蠢材白癡,今晚雖然並沒有什麽征兆,但這氣氛與往年卻已經是有了幾分不同了。


    千燈真人那一派沉默不語安坐不動,閑月真人這一脈的人則開始紛紛皺眉,麵上隱露憂色,而還有一部分平常中立的元嬰真人,則是也感覺到了什麽,在觀望了一陣形勢後,便紛紛眼觀鼻鼻觀心,沉默是金閉口不語了。


    管你是風是雨,我隻坐看風雲。


    東方濤是剛剛來到這一層境界的新人,他以往其實多少聽說過一些宗門裏暗流湧動、明爭暗鬥的故事,但他並非是師從昔年天鴻老祖那一脈的嫡係弟子,所以在昆侖派中的地位一向有些邊緣化。


    也正是因為如此,東方濤才在這一天做出了投靠閑月真人的態度,並受到了閑月真人的讚賞和接納。


    不管怎麽說,因為元嬰真人都是強大而珍貴的戰力,是需要去籠絡的。


    但是來到這座偏廳之後,東方濤卻忽然發現,自己的選擇似乎並不像原先所想的那樣穩如泰山般的穩妥。這個宗門裏對閑月真人這一脈的敵意,竟是比自己所料想的還要更濃烈許多。


    東方濤對此實在是有些疑惑不解,因為過往多少年的經曆都早已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隻要有白晨真君在,閑月真人的位置就牢不可拔,閑月真人這一脈的勢力就不可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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