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岩默然良久,然後轉身走出了這間石屋。


    當他走在部族營地中的空地上時,偶爾抬起頭仰望已經黑下來的夜幕蒼穹,竟是忽然看到了一枚流星從夜空中掠過。


    那是奔放而飛馳的流星,散發出耀眼奪目的光彩,瞬間照亮了整片的星空,令人為之目眩神迷。


    它如此熱情而激烈地燃燒而飛掠著,仿佛不顧一切地向前衝去,刺破了黑暗,直到最後還是消失在遠方的黑暗深處,終於消失不見。


    火岩怔怔地看著那流星最後的光芒消逝在夜空裏,忽然覺得身上有些寒意,當他低頭的時候,卻發現周圍不知是什麽時候揚起了一陣細微風沙。


    荒原的黑夜裏,起風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逼宮


    “再不能這樣下去了!”一個帶著如同咆哮般的怒吼聲,從那座屋子裏傳來,雖然有幾分壓製讓聲調聽起來有些低沉,但些許回聲還是從緊閉的門縫中飄了出來,可以讓人感覺到屋裏的人此刻是多麽的惱怒。


    而在緊閉門外站著的則是四五個黑火部族的蠻人男子,他們彼此隔開一段距離,將身後的這間屋子包圍起來,同時警惕地注視著周圍。不過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並沒有人會察覺到這裏的異樣。


    在門口的蠻人當然聽到了剛才那一聲怒喝,他回頭望了一眼,眼神中有幾分擔憂之色,不過很快還是也回過頭去,小心翼翼地警戒著,不讓任何的外人靠近這裏。


    與此同時,在那間門後的屋子裏,點燃著的燈火照亮了屋中的人,居中位置上坐著的是黑火部族的老族長火虎,他的孫子火鷹陪在他的身側。而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屋裏還有六個人,正是之前與火虎一起勸說火岩的那六位部族長老。


    剛剛發出如同野獸般怒吼咆哮聲的是六位長老中的一個人,名叫赤犀,看起來年紀也不小了,跟火虎差不多,一頭白發,嘴邊兩隻獠牙都掉了一隻。


    不過,這位老頭年輕時也是黑火部族裏的一位猛將,廝殺戰鬥了一輩子,此時雖然老了,但凶猛悍勇的氣勢仍然還在,同時,那股暴躁的脾氣也沒有改變。


    在屋子中,此刻正回蕩著赤犀憤怒的低吼聲,隻見他在屋裏走來走去,然後驀地回頭對火虎大聲道:“族長,我說的話你到底聽進去沒有啊?”


    火虎皺了皺眉,微微頷首,表示自己明白了,但眉宇間仍是緊皺著,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看到族長火虎是這副模樣,其餘幾位長老也是臉色各異,過了片刻後,旁邊另一位看起來臉色稍顯和緩的長老拉了赤犀一下,低聲道:“好了,族長他心裏有數,你別亂吼亂叫的,萬一聲音太大被別人聽到了,跑去告訴火岩,又或是那個黑袍祭司,說不定就會有大麻煩。”


    赤犀重重哼了一聲,一臉的惱怒不情願,但看起來似乎終究也還是對人家所說的那兩個人有些忌憚,最後還是走到一邊坐了下來。


    這個將赤犀這個暴躁老蠻人勸住的長老這才轉過身,望向火虎,低聲問道:“族長,你如今可有什麽打算?”


    火虎蒼老的臉上皺紋深刻,仿佛是嚴酷的荒原已經將風沙歲月都銘刻在他的身上。在這片大地上,大多數的人都活不到火虎這個歲數,所以他的見識與聲望在黑火部族中從來都是首屈一指,所有人多年來都一直信任著他。


    直到,他的兒子火岩長大成人,然後在部族的族人麵前展露出了自己過人的天賦與強大的力量。時至今日,每一個黑火部族的蠻人都認為火岩就是下一任的族長,他的強大和睿智還有勇敢在黑火部族無人能及,這一切漸漸變成了一種公開的看法。


    有的時候,會讓人覺得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著老火虎死亡的那一天何時到來一樣。


    火虎並不喜歡這種感覺,從很早的時候開始,從他兒子火岩崛起的時候開始,他就很不喜歡。但是哪怕他是族長,對此也是沒有辦法的,所以很多時候他都隻能沉默,然後帶著複雜的目光從遠處從暗處暗暗窺視著自己那個日益強大和邁進全盛時代的兒子。


    “族長?”一聲有些詫異的呼喚聲,在火虎的耳邊響起,讓火虎吃了一驚,他從自己的走神中驚醒過來,才發現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居然發了好一會呆。


    這就是老了的感覺嗎?火虎心中一時間有些悲涼,不過在麵上他並沒有表露出來,他隻是沉吟了片刻,裝作自己剛剛在深思熟慮的樣子,然後反問了他一句,道:“白雕,你是怎麽想的?”


    這個名叫白雕的長老也是黑火部族中聲望最高的長者之一,輔助跟隨火虎已經有很多年了,可以說是深得這位老族長的信任。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白雕也遠比其他人都更了解火虎,火虎剛剛的神態瞞過了其他人,卻並沒有騙過白雕的眼睛。


    不過,白雕此刻也沒有做出任何異樣的神色,隻是在眼底深處掠過了一絲有些擔憂的目光後,便低聲對火虎說道:“族長,剛才赤犀老弟說的其實也有道理,如果再讓火岩和那個叫陸遠的人族這樣胡鬧搞下去,隻怕真的會出大事啊。”


    火虎沒有馬上說話,倒是在他身旁的火鷹問了一句,道:“白雕爺爺,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


    白雕看了一眼火虎,遲疑片刻後道:“首先一條,就是他們太好戰了,這才離攻打神木部族過了幾天時間,結果他們馬上就準備繼續攻打另一個部族了。我們黑火部族的戰士雖然勇猛強悍,但人數並不算太多。隻要是戰爭,就一定會有傷亡,時間久了,我們一定會承受不住的。”


    在場的其他幾位長老和火鷹都是點頭,隨後白雕又說道:“還有,現在那個陸塵將抓來的那些神木戰士也當作了黑火部族的人,還往他們身上施放了黑火符紋,還給他們取名叫黑火衛士,並隻聽命於他一人!這是什麽意思?日後萬一他要是有何異心的話,我們黑火部族該如何處置?”


    “而且最糟糕的是,”這時,那個剛剛坐下的赤犀又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走到眾人麵前,神色激動地道,“我們現在都看出來了,那陸塵和火岩兩個人就是打算要不停地征戰,然後意圖滅族後再抓人,再施放黑火符紋填充戰力。可是大家別忘了,按他們這種做法,不要多久,我們黑火部族的戰士越死越少,但其他部族的抓來的並聽命於那個祭司的黑火衛士卻會越來越多的!”


    “到了那個時候,這個黑火部族還會是黑火部族嗎?在部族中,說話算數的,在那個時候又會是誰?是我們黑火蠻人,還是那個叫做陸塵的黑袍祭司?”


    屋子中一片沉默,沒有人開口回答赤犀這個一針見血般的直白問題。


    隻有還年少的火鷹勃然大怒,翻身跳起,怒道:“我們決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可恨,當初就該一刀殺了那怪物才好!”


    …


    一刀殺了那黑袍祭司?


    屋中的幾位長老,除了那個頭腦最簡單衝動、憤怒不已的赤犀外,其餘幾位都是麵麵相覷,在彼此對視幾眼後,都是紛紛皺眉並不言語。


    蠻人雖然大多數都是衝動暴躁、勇猛凶悍的性子,但隻要是歲數大了還活著的人,大部分還是看到過很多事,經曆了許多風霜,知道了一點人生的道理。反而是像赤犀那樣一直衝動憤怒到老的蠻人,其實在他們這個歲數裏,也還是少數了。


    白雕也是如此,比起他年輕的時候,此刻的他顯得格外沉穩,他並沒有去回答火鷹的話語,而是一直看著老族長火虎,輕聲叫了一聲,道:“族長?”


    火虎慢慢抬起頭來,看了白雕一眼,聲音聽著有些低沉,道:“你們想讓我做什麽?”


    白雕欲言又止,旁邊的赤犀看了著急,幹脆向前走了幾步,道:“族長,現在部族形勢危急,需要你老人家出麵來整治一番啊!”


    火虎歎了口氣,麵上似有幾分無奈之色,道:“整治,怎麽整治?部族裏的情況你們也不是不曉得,如今年輕一代的戰士們,幾乎都是火岩他帶出來的,對他可謂是死心塌地,哪怕是我這個族長的話,也未必有火岩管用啊。”


    白雕走到火虎身邊坐了下來,輕聲道:“族長,不管怎麽說,現如今這個族長位置還是你坐著的,隻要你說話,部族裏的年輕人就要聽。就算火岩他如今聲望高漲,但隻要他不開口,隻要你老人家一出麵,照樣能鎮住局勢。”


    火虎臉色微微一變,望向白雕,道:“你什麽意思?”


    白雕默然不語,但與此同時,其他幾位長老包括赤犀一共五人,卻是同時站起身來,一起走到了白雕的身後。


    火虎臉色大變,霍然站起,等著這幾個人,不知為何,他的老臉上一陣扭曲,連聲音都變得有些嘶啞起來,嘶聲道:“你們瘋了嗎?他是我的兒子!”


    第三百三十章 阻攔


    在火虎的身後,年輕的火鷹也是猛地站了起來,但看起來他有些懵懂,似乎並不太明白為什麽爺爺突然變得如此激動,而周圍的氣氛則又是為什麽在瞬間陷入如此緊張之中。


    火鷹隻是本能地竄到火虎身邊,一隻手抓住了腰上別著的小刀,然後帶著幾分戒備地看著那幾位爺爺輩的部族長老,又有些疑惑地看著爺爺。


    在他的對麵,站在眾人身前的白雕歎了一口氣,看起來也並沒有在乎火鷹這半大小子的冒犯模樣,還伸手拍了拍火鷹的肩膀,表達了並無惡意的意思。然後他望著火虎,麵上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道:“族長,我這大半輩子都一直跟著你,到老了這個時候,不會還有其他心思了。”


    火虎此刻的神情也看起來稍微平靜了些,他看了白雕一眼,然後伸手過去將攔在身前的孫子拉了回來,低聲道:“沒事。”


    火鷹“哦”了一聲,隨後火虎又看向其他人,沉默良久後,忽然卻開口道:“火岩說那陸塵乃是火神使者,秉承的乃是火神意誌,你們怎麽看?”


    白雕還未開口,旁邊的赤犀就已經嚷道:“這完全就是胡說八道,從古至今,都不要說是咱們黑火部族了,就是整個南疆荒原千千萬萬個部族,有哪一個曾經聽說過是人族過來當祭司的?”


    火虎訕然不語,白雕與其他幾位長老臉色看起來也不好看,但誰都沒有說話。


    赤犀說的話確實很有道理,過往的事實也確實如此,但是此刻在場的人卻有意無意中,都回避了另一個同樣確鑿的事實,那就是,在陸塵的身上,擁有再清楚不過的黑火的力量。


    反正他不是蠻人,更不是黑火部族的族人,沒有黑火的血脈,所以他肯定就是有問題的,一切都是假的,就算有黑火,也一定是裝神弄鬼的!


    火虎臉色木然,過了片刻後,低聲道:“那火岩那兒…”


    白雕立刻道:“那個人族祭司手段詭詐,也許是暗中使了什麽手段,迷惑了火岩侄兒的心智也說不定。”


    火虎還未說話,站在他身後的火鷹卻一下子激動起來,連連點頭道:“就是就是,我也覺得阿爹他最近一段日子有些不太對勁,整天就跟那個人族混在一起,一定是…”


    “閉嘴!”火虎忽然一聲怒喝,打斷了孫子的話。


    但旁邊的白雕和赤犀等人卻已經都紛紛點頭,順著那火鷹的話說了下去,同時又勸火虎道:“族長族長,你看連小火鷹都如此覺得,這事實已是到了萬分危急的時候。為了我們黑火部族的前途,族長你一定要當機立斷啊!”


    火虎臉色灰敗,看起來似乎在這片刻間突然老了許多,他看看身前這些老人,又轉頭看了看兀自一臉激憤的孫子火鷹,嘴巴張了幾下,卻是什麽話都沒說出口,最後緩緩地又坐了回去。


    “我已經老了,不知道還能活幾年。”火虎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嘶啞和低沉,似乎是在做最後的掙紮,低聲道,“本來有火岩能繼位,我再放心不過。可若是…萬一那以後,我有什麽好歹了,這族裏大事…”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都不敢多說什麽,唯獨隻有白雕麵色如常,走到火虎身旁道:“族長你放心,若是火岩侄兒好好的,咱們自然也不會對他做什麽,可如果他被那人族巫師蠱惑太深無法自拔的話,為了咱們部族前途,那也是沒辦法…”


    聽到這裏,站在一旁的火鷹突然身子猛然一顫,似乎直到此刻才明白了什麽,頓時整張臉“唰”的一下都白了下來,看上去毫無血色,連身子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白雕瞄了這個半大小子一眼,將他臉上那驚詫、恐慌和害怕的神態都看在眼裏,微微皺了皺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屑之色,但隨即還是望向火虎,低聲道:“而且再說了,您不是還有火鷹嗎?他可是您的親孫子,身上流著你的血脈。隻要您著意栽培他,我們幾個老家夥也定然全力擁護,不消幾年,我想火鷹一定能成為一位合格的…族長。”


    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白雕目光轉向火鷹,還特地加重了幾分口氣。


    火鷹目瞪口呆,但漸漸地,他似乎明白了什麽,目光裏的情感突然變得熾熱起來,甚至就連剛剛才有的那種恐懼、慌亂,也都被這種新湧現的激動所取代了。


    他是如此的激動,甚至連呼吸聲都粗重了起來,但過了片刻後他忽然察覺到了什麽,轉頭一看,卻是爺爺火虎不知何時目光正凝視著他。


    火鷹心中一寒,下意識地低下頭去,火虎盯著這個孫子看了半晌,最終還是長歎一聲,緩緩地搖了搖頭。


    …


    葉子在成為那個神秘而可怕的黑袍祭司侍女之前,在來到那間昏暗的石屋前,一直抱著驚恐害怕的心情,而那些族人們的勸告,又讓她有了一種悲壯的情緒,覺得自己大概很快就會死在那間石屋裏,也許還要受盡折磨,不過如果為了那麽多的族人,一切也許都是值得的。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在這間石屋中的生活從一開始就與她所預想的不一樣,那個黑袍祭司在大部分的時間裏都是沉默的,但對她並沒有任何冒犯。


    好吧,也許是他對她不感興趣,甚至還很直截了當地說過她笑得很難看。


    好吧,被這麽說幾句,總比真的被撕破衣服扔到床上蹂躪的好,葉子不無幾分竊喜地這樣想著。在這些天裏,那個名叫陸塵的祭司使喚她做事倒也十分自然,各種雜務包括出去叫喚她族人的事都交給她了,這也帶來了另外一種效果,那就是被俘虜的那些神木族人現在普遍地認為,葉子已經被那個黑袍祭司給睡了,然後人家才會這樣相信她。


    葉子在一開始的時候其實是想過要分辯解釋的,但是她很快就熄了這個心思,因為她發現似乎隻有這樣,她的那些族人才會高興起來,才會活得更有勁頭。


    雖然有不少人的目光看向她時開始帶有異樣的情緒,那隱藏的很深的仿佛就像是一些尖銳的東西。


    刺人!


    很奇怪吧,就連葉子自己都想不通這是為什麽。她覺得自己明明是為了族人才來到陸塵的身旁,雖然陸塵確實沒對她做什麽,但是在大家的印象中,她難道不應該是為了族人做了好事嗎?


    可是,為什麽他們的眼神裏會有鄙視和輕蔑?


    哪怕當麵大家都在笑著,都有安慰,可是眼裏的刺從來也沒有消失過。


    “葉子!”


    突然的一聲叫喚,將葉子從怔怔出神的狀態中驚醒過來。


    葉子一個激靈,跳了起來,連忙跑了幾步過來走到那個正坐在昏暗之中的黑袍祭司身前,道:“大人,您有什麽吩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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