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騷動一陣接著一陣,許多黑火族人的臉上都很難看,有的人甚至露出了憤怒之色,呼吸加重,怒目圓睜,獠牙交錯!


    但是,從頭到尾,盡管這悲慘的情景從未停止中斷過,盡管那些憤怒的情緒一直在醞釀,盡管蠻族人平日裏看起來那樣凶悍剛強,卻一直都沒有人站出來。


    所有的人,最後都隻是沉默地看著。


    他們看著悲慘的情景一再上演,看著那些痛苦的人被強迫著撕心裂肺般背棄了信仰和祖先,又或者直接慘死在可怖的黑火下並受盡了折磨痛苦。


    但是,沒有人站出來,一個也沒有。


    所有人,黑火的,神木的,大家都冷漠地看著,然後漸漸的…


    似乎變得習慣了起來。


    …


    故事在冷漠而殘酷地重演著,選擇死的人已經痛苦死去,選擇苟活的人忍辱偷生,然後被更強大的生活吞沒,身不由己地開始融入進去。


    發生在神木部族身上的事開始在山靈族人身上重複,當黑夜來臨時,活人與死人似乎才終於獲得了第一個喘息的機會。


    大多數人都是沉默地散去,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住處,在黑暗的掩護下遮蔽著自己的內心。誰也不知道,這一晚徘徊在黑火部族營地上空的有多少的怨恨和詛咒,但應該會有很多的人無法入眠。


    黑袍祭司的石屋裏安靜而昏暗,屋外有人影不時走動,那是負責守衛這裏的黑火衛士。不知道為什麽,原本還有些不甘不願、似乎隻是被逼迫的這些人,在這一場戰爭和看到山靈族的下場後,他們竟然對這個黑袍祭司顯得更加忠誠了一些。


    人們,哪怕是蠻人,他們的內心同樣也是異常複雜的,不是麽?


    夜深人靜的時候,石屋裏一片寂靜,好像這屋裏的所有人都已經進入了夢鄉,甚至包括那隻黑狼阿土。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忽然有一陣拚命壓抑的低沉的啜泣聲,從這黑暗的屋角裏傳了出來。


    她哭得好像很傷心,聽起來好像很害怕也很委屈,但是又畏懼著這屋中更加可怕的另一片陰影,所以她拚命壓抑著自己,甚至用手捂緊了嘴巴,隻有斷斷續續的哽咽聲,似脆弱的小鳥般嗚咽著。


    那當然是葉子在哭泣。


    她在痛苦與極大的恐懼中無法自拔,拚命向牆角蜷縮著,但是突然之間,她的聲音猛然中斷,因為在那一刻,她突然看到一片無比深邃的黑影猛然出現在她的眼前,然後遮住了所有的微光。


    一隻帶著些許冰涼的手落在她的臉上,葉子嚇呆了,一動不敢動,連聲音都忘了發出,全身不停地顫抖著,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那個黑影。


    有一縷光閃了一下,似乎是他的眼神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光。然後,葉子便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也很溫和,道:“怎麽了?”


    …


    葉子沒有回答,隻是發抖。


    陸塵等了很久,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他似乎有著異乎尋常的耐心,又或者,他隻是太過孤獨而無事可做?


    最後,大概是受不了這個黑袍祭司那無言沉默的強大壓力,葉子終於再度“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在她嚎哭的時候,這個蠻族少女就感覺到了一種極度的羞恥感,因為身為蠻人哪怕是個女人也是鄙視脆弱的,但是她仍然無法控製自己的痛苦膽怯,而這又反過來更加刺激了她的傷心,於是她哭得更加厲害了。


    在那種幾乎是自暴自棄的情緒中,葉子猛地抬起頭,對著陸塵哭喊了一句道:“你不是人!”


    陸塵的手頓了一下,然後緩緩縮了回來,過了片刻後,他開口問道:“哦,怎麽說?”


    葉子在哽咽聲中僵了一下,大概是驚訝於自己居然沒有被這個可怕的黑袍祭司用那種恐怖的黑火直接燒死,不過雖然陸塵此刻看過去十分平靜,但是在白天以及過去那個滅族夜晚裏兩次見識過這個人異常可怕的手段後,葉子就開始對他怕得要死。


    這個晚上,她那種恐懼的情緒好像再度發芽般猛地爆發,就像是豁出去了一樣,顫抖著抹著眼淚,道:“你,你為什麽要那樣折磨人,你逼著我們背叛了先祖,你毀掉了我們所有的東西,你、你不是人…”


    黑暗中的陸塵沉默著,然後慢慢地在葉子身邊的地上坐了下來。


    在他身後一段距離的地方,那隻巨大的笨狗還在呼呼大睡,似乎從來沒有什麽煩心的事情。


    他沒有說話,葉子這時在情緒宣泄之後開始恢複了清醒,頓時又被嚇了半死,再也不敢多說什麽,隻能抱著雙腿又蜷縮在一起,最多偶爾拿眼睛瞟一眼身邊那個沉默又可怕的影子。


    過了一會兒後,陸塵忽然低低笑了一聲,笑聲中帶了幾分嘲諷之意。


    葉子還是很害怕,但這時卻又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笑什麽?”


    陸塵坐在黑暗中,淡淡地道:“在這個營地裏有那麽多的蠻人,大家每個人都號稱自己有多勇敢剛強,可是到了最後,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敢質問我的,卻隻有你這樣一個看起來孱弱的侍女啊。”


    葉子呆了一下,直覺中感覺哪裏有些不對,卻又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隻聽陸塵又說道:“所以說這些人,平日裏一個個看起來凶猛勇敢,豪言壯誌,嗓門一個比一個大,但是真到了危險關頭,卻怯弱的甚至不如一個弱女子。”


    他搖了搖頭,聲音裏帶著濃濃的嘲諷,道:“這樣外強中幹的種族,勇於內鬥、內裏卑怯的人,又怎麽可能去再圖謀北方大地?”


    “我還真是白擔心一場了。”這位黑袍祭司淡淡地說道,然後站了起來,走了回去。不過在他重新回到屬於他自己的那個角落時,他還是回頭對葉子說了一句,道:“不過,你很好。”


    第三百四十章 厚禮


    天亮了。


    一夜沒有再敢合眼的葉子在看到那一縷天光之後終於是鬆了一口氣,然後低著頭借口打水趕忙跑了出來,連看都不敢看陸塵一眼。不過她自己心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著什麽,或許是昨晚那個黑袍祭司在黑暗陰影中冷漠又帶著蔑視的話語?


    那些話,葉子記在了心裏,有些地方她聽懂了,有些地方聽完還會有些糊塗。那個黑袍祭司的所思所想,似乎總是與葉子所知道的蠻族人大相徑庭,不知為何,葉子的心裏就是很害怕。


    哪怕那個名叫陸塵的人實際上對她並不凶惡,反而十分友善,至少也是平和相處的。


    葉子並不是傻瓜,雖然她的見識不能算是豐富,但還是能感覺到陸塵對自己並沒有太多的惡意,但她仍然還是抑製不住在這個黑袍祭司麵前的那股恐懼。


    在她那天從祭司石屋中逃出來大口喘息,並看著周圍這個人口不停快速增長並在晨光中逐漸蘇醒、慢慢變得熱鬧起來的大部族時,葉子忽然像是領悟到了什麽。


    眼前的一切也許生機勃勃,但熱鬧光明的背後,那個黑袍祭司的影子卻始終是黑暗一般的存在,他好像總是與這片荒原、與荒原上的蠻族人格格不入。


    而他又從無有想要融入的意思。


    如果隻是在眼下這個時候,他就已經做到了屠殺蠻人、屠滅部族,將眾多的蠻族人吞並奴役;那麽等到有一天,這黑暗的力量足夠強大,甚至再也無人能夠控製和抵抗的時候,這個可怕的黑袍祭司又會做出什麽來?


    葉子呆呆地站在晨光裏,渾身不停地發抖著。


    …


    當葉子終於穩定住情緒,並在外頭溜達了半天,磨磨蹭蹭地打了一桶水回到那間祭司石屋裏時,卻突然發現這裏已經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了。


    她下意識地放下手中的水桶鬆了口氣,大概那個黑袍祭司不在這裏還是讓她覺得更舒服吧。隻是她站著站著,眉頭又皺了起來,沉默了一會兒後,葉子卻忽然掉頭跑了出去,對仍然還守衛在石屋外頭附近的一個黑火衛士高聲問道:“祭司大人他去哪兒了?”


    那個黑火衛士吃了一驚,不過葉子如今的身份已經有些不同尋常,哪怕她是個侍女,但也是整個黑火部族中唯一一個可以住在祭司石屋裏的侍女,是唯一可以跟那個黑袍祭司說上話的人。


    沒有人會想得罪她,哪怕是在戰場上十分強大、殺人無數的黑火衛士,所以,葉子很快地就得到了那個人的回答。


    “火岩首領派人過來,請祭司大人過去議事了。”


    葉子有些茫然,點了點頭後走回了石屋。當她的目光掃過這個寂靜的屋子時,她心裏終於明白了一個或許是之前她都不願承認的事實,那個可怕的黑袍祭司,已然與她的命運緊密聯係在一起了。沒有他,她會比現在悲慘百倍。


    她麵無表情地在屋子一角坐下,把頭埋在雙膝之間。


    她本以為自己又會傷心難過,又該悲傷哭泣,可是不知為何,這一次她什麽都沒有,隻是那樣靜靜地坐著。


    過了一會,葉子歎了口氣,然後站起身來,取來抹布和清水,卻是開始前所未有的認真地清掃整理這間石屋了。


    …


    黑火部族營地的最中心位置,有一座最高最大的石屋,曆來都是部族族長居住的地方。而在不久以前,上一任族長火虎就住在這裏。


    如今,火虎已經在那一團烈焰中化為灰燼魂歸先祖,這裏的主人也變成了火岩。當陸塵從外頭走進這裏的時候,一路上守衛的黑火戰士紛紛低頭行禮,對著這位黑袍祭司表示出了最大的敬意。


    甚至哪怕是過去請他過來的人,也是如今黑火部族中地位最高的兩位將領之一,黑牛。連他也不敢越過陸塵,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側後方。


    這種待遇讓陸塵覺得有些不太適應,不過他心裏明白這一切是為了什麽,那是因為力量。


    擁有強大的力量,在南疆荒原上也許就意味著擁有了一切,其中也包括了別人的尊重和敬畏。


    火岩呆在這座有好幾重好幾進的大石屋中,看到陸塵過來後就立刻迎了上來,然後很直接地對黑牛擺擺手,讓他到外頭攔住別人不許進來。


    黑牛遵命而去,陸塵則是看了他一眼,道:“怎麽了,這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火岩點點頭,道:“有個要緊事,你跟我來。”說著,便轉身向側麵一條通道走去。


    陸塵跟在黑牛的背後,繞了幾個彎,便看到前頭出現了一間僻靜的小石室,門口卻站著一人滿臉戒備之色,正是火岩的另一個心腹鐵熊。


    看到這二人過來,鐵熊連忙行禮,火岩點點頭道:“怎樣?”


    鐵熊向他背後的那間小石室指了一下,低聲道:“人還在裏麵。”


    火岩“嗯”了一聲,又看了看周圍,道:“可有別人知道?”


    鐵熊立刻搖頭,道:“沒人知道這事,剛才我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這兒,以命擔保,絕無他人靠近此處。”


    “好。”火岩眼中掠過一絲滿意之色,拍了拍鐵熊那壯碩的肩膀,道:“幹得好,你現在就在旁邊守著,和剛才一樣,不許任何人靠近這裏。”


    鐵熊答應了下來,向旁邊退了幾步。


    火岩對陸塵使了個眼色,然後向前打開房門,跨步走了進去。陸塵來到門口,腳步微微頓了一下後,也是走了進去。


    石室裏的範圍不算太大,擺設也是簡單,此刻正有一個人影站在那兒。聽到後麵的動靜,那人猛地轉過身來,看到火岩後頓時喜形於色,帶著幾分激動之意道:“火岩族長,我總算等到你過來了。”


    火岩微微頷首,卻一時並沒有急著說話,反而向站在一旁的陸塵看了一眼。


    果然,隻見陸塵的眉頭皺了起來,目光隱隱銳利地盯著麵前這個蠻人,上下打量一番,隻見他身上其他地方與普通蠻人無異,唯獨是頭上帶了個皮毛一般的東西,看上去卻有些像是狸貓皮毛的模樣。


    片刻之後,陸塵忽然冷哼了一聲,走了過來看著此人,淡淡地道:“鬼狐部族的人麽,你為何來此?”


    那人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問,並且對陸塵看起來也有些了解,麵上露出幾分敬畏之色後,沉聲說道:“族長,祭司大人,我奉鬼狐族長之命,特地過來為二位送上一份天大的厚禮來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殺局


    石室短暫地陷入了一陣安靜之中,那個鬼狐部族的使者本來已經準備好在眼前這兩位開口追問時,自己矜持片刻,再拿出一舉震驚他們的禮物,如此方能達到來之前族長所交代的效果和目的。但是他低頭等了很久之後,卻發現事情似乎和自己預料的有些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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