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有些冷意。


    …


    屋外的陸塵不知用了什麽詭異的秘法神通,在這一刻居然如鬼魅一般完全掩蓋了自己的氣息蹤跡,天瀾真君能感覺到他應該還在屋外的某處,但卻是第一次失去了對他確切位置的掌控。


    這對他來說是很罕見的事,當然在這裏麵其實也有他暗地裏壓製了自己道行修為的緣故。他是一個極度強大的人,隻要沒有顧忌地放開感觸,在他附近幾乎不可能有任何人可以隱藏自己的蹤跡;但相對的在如此強盛恢弘的氣勢下,普通的修士或許不會有感覺,但在經過特殊且嚴酷訓練過的影子眼中,他也猶如一輪烈日,根本無法隱藏身份。


    可是他還不想讓陸塵知道此刻他在這裏,他還有些好奇,對他的這個弟子,還想知道這個與他有著諸多羈絆,麵上平和恭順但實際上內心深處始終桀驁不馴的男子,他究竟有怎樣的本事與底牌。


    他真的很想看看。


    所以他還是安靜地站著,耐心地等待著,等待著那一片靜默中不知何時會來的,帶著死亡氣息的影子一擊。


    有那麽一刻,他心頭忽然掠過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念頭,他想到許多年前在那個荒穀之中,當那個古老的法陣被魔教那些長老們催動時,當隱匿多年的影子出現在他們的身後,發出最後致命一擊時,那些人的心情,是怎樣的呢?


    會不會有一天,他也會體會到那樣的心境?


    他耐心地等待著,仿佛對生命對一切都不放在心上,隻剩下好奇。


    …


    屋外的靜默好像持續了很久很久,又好像隻有眨眼的一會工夫,在那片緊張又令人空虛的氣氛裏,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始終不停地衝擊著人的腦海感知,會不停地產生著各種錯覺。


    然後,在越過那令人茫然又心生寂然的安靜後,突然一個聲音在牆壁的某處響起,極輕細,幾乎和剛才一樣,仿佛是人用手指輕輕觸摸了一下牆壁。


    幾乎根本沒有聲息,除了像天瀾真君這樣可怕的人物之外。


    天瀾真君的目光瞬間移了過去,在那一刻他的感知隨即放大,幾乎是轉眼間就抓到了剛才突然丟失的氣息。他的嘴角再次露出笑意,他的臉色再次溫和下來,看去就像是一個大人望著正在胡鬧倔強的孩子,帶著一點慈愛。


    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在剛剛響起聲音的牆壁對麵,也就是天瀾真君背對的那麵牆壁上,竟也響了一聲。


    “啪…”


    極輕微,極細小,幾乎不可耳聞,除了天瀾真君他這等人物以外。


    天瀾真君麵上神色瞬間微凝,幾乎是下意識地帶著一點錯愕回頭望去,但是在他轉頭到了一半時,他便是眉頭一皺,像是感覺到了什麽,身軀猛地一頓。


    那一刻,似乎天地靜止,時間凝固了一刹那。


    天瀾真君的身影孤獨地站在那屋中,屋外似乎正有一陣風兒吹過,而門窗緊閉的屋內,他的大袖好像又微微地拂動了一下。


    光陰如長河,河水滔滔有人正在那河水深處幽幽地看著他,時空錯亂的縫隙裏這個光頭的男子似乎也正側眼看去,與那無形的光影交錯的地方對視著。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又好像不是自己,又或許隻是過去的將來的自己,誰知道呢?


    然後他忽然抬頭,好像搶在了那時光前頭,在他頭顱轉動的那一刻,像是有一股力量突然打碎了平靜,將那錯亂的幻覺盡數摧毀,讓這個光頭男子看起來就像是搶在了時間的前頭,抬頭望去。


    “轟!”


    一聲大響,塵土飛揚,回響聲音的那兩堵牆沒有事,在他的頭頂,屋頂破了一個大洞,有人從天而降,殺意如潮,狂暴迸裂,以令人窒息的氣勢,直取他的頭顱要害。


    第六百三十二章 師徒的血


    如暴風雨中的大海卷起驚濤駭浪,當頭劈下,激烈的風聲甚至有種將要撕裂這座房屋的錯覺,狂暴的勁風將這屋裏的東西吹得東倒西歪,甚至就連昏倒在地上的白蓮都被吹動得翻滾了幾下。


    風卷起來成了一個漩渦,呼嘯奔騰,然而在那暴風眼的中心,那個高大魁梧的人依然站立在那兒,雖然他的衣袖也在獵獵飛舞,但是他的身軀巍峨不動,他的臉色平靜淡然,他的目光似乎也深遠悠長,隱含著不為人知的情緒。


    天瀾真君在狂風中,抬頭向上空望著。


    他的瞳孔倒映出從天而降的那道人影,那道影子,十分眼熟。


    狂烈暴風吹動了他的衣衫卻絲毫不能撼動他的身軀,但是不知為何,他這如山一般厚重堅實的身子在這一刻,卻也好像山巒一般紋絲不動,在那千鈞一發狂野生死的一刻,他居然還是就這麽靜靜地抬頭仰望著,沒有半點的動作。


    看上去,他似乎有點像是措手不及?又或是束手待斃?又或是無可奈何?


    …


    風暴似脫韁的野馬在這間屋子裏瘋狂地肆虐著,隱匿在狂風背後滿是殺意的影子從一開始就沒有半點的猶豫,衝入這屋中就立刻向目標撲去,用最狠的殺招帶著最凶的殺意。


    漫天風暴似乎都成為了他的隨從,呼嘯匯聚成一股令人畏懼又恐怖的力量飛掠衝去,幽影深處,陸塵的那張臉若隱若現,他的全身猶如一柄利刃,直刺下來。


    曾經擁有的那柄黑色短劍現在已經不見了,當初它已經被天瀾真君直接毀掉,而現在的陸塵則是身上閃動著詭異的黑火,就連眼眶裏也像是燃燒著兩團火焰。


    不過眨眼之間,這兩個男人仿佛就已經近在咫尺。


    天瀾真君抬頭望去,似乎對那個從天而降足以劈開自己頭顱致命的攻擊還沒有做出反應;陸塵呼風喚雨威風凜凜,威勢無邊,卻在那一瞬間,他終於看清了這下方的那個人。


    那個光頭的男子。


    那個正抬頭仰望的男人。


    這一擊,到底要不要真的打下去?這一擊,會不會就是他這一生中僅有的可以殺死這個死光頭的機會?死光頭如此強大,如此可怕,化神真君的境界幾乎不可能僅靠努力能夠修煉到,那麽還有什麽機會,會比此刻更好呢?


    一對一,他看上去占據了絕對上風。


    他望見了天瀾真君的臉,那一刻太短太短,甚至讓他都來不及去判斷這個人到底是不是茫然?


    又或者隻是一個陷阱,隻是一個試探?


    人生的道路又在他眼前出現了分叉路口,讓他去選擇,選錯了便是懸崖深淵,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狂風呼嘯著,那一刻仿佛像是永恒那麽漫長…


    …


    天瀾真君凝視著從天而降的那個身影,看著那風暴背後幽影中的熟悉的臉,心裏在想他會不會刺下那致命的一擊呢?


    他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早上,陽光很溫暖,他在小巷中找到了那個少年,然後帶走了他。那一天上午他牽著孩子的手,那個男孩雖然平時凶狠狡詐,但是那一天卻很乖。


    也許是從小他就具備那種特殊的能力,也許是生活早已教給那孩子生存的技能。


    如果一定要死的話,死在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孩子手中,是不是也是一種輪回與因果?那些藏在心中的秘密,大概就會永遠消失了吧。


    他的嘴角甚至還有些微笑,雙眼微微眯起,看著半空中那帶著殺意的身影,然後與狂風中的那個人,那道視線接觸在一起。


    那一刻他居然也覺得過得很慢、很慢…


    然後,他忽然聽見天上猛地傳來一聲悶哼,風聲驟然淒厲,但暴風中那道殺氣卻忽然消散,緊接著他清楚地看到陸塵的臉龐突然從凝聚著殺意到掠過一絲驚訝之色,隨即陡然漲紅。


    就像是他全身的鮮血忽然衝到了臉上和頭部,他的身軀在半空中從急速落下猛然間以極其扭曲的姿態突然拐了一下,然後陸塵的整個人就飛了出去。


    人還在半空,陸塵的身軀上就響起了幾聲低沉的哢擦聲,像是有幾根骨頭被強大的力量硬生生折斷,隨即他的身子猛然弓起,人還在半空就猛一仰頭,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片刻之後,隻聽“轟”的一聲,陸塵的身子重重地砸在了旁邊那堵牆壁上,瞬間牆倒磚裂塵土飛揚,這房屋也是一陣顫抖,索索作響,眼看就要倒塌的樣子。


    天瀾真君默默地站在原地,目光凝視著那一片狼藉的廢墟下掙紮的那個身影,眼底深處光芒微微閃動著,過了片刻後,他邁開腳步,緩緩走到了正倒在地上,手撫胸口劇烈咳嗽並不斷咯血的陸塵身前。


    陸塵麵上有痛苦之色,任是誰身上骨頭斷了幾根又被激烈無比的力道反噬經絡,都不會感覺好受,換做是普通人,大概這個時候都已經昏過去了。


    但是陸塵並沒有,他大口喘著氣,好不容易稍微平靜了一點,這才抬起頭來,看著默默站在自己身前的天瀾真君,帶血的臉上片刻後忽然露出笑容笑了一下,然後看起來帶了一絲諷刺之意,罵道:“滾你媽的,死光頭!”


    …


    天瀾真君看著這個年輕人,嘴巴張了張,似乎睿智如他好像也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他聽到的會是這麽一句話,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隻是不知為何,他居然並沒有生氣,相反的,他的目光甚至還柔和了些。


    他蹲下了自己那高大魁梧的身軀,靠近了陸塵,看著他那張被鮮血和灰塵弄髒的臉,沉默了片刻後,道:“這句話你大概想罵很久了吧?”


    陸塵點點頭,道:“嗯,從你把我丟到魔教去的那天開始。”


    天瀾真君笑了起來。


    他伸出手,拍了拍陸塵的肩膀,然後很隨意地雙手一抄,將陸塵扶起,往自己背上一丟。


    陸塵一聲悶哼,好像是撞到了痛處,身子都抖了一下,但除了這一聲外,他就一言不發地強忍住了。


    天瀾真君也沒有再說什麽,就這樣背著陸塵,走出了這間屋子,將這滿地廢墟都丟在身後,連那個倒在塵土間生死不知的白蓮他似乎也無意再管,就這麽與他這一生中唯一的一個弟子,離開了這裏。


    一行鮮血順著他的衣襟流淌了下來,有些溫熱。


    他低頭看了一眼,然後說道:“你的血還是熱的啊?”


    陸塵伏在他的肩頭,氣息聽起來有些微弱和痛苦,過了一會後,道:“廢話!”


    第六百三十三章 救命


    天瀾真君在離開的時候並沒有掩藏行跡,看上去他仿佛就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一臉平靜淡然地走著。當然,除了他背後還背著看上去麵容憔悴蒼白,明顯是受了傷的陸塵,並且在他走出那個門口後又往前走了五六步後,突然在他背後猛地傳來了一聲轟鳴之聲。


    似絕望的悲鳴,又像沮喪的哀歎,然後是哢哢作響,數十道裂縫在那屋子的磚牆上出現並迅速的蔓延,然後在一聲轟響中整間屋子塌了。


    塵埃碎石飛上半空,看上去頗有幾分壯觀,不過天瀾真君卻是連回頭看上一眼都沒有,就這麽平靜地緩步走去。


    這麽大的動靜,當然早就驚動了周圍,何況這裏本來就是浮雲司的地盤,作為真仙盟中警惕性最高、實力最強的堂口,這裏的人動作也是最快的。


    不消一會兒的工夫,周圍那些房子裏便竄出了好些人,有些人麵容警惕,有的人衣衫不整也不知道剛才在屋中正在做什麽,而在更遠的地方,四麵八方的還有更多的人正在紛紛趕來。


    最快到了近處的人麵色最早發生變化,看上去驚愕非常,立刻頓住了腳步站在一邊;而稍後趕來的人有性急的都呼喊嗬斥出聲,怒道:“什麽人如此大膽,竟敢…”


    後麵的話在他看清了前方景象後頓時就像是生吃了一個帶殼鴨蛋般被噎住了,麵露驚容,連退幾步,一臉好像看到了鬼一樣的神情。


    越來越多的人出現在周圍,然後便悄無聲息地站到一邊圍觀著,同時,一股異常的情緒也在人群中蔓延,在這裏的人沒有一個是傻瓜,人們都隻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東西。


    陸塵陸公子受傷了,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而天瀾真君絲毫不顧忌血腥,親自背負這個弟子,親若父子。以往暗地裏流傳的那些不和傳言在此刻煙消雲散,他們的關係看起來牢不可破,堅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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