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看了他一眼,反問道:“陸塵他沒告訴你?”


    老馬怔了一下,道:“沒有啊。”


    白蓮道:“那看來他好像也不是對你無話不說啊。”頓了一下後,他看著臉色有些微沉的老馬,淡淡地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就隻記得跟著陸塵他們去了那座地下城,然後就失去知覺了。後麵的事記不起來,等我醒來的時候大概就在這裏了。”


    老馬“哦”一聲,也沒多說什麽,又或者他其實本來跟這個少女也不算特別熟悉,所以也沒什麽話好說。在這裏又磨蹭一會後,氣氛便顯得有些尷尬,所以老馬很快就找了個借口起身告辭了。


    不過,在他準備離開走出這裏房門的時候,他忽然又停住了腳步,似乎有些話想說的樣子。白蓮感覺到了他的舉動,目光掃了過來。


    老馬猶豫了一下,還是對白蓮說道:“陸塵他人不壞的,至少很夠朋友,對你,他算是能做到的都做了,你不要怪他。”


    白蓮凝視了他片刻,臉色漸漸緩和了一些,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的。”


    老馬嗬嗬一笑,轉身欲走,忽然聽到背後的白蓮又說了一句,道:“其實你也很夠朋友啊,陸塵他自己知道不知道?”


    老馬的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隨即直接走出了門外離開了。


    阿土跟在他的身後也走了,走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盯著白蓮的眼神看起來有些凶惡和警惕,似乎在這隻黑狗和這位少女之間,關係總是那麽莫名的有些緊張。


    …


    老馬和阿土進行完這有些例行公事般的問候後就走了,屋子裏很快又恢複了原來的冷清。白蓮走過去關上了房門,沉吟片刻後,還上了鎖。


    隻是當她默默地回過身來,準備走回到那床鋪邊上時,突然在她眼前猛地一花,就在她的身後,在這清冷孤寂的屋裏,猛然間出現了一個巨大魁梧的身影,猶如一座山峰一般佇立在她身後,然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那是一個身材碩大魁梧、寬袍大袖的光頭男子,他光是安靜地站在那裏,仿佛就已經像是一尊神靈。


    這間屋子四麵是牆,和外界相通的大概隻有窗戶和門,但看那門框大小根本容不下這位光頭真君的身材自由出入,就更不用說麵積更小的窗戶了。


    他究竟是怎麽進入這屋子的?


    又是如何無聲無息地站在白蓮的身後?


    在那一刻,白蓮隻覺得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臉色唰地白了,血色盡褪,身子顫抖,仿佛是下意識地全身向後倒退,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但是在她那一片慌亂中,這個看上去神情淡漠無喜無悲的天瀾真君,忽然伸出了他的一隻手掌。


    他的動作看起來並不快,似乎就像是很平靜地伸手跟你打個招呼,但是白蓮眼中卻有絕望之色,她的全身好像被無形的力量束縛中,顫抖不已,眼睜睜地看著那隻手伸在了自己的臉畔,然後猶如戲謔一般,抓住自己的下巴,往上抬了抬。


    她似乎在麵對著天瀾真君這個人時完全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量乃至於勇氣,她全身顫抖著,臉被高高抬起,甚至眼眶中帶有恐懼的神色。


    天瀾真君則是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凝視了一會,思索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


    “你好像很害怕?”他平靜地對白蓮問道。


    這句話聽起來很溫和很安靜,並不像是老貓抓鼠的殘忍,但是白蓮卻好像更害怕了,身子戰抖得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天瀾真君對此毫不在意,也未見絲毫動容,他粗大的手指在白蓮細膩白皙的臉蛋上摩挲摸過,就好像在觸摸著一件稀罕的珍品,過了片刻後,他忽然笑了笑,然後對她說道:“‘血食’這種法門,起源就是那些傳承老舊遺漏破損的南疆蠻族巫術,後來魔教那些廢物拿了去,稍加改良,看起來是能用了,但其實裏麵一大堆要命的隱患,也就是個看起來嚇人厲害,其實上不了台麵的破爛玩意。”


    “你居然拿這種東西當個寶?”他笑嗬嗬地說道,目光看著眼前的少女,如狼似虎。


    第六百三十章 殺意


    白蓮的臉上已經看不到絲毫的血色了,不知道是傷後身子太過虛弱,還是這一刻受到了太大驚嚇所致。她的身子顫抖得厲害,看樣子似乎非常想要向後退開,脫離天瀾真君那隻可怕的手掌,但是所有的氣力在這一刻似乎都已經離她遠去,讓她像是一隻可憐又無助的螻蟻一般,隻能在那個巨人的掌間絕望地哀鳴著,連掙紮都做不到。


    世間每每如此吧,弱肉強食早已成為常態,甚至哪怕是一些溫和慈悲的人們,總也是在不知不覺中遵循著這樣的規則。我們敬畏並崇拜著強者,鄙夷且漠視著弱者,或許偶爾會可憐那些境遇淒慘的人,但其實我們卻忘了更多的悲憫其實並不在心裏。


    在視線之外,更多的弱者甚至都沒有被看到,或者看到以後大家都習以為常,連那些心存善良的人都泛不起慈悲念頭,就像是昂首闊步的雄獅,絕然不會望見腳下路過被踩死的螻蟻。


    要怎樣才會有憐憫之心呢?


    或者說,像天瀾真君這樣的人心中,會不會真的有慈悲憐憫存在?


    白蓮哀哀地滿眼都是恐懼哀求地看著他,那是發自魂魄深處的恐懼,那是她身子本能的求生渴望,她想要活下去,她不想死,為了這個她可以放棄一切,可以付出一切。


    她的眼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說明了她的想法她的念頭,但是天瀾真君對此毫無觸動,也許對他這樣一個站立於巔峰太久的巨人來說,這些所謂的渴求所謂的付出一切的代價,於他不過隻是一個笑話。


    他棄之如敝履,絲毫不放在眼中。


    他看重的東西當然是有的,但並不在白蓮身上。


    所以他冷漠無情地笑了起來,眼中掠過一絲厭惡的情緒後,大概是看到了他所憎惡的魔教的東西,又觸動了他心底的那根線,所以他的那隻手掌從白蓮的下頜上緩緩下移起來。


    白蓮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她清晰地感覺到那粗糙的肌膚在自己細滑的脖頸上掠過的感覺,然後停留在了脖子的中間。


    那個光頭的巨人淡淡地看著她,那隻仿佛可以毀滅一切的巨掌開始緩緩收緊,粗暴而又強悍地擠壓出她身體中所有的氣息。她的心髒接收到身體痛苦的反射,憤怒起來,開始狂暴地跳動拚命地想要將那些殷紅的鮮血輸上頭顱,但是一切到了脖子那裏就像是遇到了堅不可摧的巨壩,紛紛停滯不前。


    白蓮的腳下一軟,隨即一空,她的身軀就已離開了地麵,被這個可怕的光頭真君用一隻手抓住脖子,舉在空中。她的眼前開始迷亂,她的雙腳開始亂蹬,在最後一點清醒的意誌消失之前,白蓮卻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在如此情況下竟然還恐懼到不敢攻擊這個人。


    但是也做不到。


    生命的氣息在迅速流逝著,世界逐漸昏暗下來。


    她的腦海中漸漸變得空白一片,在某一刻,忽然有一首很早很早以前的歌曲,在她腦海中回蕩起來。


    好像是一首與合歡花有關的歌謠。


    她想唱卻唱不出來,不知為何,她腦海裏忽然掠過了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麵,就像是早已丟失的記憶碎片一般,在那恍惚裏,她好像看到了一個親切的女人抱著自己,親吻著她。白蓮拚命地想要看清那張臉,可是總是模糊著,直到突然有個巨大的黑影從天而降,奪走了一切,毀掉了一切,將那個她唯一覺得溫暖的身影直接打成粉碎,然後轉過身,如一座山峰般,慢慢地走向她…


    她眼前一黑,昏了過去,徹底失去了清醒。


    …


    屋裏靜悄悄的,天瀾真君淡淡地看著自己手上那緩緩垂下頭顱的少女,還剩最後一點力氣,他就可以徹底毀掉這個含苞待放的生命。


    隻要他的指頭上再用一點力氣。


    隻要他的掌縫間再縮緊一點。


    甚至連他自己都知道,從一開始他就根本不需要這麽費事,他可以幹淨利落一個指頭就碾死了這個女子,而不是像那些魔教廢物一般搞這些折磨人的事。


    但是他還是沒有立刻下手,他忽然覺得自己這麽做居然有點像魔教中人了,這麽想讓天瀾真君心裏有些不快,但是他還是沒有放開手。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屋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片刻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進來,是陸塵來到了這裏:


    “白蓮,你還好麽?”


    天瀾真君沉默了片刻,然後像丟抹布一樣丟開了白蓮。


    “砰”的一聲,白蓮的身軀毫無意識地摔開落在了地麵上,撞翻了一張桌子,發出了很響的聲音。屋外瞬間安靜了下來,但接下來並沒有想象中的那種破門而入的情景發生,反而是一片寂靜,似乎剛才陸塵的聲音不過是風吹過的一點幻聽,根本沒人來到這裏一樣。


    天瀾真君歪了歪頭,向門口看了一眼,隨後目光卻是緩緩掠過那道牆壁,在牆上某些不知名處的地方,橫掃而過。他的嘴角忽然露出了一絲微笑,似乎心情好像突然好了一些,像是看到了自己喜歡又滿意的東西,他安靜地站在屋中,凝視著這四周的牆,然後耐心地等待著。


    …


    距離那大門口處有七尺來遠的牆角處,突然有一點極輕細的聲音,那聲音微小的幾乎無法耳聞,就好像一個人不經意地隨手在牆壁上碰了一下。


    但是天瀾真君的目光卻已更早一步,凝視在那個地方。


    他安靜地站著,如果他願意或許他可以做到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氣息外泄,他可以化為無形空空如也,又或是化身萬物如假包換,讓人以為是桌椅床鋪而不起任何疑心。


    但是他沒有,他隻是微笑地看著那個角落,隨意地不加控製自身的氣息。


    那個角落的聲音瞬間靜止了。


    如一隻警惕的狼在黑暗中感知到了什麽未知的威脅,盡管他眼前有急迫的誘餌,他卻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那屋外的聲息靜了下去,隨之而來的卻是一股若隱若現的殺意。


    屋內天瀾真君的目光愈發明亮,他的視線又開始漂移,看著那四麵牆,或急或緩,似乎屋外的人無論如何移動,總也逃不過他的感知。


    而那股可怕的氣息,鎖住了屋外的人,讓那股殺氣越來越濃,眼看就要爆發了出來…


    第六百三十一章 暗殺


    屋內屋外一片安靜,隻有無形的緊張氣氛越來越是緊繃,天瀾真君這裏還好,一直沉靜如大海,除了目光掃視周圍牆壁,追隨著那屋外不時傳來的詭異又輕微的聲響,就沒有其他的動作了。但是屋外的那片殺氣卻是越來越濃,並且猶如被激怒的大海怒濤一般,一浪勝過一浪,眼看著無形的浪花似乎越卷越高,仿佛下一刻就會衝入這個屋子,淹沒這裏一切,衝垮所有!


    然而屋子仍在,那一陣陣幾乎令人產生幻覺的殺氣彌漫四周卻並未產生任何實質的動作,站在屋中的天瀾真君,忽然低頭看了一眼。


    他身上的寬袍大袖,無風卻微微拂動了一下。


    他眼中讚賞之色愈濃,甚至還輕輕點了點頭,而與此同時,在他周圍,在這間房屋內外那已經幾乎到達了最頂峰,猶如狂濤巨浪衝上高空匯聚成無比巨大的波峰,眼看就要轟然衝下,將一切力量全部爆炸崩裂的那一刻,突然,那一瞬間,時間好像凝固了。


    所有的殺氣突然完全消失,就好像是有人叫醒了那一場睡夢,從夢中驚醒那一切皆是幻影,消散的無影無蹤。


    千鈞重錘,即將落下的那一刻,眼看狂暴力量爆發的那一刻,一切卻都突然消失了…


    屋外安靜了下來,這一刻是真正的安靜,沒有聲音沒有動作就連那無形的殺氣也沒有,一切都變得空空蕩蕩,好像什麽都沒存在過,好像剛才隻不過是天瀾真君他不經意間的一個錯覺。


    …


    屋子裏還是很安靜,白蓮還是躺在地上不知死活,天瀾真君也還是孤獨地站在那裏,寬袍大袖氣宇軒昂,如高山雄峰令人仰視。


    他的臉色依然平靜,無驚無悲,當然更談不上什麽害怕恐懼之類的情緒。隻是他嘴角的笑容變得淡了,他眼中的欣慰欣賞之意也退了去,他的目光凝視著那一片牆壁,雖有磚石阻隔卻好像仍然可以穿透過去。


    哪怕他是化神真君,在這一刻仍然異常清晰地感覺到了那種可怕的落差,從千鈞一發的狂暴陡然化為一片虛無,那是一種看起來無形卻能夠牽動神魂的力量,那是超越了普通修士的想象層次,那是一種在生死邊際硬生生懸崖勒馬的艱深罕見的心誌。


    他果然是最出色的影子!


    他終於還是記著影子最強大的力量不在於驚濤駭浪的宏大,而是黑暗陰影中無聲無息的一縷微光。


    他潛伏於無形陰影中,他不在視線裏的時候,就永遠擁有無法言喻的可怕,哪怕這是對於一位化神真君來說。


    是的,在這一刻,天瀾真君第一次真正感覺到了一絲威脅。


    那是來自他最欣賞、最信任也最寄予厚望的徒弟,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好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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