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睿擂鼓請命,獨自去尋元熙帝商討此事。


    若隻是王睿一人,葉績他不會阻攔,可如今王睿攜同諸多文官一道前往太和殿,這般陣仗,雖斷然不會是逼宮之舉,但也定會生出更多的是非。


    為此,臨時調撥宮中一隊禁軍兵卒列隊兩旁,在太和殿維持著秩序,充當著儀衛。


    原本負責獬豸鼓的禦史南秉鈞與另外幾位禦史臨時充任糾儀禦史。


    南秉鈞大聲說道:“諸位大人,請列隊等候,不得大聲喧嘩!”


    此時的官員們群情激昂,哪裏聽得進去他的話。


    紛紛控訴京兆衙門簡直屍位素餐,指責五城兵馬司不作為,還有人將矛頭指向一旁的衛侍郎。


    總之,現場如同菜市場一般喧鬧嘈雜。


    王睿立在人群前,看著這一切,眸光流轉,將官吏們的諸般神色收入眼底。


    自己雖是這場事件的發起者,但極有可能無法完全控製局麵。


    看著那些憤怒的官員們,情緒一旦被點燃,就很難再平息下去。


    王睿打定主意,既要鬧大此事,讓朝廷重視起來,又不能鬧得太大,否則會成為意氣之爭,被人當槍使。


    這場由獬豸鼓事件引發的風波絕不能演變成意氣之爭,否則一切都將失去控製。


    他一定要拿到整頓的主導權,整治五成兵馬司,隻有這樣才能讓這場政爭變得有意義,而不是成為一場無謂之爭。


    就在此時,內閣首輔趙靖國正往這邊趕來。


    聽聞王睿將事情給鬧大了,如此陣仗,自己都沒有操縱過。


    趙靖國行至太和殿門,瞧見黑壓壓一群官吏圍攏著,喧鬧嘈雜。


    他對著一旁的戶部侍郎侯海憤然道:“王公瑾挾百官扣闕,這是要鬧得朝廷大亂嗎?明明是昨天在禦前定下之事,先由禮部查察此事,控製此事影響,現在卻鬧得士林嘩然,彈章如潮,勢必不能善了。”


    侯海麵帶憂慮地看著趙靖國,說道:“閣老,現在關鍵是如何平息此事,隻怕朝局震蕩,人心惶惶啊。”


    此時,吏部尚書吳立仁以及刑部尚書方謙一前一後朝著太和殿行來。


    趙靖國輕歎一聲,說道:“王睿伐獬豸鼓,將衛陽被殘一事告知了百官。如今同僚群情激憤,都聚於太和殿前,準備叩闕。”


    趙靖國冷哼一聲,繼續說道:“這些人,真是不顧大局,妄起朝爭。在這個時候,如此衝動行事,隻會讓局勢更加混亂。”


    方謙聽聞後,說道:“趙閣老此言差矣。此事既然已經發生,我們當以妥善之法解決,而非一味指責。眾人也是為了公道,為了朝廷。”


    方謙的話語軟中帶硬,既指出了趙靖國的不當之處,又展現出自己的大局觀。


    吳立仁聽出這刑部尚書的言外之意,心中暗自思忖。


    沒想到這位顯山不露水的刑部尚書大人,平時安分守己,事情到關頭的時候卻露出真本事。


    看來今日之事,最後極有可能要這人來處理。


    侯海看了看刑部尚書,又望了望自家上司趙靖國,沉默不語。


    他極有可能被方謙給氣到了,於是替趙靖國說道:“方大人之言,有深奧在啊。”


    吳立仁對這種黨爭不是很感冒,他屬於舊黨一派,雖有些私心,可不像趙靖國那般貪權。而且他又不是外戚,舊黨內部的聚會,吳立仁參與的次數並不多。


    就在眾人爭論之際,突然傳來一聲高呼:“聖上駕到!”


    趙靖國聽到這聲呼喊,整了整神色,不敢有絲毫怠慢,急忙向太和殿走去。


    吳立仁麵色如常,衝身邊的侯海點了點頭,然後帶著刑部尚書方謙也朝著太極方向穩步前行。


    廣場上的百官們聽到聖上駕到的消息,呼啦啦地紛紛跪下叩拜見禮,高呼:“見過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元熙帝端坐乘輿之下,身後是太極殿,靜靜地望著廣場上的眾官,微微抬手,說道:“諸卿平身。”


    趙靖國等人手持象牙玉笏,行至近前大禮參見。


    元熙帝看著他們,說道:“諸卿都平身吧。”


    眾人齊聲說道:“謝聖上。”


    王睿站在群臣之中,聽到元熙帝的話後,心中隱隱覺得有幾分陰陽怪氣。


    但他又不敢確定,這種感覺讓他心中有些不安。


    元熙帝淡淡說道:“朕聞獬豸鼓作響,連午膳都沒吃完趕來。”


    王睿麵色惶恐,連忙拱手說道:“驚擾聖上,是臣之過。”


    元熙帝微微擺手,說道:“不必如此。” 接著,元熙帝又提到去年西南六月飛雪,天下以為冤獄、流言四起。


    不等元熙帝說完,臣等有罪,百官呼啦啦再次跪下,生怕皇帝降罪。


    王睿也大禮而拜,心中生出一股凜然之意。他深刻地體會到天子擅操權術、聖心獨運。


    “公瑾,說說是怎麽回事。” 元熙帝波瀾不驚地說著話,端坐在禦座之上,目光落在下方的王睿身上。


    見王睿麵色謹肅,滿是惶恐之色,元熙帝的目中卻流露出潛藏的笑意。


    在元熙帝看來,王睿性情剛直,卻顯然沒有預料到他伐登聞鼓的舉動會引發如此巨大的政潮。


    此時,話題轉到了五城兵馬司李佑安被青皮無賴圍毆之事。


    元熙帝的目光緩緩移向跪地不起的衛陽,眼神中帶著審視。


    衛陽身體顫抖,哽咽著回應道:“陛下,臣從賊附寇,罪該萬死。”


    元熙帝聽了衛陽的話,默然片刻。


    王睿站在一旁,緊張地看著元熙帝,頓道:“情有可原,你是被賊人劫掠。”


    先前他擔心元熙帝如果多說一些拉攏人心的話,會把自己預定的那些文吏拉走。


    這位聖上剛強果斷,不是輕易說軟話的人,聽後王睿如釋重負。


    “衛陽,平身吧。” 元熙帝說道。


    衛陽道了一聲謝,艱難地撐起拐棍兒緩緩起身。


    一旁的王睿見狀,連忙伸手攙扶了一把。


    在兩人目光對視的瞬間,一切盡在不言中。


    方才元熙帝那一句 “情有可原”,如同金口玉言,衛陽先前自認的萬死之罪已然得到赦免。


    元熙帝轉而將目光投向王睿身旁的李佑安。


    李佑安正躺在床板上,裝作臉色蒼白如紙,滿頭大汗。看到皇帝的目光投來,故作掙紮著起身行禮,卻被元熙帝製止。


    李佑安訥訥地應道:“謝聖上。”


    沉默片刻後,元熙帝開口說道:“東城幫派,為禍甚烈,諸卿以為當施何策製之?”


    顯然陛下發言,引導見風使舵的一些大臣頓時發言。


    翰林院大學士鄒紀說道:“陛下,當徹底此事,嚴懲肇事之徒,另外京兆府鐵錚錚和五城兵馬司曹武戈難逃其責,另外禮部失責官員也一並追究,或者就是禮部侍郎衛臣不約束手下所致的,另外禮部尚書程知儒也一並追責。”


    六科給事中紛紛站出,彈劾曹武戈、鐵錚、程知儒三人。


    王睿感覺自己掀開了馬蜂窩。


    並州地方監察禦史時濟彈劾衛臣,將剛才阻止王睿擂鼓一事說了出來。


    侯海和衛臣有些交情,科道言官見狀,紛紛跟進,瞬間與他拉開距離,免得無端受擊。


    元熙帝坐在龍椅上,看著一眾越班而出的官吏,眯起眼睛,說道:“王睿,你先糾察此事。


    如今元熙帝發話,趙靖國確實不好再阻止下去,否則這朝廷怕是真要變天了。


    王睿近日升了官授了爵位,趙靖國對他心中不禁升起一絲敬佩。


    此人功名自取,著實有幾分本事。


    可眼下搞出這檔事情,雖禮部被卷了進來,但細細想來,似乎也不虧。


    程閣老這可不是我搗鬼的,是王睿一手導致的。


    方謙整容斂色,手持象牙玉笏,沉穩地出列奏道:“陛下,臣以為當前首要在於東城匪患肆虐,如何遏製這一問題至關重要。陛下之前委派程閣老查清,但觸及廣泛,以個人之力難以權衡。東城幫派盤踞已有數年之久,如今已漸成頑瘴痼疾。若不剿滅此輩,東城匪患必將此起彼伏,不絕於後。”


    王睿看著方謙,心中明白這位刑部尚書大人被擱置內閣之外,估計是元熙帝有意而為之。


    這一舉動,無疑是給禮部尚書下台的機會,也從側麵說明事情發展至今,背後定有大人物在操縱。


    方謙此言一出,言官們紛紛覺得甚有道理。


    本想著該抨擊誰,一時之間卻找不到對象,怒氣頓時消減不少。


    趙靖國心中暗歎,這方謙如此替程知儒著想,以往也沒見倆人有交集,實在是有些一語雙關。


    既沒有表明針對何人,又塑造了自己憂國憂民的形象。


    這句話,真的是格局真大,鏟除危害朝廷尊嚴的幫派,才是當務之急。


    元熙帝出於平衡朝政的帝王之術,不會隨意罷免和新增內閣大學士。


    新的不如舊的好,另外借此吊著一些大臣的胃口。


    君子喻之義,小人喻以禮。


    “臣附議。” 立刻有官員響應。


    “不除禍亂東城幫派,誓不罷休。”


    “附議。”


    “臣附議。”


    六科給事中、都察院、禦史院等紛紛啟奏,認為先前禮部尚書程知儒不適合作為審理此案的主辦大臣,應由合適人選給予重任。


    元熙帝帝麵色默然,問道:“若程閣老不宜主審此案,何人可主審?你可有舉薦人選?”


    方謙躬身,鄭重地說道:“陛下,臣以為京兆尹鐵錚可主審此案。並調動軍兵,王睿亦可協助。王睿熟知案件細情,定能為案件審理提供諸多幫助。”


    揚州道禦史柳元上前一步,奏稱道:“陛下,王睿剛直賢名遠播,若由他協助審理此案,定能靖平匪患。”


    翰林院大學士鄒紀也點頭讚同道:“陛下,王睿直內方外,確是協助審理此案的合適人選。”


    刑部侍郎常威也拱手道:“陛下,王睿將軍可擔此重任。”


    吏部侍郎宋孝明附和道:“臣附議。”


    趙靖國看著昂首挺胸的王睿,英姿挺拔。


    這年輕人才是今日的禍亂之源吧,不過他突然挺感興趣的,頗有自己當年之風。


    過段時間,一定邀他作客。


    元熙帝的決策剛剛落下,文官集團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之聲。


    禮部侍郎衛臣卻麵色陰沉。對於罰俸一事,他雖不在意那點俸祿,可仕途受到影響。


    禮部尚書程知儒從昭明門緩緩而來,正與兵部尚書崔護交談之際,忽然聽到內監宣讀旨意的聲音。


    當旨意宣讀完畢,程知儒的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崔護看著程知儒的反應,輕聲問道:“程大人,這旨意……”


    程知儒歎了口氣,說道:“沒事,當初那件事我已經查清了,是衛臣負責的,手下人不懂事,牽連到我。陛下沒有責怪我,已是萬幸了。退出審理衛陽案件,反而是一件幸事。”


    “我還以為你會責怪王睿,畢竟這場風波是有他帶頭的。” 崔護說道。


    程知儒搖了搖頭,說道:“崔大人,我感覺身體不舒服,告辭了。”


    不等崔護說話,他轉身就走,步伐匆匆。


    崔護歎氣,聯想起程知儒去邊關慰問將士時健步如飛,現在看來,哪有身體不適。


    內閣當中,首輔趙靖國擅長經營財貨,門生遍布天下,地方大員和邊關中也有不少人與他有交情。


    崔護在錢糧調動、人事安排有時不得受製於趙靖國。


    眾科道言官們緩緩散去,沒吃午飯的言官此時隻覺腹中饑餓難耐,一邊走著一邊小聲嘀咕著趕緊去尋些吃食。


    元熙帝的目光掃過吳立仁、趙靖國等閣臣,閣臣們個個神色凝重,不知聖上心中究竟作何盤算。


    元熙帝將視線轉向王睿,緩緩說道:“幾位大學士先至東閣,讓禦膳房送些膳食過去。公瑾,隨朕進宮。戴權,你去召京兆尹鐵錚進宮。”


    王睿恭敬地應道:“臣遵旨。”


    就在這時,崔護匆匆來到太和殿前,恭敬地向元熙帝見禮道:“臣崔護見過聖上。”


    元熙帝微微點頭,說道:“崔愛卿也來了,若是沒有用過午飯,可先至亭閣。”


    崔護的目光在王睿身上停留了一瞬,心中已然明白聖上要單獨召見此子麵授機宜。


    知趣地應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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