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順利舉行,領主熱情款待並且承諾,一定在開船前送他們上船。


    這次一樣是大吃大喝,各種海港特產一盤接著一盤端上來。為了有足夠的胃口吃下這一頓,安塞爾連午飯都沒吃。他現在正看著海陸美食淌口水。


    更可恨的是,他還帶著好助手、沉默寡言的一隻眼一起餓肚皮。而最最令希林生氣的是,這個看起來一絲不苟的一隻眼,居然同意了大哥的做法!原來他也是個輕浮的家夥麽!


    希林捂著臉不忍直視。當他靜養休息的時候,那幾個家夥肚子餓得咕咕叫,徹底擾了希林的清夢。他們拒絕用餐。安塞爾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念叨著各種美食菜譜。


    “碳烤鱘魚。魚子醬。果脯麵包。蒜蓉豬頸肉。油煎鯡魚排。藍莓果醬。紅燒狗魚頭。鮭魚湯。哈哈哈——!”


    他還咽著口水,對一隻眼說:“我們就等晚上這頓了,吃一頓飽三天!”


    一隻眼用僅剩的眼睛笑眯眯地點頭。


    說起一隻眼,他隻剩下一隻眼睛了,另一邊用眼罩蓋著。相處久了之後,希林發現了他的小秘密。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會把眼罩摘下來。那下麵是一條很深的刀疤。眼珠子已經沒有了,填充了一隻渾濁的玻璃球。他沒事幹的時候會把那個玻璃球取出來,放進嘴裏砸吧砸吧又吐出來,再放回去。


    這一幕,惡心得希林汗毛都豎起來。


    “這也不算特別奇怪的癖好吧……有的人閑的沒事就會摳腳啊,抓屁股什麽的。旁邊的安塞爾,正在做這些事情。”希林這樣安慰自己。


    路上大家朝夕相處,吃住全在一處,每個人的隱私暴露無疑。微小的癖好都會給旁人帶來不適。


    “從前在家鄉……幾天的路程也遇不到一個生人啊……”


    希林咧著嘴。又想到坐船,“天呐,後麵還有一個月,每天困在狹小的艙室裏麵,和這幾個人朝夕相處……聽納特說,即便是頭等艙,大小也僅僅是這間宿舍的四分之一,上下兩張吊床而已。還要堆放行李。”


    “你那是什麽表情啊?很嫌棄嗎?”安塞爾抓完屁股,又搓搓胸口的卷毛。他的胸毛跟頭發一樣,都是深棕色的卷毛。“吃一頓飽三天,你自己不是麽!上次喝人血是什麽時候啊?”


    安塞爾旁若無人地講話,房間裏還有一隻眼,他平靜地聽,臉上一點波瀾都沒有。反正他又不講話,知道了也無所謂吧。希林皺著眉頭,“其實,我在海妖那裏吃到了一個人的血……”


    “別說胡話了,海底下哪有活人。今兒晚上爺帶你出去走走,有我在你不用擔心!”安塞爾得意地拍拍胸脯。


    整個下午他們啥都沒幹,就是喝了口水,繼續睡大覺。古溫克可沒有這麽傻,去食堂找飯吃。醜八怪還咒罵說:“吃啥不是飯?當心晚上也沒吃著餓死你們。”


    別看他嘴上發狠,安塞爾眼睛一瞪,飛一隻靴子出去打在醜八怪臉上,這家夥立即變成諂媚的笑臉。


    “誒嘿嘿,等到了晚上啊,大爺你想吃什麽就吃。”


    “對付這種下等人,暴力是行之有效的手段。”安塞爾深諳此道。


    路上他經常對古溫克眼睛一瞪,對方就笑嘻嘻地聽話了。有時候吃飯了又塞點肉給他,醜八怪還對這人感恩戴德的。果然他是個很會對付這些人的雜兵隊長啊。希林見了也暗自歎服。


    希林就做不到這些。他心裏麵喜歡誰就會一直對那個人好,從來不耍小心眼兒。


    不說這些,視線又回到宴會上。弗拉維帶著納特與羅爾匆匆趕來,略有些遲到。希林、安塞爾早就入座了。古溫克躲在最遠最遠的小角落裏。他身份低微,不能夠上前。看他樣子也不著急。


    所有的賓客都到場,甚至比上次還多。領主家中的騎士、貴族親眷和的家屬,許多衣著光鮮的女眷也位列高坐。


    這個地方的人穿衣風俗與埃塞斯有著明顯的不同。女眷們的衣裙光鮮亮麗,頭上裹著彩色的頭巾,臉上畫的妝特別厚,粉底反著鏡麵一樣的光,簡直是一堆陶瓷娃娃。


    “穿得都挺好的,隻可惜看不出哪個漂亮、哪個身段好。”對於這樣不友好的穿著,安塞爾就懶得看了。“切。”他隻是盯著吃。


    等了太久,終於可以開動。領主舉起手邊的黃金酒杯,微笑著看著大家。


    “今天,還有驚喜帶給大家。”


    “驚喜?快說快說,什麽驚喜?”女眷們非常期待。


    領主拍拍手,管家高聲宣布。


    “下麵有請——遊吟詩人!”


    伴隨著觀眾的歡呼聲,一位滑稽的年輕人走到空地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隻見他手裏拿著兩尺寬的撥弦琴,口袋裏揣了一隻笛子,另一手還拿了書稿。


    他穿得很可笑,正常人不會穿這麽花哨。他頭上的帽子好像個菠蘿頭,掛滿了鈴鐺,走起路來嘩啦嘩啦的。長長的鞋尖也縫了個鈴鐺。一走路就響個不停。


    他的步伐也特別有節奏感,好像自己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扭著屁股來到台上,這人向所有賓客鞠躬問好。


    “遊吟詩人是什麽?”希林耳朵豎起來。


    在座的女士們都特別喜歡這個人,男的麽,有的人也喜歡,更多的是一邊吃一邊看,純粹是個樂子。


    “各位尊貴的女士、先生,你們好!”遊吟詩人誇張地見禮。


    眾人紛紛鼓掌。希林也地跟著鼓掌。


    “我請他根據弗拉維大人和諸位隨行者的事跡,創作了長詩。”領主老爺高聲炫耀,“開始你的表演吧,讓我聽聽你都寫了啥!”


    遊吟詩人坐在台階上,將琴抱在懷裏,手稿則攤開來擺在地上。他撥弄琴弦,發出一陣悅耳的琴音。


    “掌管音樂與詩歌的女神啊,讚美你的睿智。請賜予我靈感,歌頌這些勇敢的英雄!”


    “這是遊吟詩人創作第一句的套路。不管說啥,先把他們的守護神搬出來。”


    納特好心地為希林和羅爾解釋,也隻有他們二人感興趣。


    “雖說帝國已經皈依世上唯一的造物者,但從前的神明還在守護各行各業的勞動者。詩人開始吟誦前,總要先恭請一番。”


    隻見遊吟詩人說完又沉吟片刻,然後一邊彈琴,一邊朗誦他創作的長詩。每讀一句,就會伴隨一小段旋律。


    領主老爺不停向旁人吹噓:“聽著吧,這個詩人隻用了一個晚上,就全都寫好了!”


    接下來,就是詩人的主場,他吟唱了長長的一段。


    “從帝國遊曆而來的主教弗拉維大人,他放棄了塵世的榮華,追尋真理的足跡。隨著他一同修行的,是博學的修士納特,他正在撰寫關於世界一切的百科全書。”


    說到這,就看見納特欣喜地拍手,和羅爾、希林他們顯擺:“你們看,在說我誒!”


    “還有一名勇敢的見習騎士羅爾,一路保衛主教的安危。以及他忠實的侍從們:誠實的少年希林、狡猾的酒鬼安塞爾、沉默者一隻眼,和一名經曆苦難、等待救贖的奴隸古溫克。”


    這是長詩的第一節。讀完之後,有比較長的一段琴音,遊吟詩人潛心演奏,觀眾則拍手叫好。


    “原來遊吟詩人是在說我們?”希林聽了,還有點小小的興奮。“哈哈,難怪大家都那麽激動。”


    羅爾也很激動。能成為遊吟詩人傳送的對象,以後他的名氣就大了。倒是安塞爾非常生氣,“遊吟詩人,就是個胡說八道的笨蛋。我們怎麽成了胖子的侍從了?”


    “這個嘛,遊吟詩人的創作通常建立在道聽途說的基礎上,難免有謬誤。大方向沒錯就好。”


    遊吟詩人又讀到下一段:


    “這一天啊,他們來到蘇蘭,一座沒有城牆的城,一座海港之城。在這裏,華美的教堂不幸沉入大海,漁民們的苦難無人回應。”


    “海中遊動著食人的海妖,它們成群結隊遊到岸上,偽裝成修士。它們傳播虛假的福音,為的是將漁民騙進海裏吃掉。”


    “弗拉維大人啊,一眼就看穿了海妖。他勇敢地走上前去,撕下海妖的偽裝,當眾揭穿騙局。那海妖怎麽甘心!他惱羞成怒,想要吃了大人!”


    “納特不顧安危,挺身而出保護大人。勇敢的見習騎士啊,拔出劍來衝上去,製服了海妖。而他的侍從們,紛紛與海妖搏鬥,將食人的怪物趕回海裏。”


    第二節結束,遊吟詩人又彈撥一段伴奏。這一段伴奏旋律更加激動人心。


    “他明明在講我們的故事,可是內容怎麽和實際的情況不太一樣?錯得簡直離譜了……”


    希林非常疑惑。安塞爾旁若無人地吃東西,希林好像明白他幹嘛不喜歡遊吟詩人了。


    “詩人跟乞丐也沒什麽區別,唱小曲逗樂賺個錢而已。”安塞爾抹抹嘴。


    “他從別人嘴裏聽了個大概,自己添油加醋瞎編出一個故事。在他眼裏,胖子是見習騎士,地位比較高,就得到更多頌揚;我們是無名小卒,有個名字在裏麵就很給麵子了。”


    遊吟詩人繼續唱道。


    “這時的海麵上,傳來教堂的鍾聲。天使從海麵上飛來,帶來造物者的口諭。虔誠的弗拉維啊,我的仆人。一個受苦受難的人,正被食人海妖囚禁在倒塌的教堂。”


    “他日夜祈禱,吟誦我的經文,期盼著救贖。你們快去拯救這個靈魂,驅散海中的妖孽,將我的威明傳揚。”


    這是第三段。把納特吹噓的內容編排進去,倒是聽著還挺好玩的。希林隻當這是個故事,饒有興致地聽寫下去。


    一陣撥弦以後,是第四段,也是最精彩的部分:


    “英勇無畏的見習騎士,少年英雄的羅爾。提著長劍,衝進海中,遊進倒塌的教堂。那些險惡的海妖張著血盆大口撲來,見習騎士有天使的庇佑,使她勇敢無畏,所向披靡!”


    “利劍刺穿海妖的胸膛,鮮血染紅大海。那些毫無憐憫之心的妖怪,嗅到同伴的血腥味,竟然也撲上去啃食。美人麵孔魚尾巴的海妖,一瞬間成了白骨。”


    講到這裏,許多人都驚訝地議論起來,關於海妖,多數人隻聽聞過而已,從未見過。而那些隨著小公子一同搜救希林的人有幸目睹了海妖的殘骸,的確是半人半魚的怪物。


    羅爾非常榮幸能夠成為故事的主角,受到旁人的誇讚。他點著頭,禮貌地回應大家的目光。


    “正當海妖們爭食同伴,勇敢的騎士遊進教堂。在那裏,還有可憐的帕丁主教飽受折磨,日夜祈禱。虔誠的主教,造物者的仆人,不要害怕,我來救你!”


    “見習騎士扶起受困的主教,他忠心的侍從敲開教堂的塔尖,他們救出了造物者最謙卑的仆人!”


    “弗拉維大人站在海岸邊,歡迎帕丁主教的歸來。從此蘇蘭城的光芒重現,漁民又可以聆聽真正的福音。”


    第四段是故事最高潮的部分,遊吟詩人彈撥了最長的一段間奏,也是最為精彩、熱情洋溢的一段旋律。聽眾們熱烈鼓掌,交頭接耳討論著劇情。絕大多數人並不在意所謂的真相,他們聽到這個故事,就相信故事的描述。


    希林跟著鼓掌,他也不太在乎實際情況,真相太複雜了,能寫更長的詩。他就是覺得詩人厲害,牛逼!


    “哇,原來我們的事情還能變成一首詩,被別人唱出來。那豈不是知道的人會越來越多?”


    “當然!幾年後我們再回到這裏,就變成傳說中的英雄了。哪怕等我們死了以後,這些故事還會繼續傳揚下去。”羅爾自豪地說。


    他們以為結束了,沒想到詩人還有第五段。這才是真正的最後一段,是個結尾。隻見遊吟詩人又撥弄琴弦,輕柔地頌揚。


    “海麵上恢複了平靜,人們聆聽著造物者的福音。帕丁主教回到新建的教堂,繼續履行他的職責。弗拉維大人踏上旅途,造物者的聲音還在呼喚。”


    “而勇敢見習騎士的事跡,還會流傳下去。漁民們互相談論,那一位少年英雄,請記住他的大名,見習騎士羅爾!”


    最後一段結尾的演奏結束,遊吟詩人站起身向聽眾致意。大家熱烈地鼓掌。女眷們互相打聽著大英雄羅爾何許人也,無數讚美的目光投來。


    羅爾非常感謝這份虛名,有了這些,他距離心中的女神就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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