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承彥在帳篷裏掌燈看了一宿縣令寫的折子,也不知是對方太謹慎還是事出突然來不及反應,錯漏百出。


    若原封不動呈上去,隻怕被清肅王罵個狗血噴頭。


    直至卯時才整理好,肚子空空想去找點東西吃,瞥見那一抹倩影還是以為是自己花了眼。


    悄悄跟上去,果真在藥廬發現了蘇尋春。


    “夫人怎的在這兒?可是感染了疫症?”


    蘇尋春避之不及,連退數步,“穆將軍安好。”


    淡淡藥香幽然,混入穆承彥鼻息之間,緊繃的神經瞬間舒緩不少。


    見她拘謹乖巧的模樣,心尖莫名顫了一下,伸手替她整理散在麵具上的碎發。


    “夫人何須與我這般生分!你身上的傷可好了?那晚夫人怎麽不辭而別?”


    這兩個問題蘇尋春都不想回答,側過頭去正想找托詞離開,瞧著二位大夫往這邊來,立即迎了上去將昨晚想到的點子與他們商討。


    二人連連稱讚,與她坐下研究藥引。


    穆承彥懸在空中的手漸握成拳背在身後,嘴角輕扯暗自搖了搖頭,還沒吃上飯,就有小兵來報。


    隔壁村子出現疫症,二十位病情嚴重的患者正送過來,隻能先辦正事。


    臨走前不忘細細打量她一番,到底是自己低估了蘇尋春。


    連帶著看她的麵具,都順眼許多。


    早前錦夏之言得到蘇啟宏和梅姨娘的證實,一家三口都咬定蘇尋春當年是主動替嫁巴望享福,換做從前他必定深信不疑。


    可過了那股熱乎的勁兒,加上近來發生的這些事,且不說完全對蘇尋春改觀,就衝著她能讓太子殿下伸出援手之事,自己也斷不想讓她離開穆家的。


    經濟仕途在這亂世中得來實在不易。


    如今所見令他開始相信錦夏的推測,蘇尋春很可能是在洛縣時醫治過太子殿下,如此看太子絕非冷血暴戾之人。


    若自己把這差事辦妥,必定記頭功。


    柔弱輕盈的身影穿梭在各個竹棚間,一忙又是一整日,蘇尋春總算得空歇歇腳,隻聽一年輕男子的聲音傳進來。


    “白芷姑娘,我家大人請您過去一趟。”


    她挑開簾子認得此是陳縣令的隨從,便隨他過去,木屋之中卻隻有一人,察覺上了當她轉身就走。


    不料身後一聲脆響,男人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蘇尋春放下醫箱,上前解開他的護頸和腕甲,冰冷的手指覆在上麵,輕觸、重壓,片刻後端了碗清水放了些糖。


    灌他喝下。


    “咳咳......”


    男人很快被嗆醒,慘白的臉上的恢複幾絲生氣,“尋春,你來了。”


    蘇尋春扯了扯裙擺坐在桌前,從藥箱裏拿出一個小白玉瓶,“穆將軍無大礙,不過連宵勞碌加之久未進食。將軍乃此地之主,望自珍自重。”


    她言下之意是不想穆承彥幫倒忙,病者不斷增多,在沒有其他醫者來支援的情況下,若主事的再胡亂折騰,隻怕拖得時間更長。


    穆承彥聽在心裏,倒似如沐溫泉陣陣暖意,“讓夫人擔心了。”


    眼見她交代幾句留下藥就要走,又忍不住咳嗽幾聲把人攔住。


    “方才兩位大夫也這麽說,隻是我今日親自去了趟鄰村...他們擔心我可能受感染。尋春,你可否......”


    “穆將軍身體康健切勿多思,就算染上疫症也不會那麽快有反應。”蘇尋春不想與他廢話,轉而一想又多說了一句。


    “今日我與兩位大夫研究藥引尚算有些成效,穆將軍不介意幫忙試藥的話,可以先喝上三日。”


    用他的身子做試驗?


    在確定這女人不是開玩笑後,穆承彥稍有遲疑還是答應下來。


    就算她怨恨自己娶錦夏入門、包庇錦夏之過錯,始終她還是他的妻,不會害他,況且她如今的身份是一位醫者。


    再者,這裏不止她一個大夫。


    試藥之事無論成敗自己都會賺得美名,若成了自然最好,說不定還能在皇帝麵前露臉;若不成也會讓百姓們心存感激,縣令絕不會吝嗇在公文上大加讚賞。


    如此想來,這女人倒挺會為自己打算。


    蘇尋春不過隨口問了句,就算他不願意自己也有後備人選,再不濟她自己也行,可這人傻愣著不說話是什麽意思。


    “穆將軍?若是為難......”


    穆承彥投以微笑,“怎會,這本就是朝廷命官該做的事。”


    得到肯定回複蘇尋春便著手準備,接連三日準時將藥端來他營帳中,守著他喝完,原因無它。


    她自認為對穆承彥並不算了解,在公,他率兵禦敵屢次打敗豫軍、戰後幫助百姓重建家園、獻計抓出敵國細作。


    在私他卻不會做穆府的當家人,自從他與蘇錦夏回來,穆家真真烏煙瘴氣。


    究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昨晚穆將軍已喝下最後一劑藥,接下來你們要如何驗證這藥是否對疫症有效呢?”陳縣令眉頭快壓到鼻梁,朝著兩位大夫長歎。


    最年長的尤大夫捋捋胡須,沉默片刻才道:“辦法有很多,但最快的還是將患者之毒液導入穆將軍身體,不出十二時辰必有結果。”


    陳縣令嘴張得老大,“這、這可使不得!萬一出了事本官如何擔待得起啊!再說穆將軍是自願的,那也......”


    “尤大夫,水蛭準備好了。”


    蘇尋春站在門口回話,目光堅定十足,似故意不讓陳縣令說下去,與二位大夫有商有量就去了穆承彥的營帳。


    她慶幸這二位大夫雖都年近花甲,卻不是死讀醫書的迂腐之輩,否則事情不會進展那麽順利。


    就在陳縣令如實寫下這三個人的“罪證”時,“下毒”一事順利完成。


    隻需靜等十二時辰。


    “白芷姑娘,你熬了這麽些時日剩下的交代我們二人吧。”


    “是啊,快去歇著吧。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的確,這三日給穆承彥喝得藥並非真正的解藥,還需根據他醒來後出現的具體症狀,重新配藥。


    她回到竹棚剛躺下就沉沉睡去。


    蕭佑澤好似早早就在夢裏等她,金絲繡邊的白色長袍襯得他身姿挺拔,如同從畫中走出的仙人。


    “夫人出診辛苦,切勿忘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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