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雪中綠意


    大舅做事總風風火火。


    丁文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卻見大舅媽叫桑木蘭捧來一碗清燉鱸魚。


    一大早吃這...待看手表,卻是不早了,上午十點二十五分。人說吃鱸魚能幫助傷口盡快愈合,大舅媽還真上心。其實,昨晚伊回到桑家塢,戒指滲出的那種氣,丁文自己也無法描述,隻覺得頭上的傷口處如蟻噬,麻麻酥酥癢癢的,還好帶點薄荷一樣的涼意,不然可真的要抓破了頭皮。


    喝下一口魚湯。嗯,稍偏鹹了些,這樣可以壓腥,似乎還有薑片和蒜頭味兒。


    北宋名家範仲淹曾詩: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可見鱸魚之美,從古至今早已膾炙人口,隻要不怕腥,吃起來的確夠鮮美。若怕腥的,可以用辣椒欺騙口舌,但此舉無疑失去了原汁原味。


    當然,現在不是鱸魚的時季,有道是“秋風起,三蛇肥,鱸魚美,鯪公擺擺尾”,看來秋季的鱸魚最是肥美。但現代的養殖卻打破這句民謠的常規了,因為工廠化養殖早把時季打亂,反季節的果蔬、魚類尋常可見,因此想吃肥美的純天然鱸魚,還得多注意一下時令哦。


    喝下了一碗鱸魚湯,丁文又要一小碗稀米粥,算是漱去口中腥味。


    桑木蘭和大舅媽開始到各個房間掃塵,而丁文溜達到了溫棚中,見到虞翠花在原池邊測水溫,招呼一聲便借機說了楚婉玉的想法。


    虞懭沒來由地歎口氣,說自己知道啦,小玉在昨天就打電話催著早點回小灣村,隻是問了丁文,正月去不去小灣做客?昨天如果不急著回來,常知偉恰好從粵省回鄉,興許能碰到一塊也說不定。


    丁文對小灣村印象不差,就是有了上次喝醉的經曆,下次去的時候估計再也不敢放開,支支吾吾回了虞翠花,如果有時間的話會去的。


    溫棚裏的溫度在十二度左右,有點兒悶。丁文從池中盛了一瓢水,拿到溫棚外細細觀察,水色有點兒深了,又掀了簾子回到溫棚就問,“虞姨,咱們啥時候換的水呀?”


    冬季,雖然萬物枯槁,水生植物幾乎難見,但自己的鰻池有些特異,不能按照尋常的方法。一方麵有了青石的作用,水生浮遊植物和鰻苗一樣快速生長是可以預見的;另一方麵,自己每池飼養的花鰻苗數量超多,所以更要保持水中的氧氣。


    “有四天沒換水了,要不中午更換一半的量?”虞翠花見丁文在池子四周又俯身瞧了瞧。


    “這次換多一些,三分之二的量。”丁文遲疑之後說,“要不,中午等我回來,咱們一起辦這事。”


    “怎麽?不相信我。”


    丁文嘿嘿地笑,知道虞翠花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便說:“虞姨您還是收掇一下,早點帶著老章回去過年。嗯,您看這次回去要帶些什麽的海貨呢?當然,養殖場裏的梭子蟹多帶幾箱回去,叫小行和石頭一定得下山接你們。”


    虞翠花盯著丁文溫和地笑,那眼神似乎有點兒特別,“小玉就惦記著那青紅酒和海蜇皮。”


    這個楚丫頭還真會撿,自己的青紅酒和變異壇紫菜可是世界上獨一份,有錢也沒處買。一想起那晚哭哭啼啼的樣子,心裏還是有點兒擱,丁文揚了手就答應。


    “昨晚聽老章的電話,那個買鰻苗的人在這一兩天會來桑家塢,這嶺南人做生意真地兢業呀。”虞翠花跟在丁文後麵到了其他的溫棚中,邊走邊說了這事。


    “那敢情好!最好他們能多買點,免得來年秋季養到成鰻時,這點兒的地方養殖密度超標太多了。”


    這樣的行內話,虞翠花自然能懂。不象草魚、鰱魚、鱅魚它們的食性和生活水層各不相同,可以混養,養殖密度大些無妨。而花鰻鯢屬於凶猛肉食性魚類,在養殖空間或食物不足時,可能導致相互殘殺,在自然界算優勝劣汰,但對養殖業來說是沒必要的經濟損失。


    怎麽辦?隻能通過多換水或通過水的流動,以保持水中的氧氣;飼料盡量做到“水飽”。


    “虞姨,您還是勸下小玉,桑家魚莊明年還得在省城開起來,她最好呆在省城,女孩子家一個人到外麵闖,挺難的。”丁文戴著毛線帽,說這番話有那麽點老氣橫秋,好似曆盡滄桑的老頭,虞翠花好氣又好笑。


    “不看,到會客室去!”


    說走就走,看著丁文懶散的背影,虞翠花終於啐了一聲,“臭小子,占了便宜還賣乖。”


    原來小玉打電話來的時候,楚叔在一旁特地交代,叫丁文正月再到小灣佘寨作客,隻是稱呼讓虞翠花嚇了一跳,這下全寨的人都知道,該如何是好?


    天上仍積壓著鉛雲,偶爾飄落的雪花,一下被風吹得無影無蹤。桑家塢的積雪不如山裏厚,東一撮西一片堆在海風吹不到的角落。順著石條台階走到校舍後的瓜園,卻見葡萄藤、桔子村依然蔥綠,被雪水浸潤的葉子,在風中抖擻著。


    的確養眼啦,丁文一眼看到桔子樹的綠葉間還藏著橙黃。呃,嘟嘟不在家,自然沒人閑著去采摘,這些桔子是嘟嘟爪下遺漏之物啊。


    待轉過牆角時,“一撮白”特有的鴨聲,令丁文引頸相望。一群海鴨子,約十五六隻之數,竟飛到池塘的水溝邊,正爭相啄食青青嫩草尖。沿約那片綠色,如給池塘戴上一個特大的編織草環,在嚴冬裏是那麽地搶眼。


    人說: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麽?但是,咱家的春天早在冬雪中來臨了。不過,丁文不是一會詩人,他在讚歎“一撮白”。


    這貨就是厲害,不知又從哪兒拐來一大批母鴨子,看來海鴨子的家族在不斷壯大啊。咦,居然還有笨小鴨躲在鴨群中,嗯...果然生猛!丁文有點神經質一樣,沒來由地大笑,笑得讓人莫名其妙。


    “大頭,快進去嘍!大家都在等你。”九叔公從原來學校舊公廁中轉出來,遠遠便喊。


    丁文也沒當即進到會客室,而是在門口等著九叔公。看了九叔公一身行頭,暗想:這才有點兒新時代農民的形象嘛。


    “九叔公,瑞雪兆豐年啊,今年的冬麥長得不錯嗎?”


    “喝,咱們家的大頭,啥時候關心起農事來?記得以前將小麥認做是韭菜呢。”


    這事...哎,往事不堪回首,就出了一次糗,居然屢次成了大家調侃的口頭禪。丁文尷尬地笑,卻想九叔公今次可是滿麵笑顏,估計為二虎搭上了大舅這列致富的車次而高興。


    “還好在前幾天覆了糞土,這不又來了雪水,來得正是時候啊。”九叔公笑著和丁文踏進了會客室。


    煙霧升騰,嗆鼻的煙味撲麵而來。一數,二十把煙槍都工作啊,那盛況簡直比初一、十五媽祖廟裏的香火還要旺!哎,今天的二手煙,咱是抽定了,丁文忍著咳嗽和大夥兒一一打招呼,然後與九叔公坐到一塊兒。


    桑春清了清嗓子,壓住了大夥的笑聲,特別是桑良和小正毫無約束的談笑,“今天算是咱們桑家塢遺留戶的一次聚會,剛才說了擴大紫菜養殖,種殖花蛤、海蟶、繩蠣的事,大夥兒都讚同了,隻待新的支書一來,咱們各組派出代表與村裏協商一下,開春後就準備劃分海地...”


    丁文被煙熏得半眯起眼,閑著四周打量,耳朵自然在聽。


    唷,什麽時候買了液晶電視?還是四十寸的,還有一套組合音響。紅木沙發也多了一組,就是那幾盆盆栽呢...放到裏間去了。


    桑春講到了目前的發展,最後也問起了遷出筆架島後怎麽辦?還說了將新村的地址設在老渡頭附近的想法...總之,有點兒象政府部門的施政報告一樣。但滿屋子裏的人摒住聲息,都在專注地聽著桑春的話語,畢竟這些都與他們切身利益息息相關。隻待桑春的話講完後,會客室裏轟地一聲嘈雜起來。


    丁文看到自己可惡的嶽父坐在一個角落,他默默地抽著煙,抽盡煙後用腳踩滅煙頭,霍地站起來喊道,“我有點想法要說!”


    眾人愣了一下,忽然安靜下來,然後又嘩地笑出聲來,桑良和小正尤其笑得誇張。


    “靜一靜!”桑春暴喝一聲,狠狠地瞪了桑良一眼,環視眾人喝道,“大夥兒有什麽掏肚皮的話都講出來,別以後盡埋怨!”然後轉向桑三兒,“來,桑三哥你說說,”


    桑三兒初次麵對這麽多雙不同神情的目光,倒變得拘束不安,有點囁嚅說,“既既然要被強行征地,我想大夥兒可以在山地插上果苗,也也可以多賠一點青苗的錢。這不是我三女婿他的想法,是我自個兒琢磨的,大家別誤會啊,到時能不能得到賠償,我不敢保證啊。”


    眾人都“咦”了一聲,顯得很意外。


    意外吧?丁文沒事偷著樂,竟抖起二郎腿。


    “桑三哥,這想法太好了,我桑春可要重新認識你。”桑春第一個為這想法叫好,然後眾人居然鼓起掌,桑三兒麵紅耳赤地落座了,倒瞥了丁文一眼,然後低頭默默地抽起煙。


    有了桑三兒的示範,每個人似乎都有自己的想法,一言兩語地都說了出來。輪了一圈後,桑春問起丁文。


    “小文,那個池塘和養鰻場占用的地,你有什麽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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