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白影呼的一下,飄到菜地裏的一棵樹下,然後嗖的一下,又躥到樹上,最後停在了一根枝條上。


    這可把六子給嚇壞了,差點沒尿出來。


    天雖然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但是六子卻能清楚地看見那個白影是個人,而且還是個女人,女人穿著一身潔白的長衫,披散著長發,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十根手指又尖又長,六子心想這肯定是個女鬼,因為他如果是個人的話,這麽大的一個人,肯定不能像孩子一樣淘氣,上躥下跳的,而且還在半夜三更的時候爬到樹上去。


    六子往日沒少聽大人講鬼故事,都說鬼好可怕,好嚇人,但是六子畢竟當時年紀小,忍不住又多看了那鬼兩眼,感覺也不怎麽恐怖。


    隻見那白衣女鬼坐在樹上,用雙手托住下巴,一使勁兒,就把自己的頭給摘了下來,另一隻手掏出了一把梳子,然後抱著自己的頭,給自己梳起了頭發來,等把頭發梳好之後,又重新將頭放回到了脖子上。


    白衣女鬼的頭發經過整理之後,六子已經能夠瞧見她的麵孔了,這一瞧可不得了,隻見那女鬼的臉色煞白煞白的,七竅流著血,舌頭吐出來有一尺多長,脖子上還纏著一根長長的繩子,模樣簡直可怕極了。


    六子哪見過這麽恐怖的一幕,不由的大叫一聲完了,屁股都沒來得及擦,把褲衩往上撩,拔腿就跑,還沒跑出菜地,忽然有一根冰冷的東西從半空中落下來,套住了六子的脖子,那都不用想,肯定是女鬼脖子上的繩子。


    六子被繩子纏住了脖子,隻感到胸口憋悶的難受,拚命抓著繩子,想扯開它,但是哪裏扯得動呢,繩子是越來越緊,六子漸漸的就叫不出聲來了,隻能拚命地掙紮,迷迷糊糊中,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叫道:哎呀,你們快來看,六子這是怎麽了?


    原來是六子家的鄰居二嬸,半夜嫌屋裏悶熱,出來想透透氣,她出來想坐在樹下涼快一會兒,剛坐下,就看見六子正在吊在樹上,嚇得大喊大叫起來,後來六子是怎麽被人抱進屋的,他一點兒也不知道,因為他早已經昏過去了。


    等六子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午後了,母親守在床邊,雙眼通紅,用憐愛的眼神兒望著六子,還責備的訓斥六子說:你小子才這麽一小丁點大,就學著法嚇唬大人,家裏怎麽對不起你了?


    因為六子當時太小,母親的話他沒聽大明白,後來從二嬸兒嘴裏才知道,纏住六子脖子的是他自己的褲腰帶,並且還問六子:你這麽一個小丁點兒的人,有什麽事兒想不開,就要尋短見?


    二嬸的話把六子給問蒙了,六子清清楚楚的記得明明是那個女鬼將繩子拋過來之後把自己的脖子纏住,怎麽會是自己要尋短見呢?於是六子就將昨晚看見鬼梳頭的事給二嬸和母親說了一遍。


    母親一聽,這才恍然大悟,連聲說道:沒錯,是她,一定是她。


    原來,在六子三歲的那年,村子裏有個小媳婦跟婆婆爭吵了幾句,一時想不開,就在那棵大榕樹下,自己上吊死了,小媳婦兒死的時候,正是穿的一身白綢緞旗袍,如今三年已滿,她便四處找替身來了。


    當天晚上,六子的母親在那棵樹下燒了許多紙錢,並向女鬼禱告說:要找替身去找別人,千萬別纏著我們家孩子,孩子還那麽小,你就放過他吧。


    聽說這個鬼怕狗,所以打那之後,晚上隻要出門,我就將家裏的那條看門狗黑虎帶在身邊。


    有一天傍晚,我牽著黑虎出去溜達,忽然看見一條白影又飄了過來,正是那個女鬼,畢竟都是老熟人了,六子也沒怎麽害怕,隻見那女鬼身後拖著長長的繩子,徑直跑到六子的鄰居二嬸家門外,然後站在門口朝裏邊探望。


    六子心說:怎麽?難道她是在打二嬸兒的主意?


    六子輕輕地在黑虎的屁股上拍了拍,黑虎便汪汪的叫著,朝那女鬼身上撲了過去。


    那女鬼一見,大驚失色,一下子就沒影了,等六子跑過去一看,發現地上扔著一根草繩子,上麵挽著一個套,六子心想這個草繩子肯定與那個女鬼有關,便撿起來扯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心裏暗暗罵道:我全給你扯斷了,我看你還怎麽用它纏人。


    六子剛將草繩子扯斷,就聽見二嬸家裏的屋裏傳來撲通一聲,六子趕緊推門進去一看,不由得大吃了一驚,隻見二嬸兒的脖子上纏著一根繩子,跌坐在地上,梁上還係著半截繩子。


    原來二嬸跟二叔吵了幾句嘴,一時想不開,就想著要去尋短見,二嬸的身體剛一騰空,繩子就斷了。


    聽說是六子帶著黑虎趕走了女鬼,還將她掉在地上的草繩子扯斷,二叔斷定是六子救了二嬸,當場就給六子買糖吃作為獎賞。


    後來,每到半夜,常聽路邊樹下傳來一陣令人膽寒的哭泣聲,六子聽大人說那是那個小媳婦找不到替身在啼哭呢,於是村子裏的人捉了隻黑母雞,在一棵樹上吊死,據說這麽做是讓黑母雞給小媳婦兒做替身,這樣子,小媳婦就可以去投胎轉世了,村民們還在那棵樹下燒了許多的紙錢,送哪個小媳婦上路,從那之後,那棵樹就不再鬧鬼了,也聽不到有人哭泣了。


    等六子長大了一些,懂些人情世故,便開始同情那個小媳婦兒,時常在想,如果尋找替身是陰間的規矩的話,那這個規矩也太殘酷,太不公平了,如果有一天他要是當上了陰間掌管生死閻王,一定將這條不成文的規矩給改過來。


    大概是因為六子說了他當閻王要改規矩,這話得罪了閻王,閻王這才讓他斷子絕孫,一大把年紀了,還不肯收他,讓他繼續留在人間受苦。


    六子剛把他小時候經曆過的詭異事情說完,忽然就想起他的一個摯友身上發生過的離奇經曆。


    六子的摯友姓韓,名守忠,因為在家裏排行老六,人們都習慣叫他韓老六。


    韓老六年輕的時候老實勤快,是個種莊稼的好手,在他四十九歲那年,突然生了一場大病,眼看快要不行了,家人都給他穿好壽衣,從炕上抬到地下,搭到板子上,還請木匠把棺材也打上了,就等著他咽最後一口氣,可是他卻不舍得離開,脈搏微微跳動著,鼻下還有遊絲般的氣息。


    韓老六這種半死不拉活的狀態連續持續了七天,他的妻子趴在韓老六身上,哭泣著喊道:老六啊,老六,你要是活,你就快點兒活過來,你要是不活,你就趕緊斷氣兒,你這陰死陽活的,折磨人呐。


    經自己妻子這麽一哭,韓老六的脈搏停止了跳動,再試一下鼻息,也斷氣兒了。


    家裏人一看韓老六斷氣了,趕快招呼人將屍體入殮,忙忙活活地辦了幾天的喪事兒。


    等到第二天抬走棺材去埋的時候,棺材抬到半路,棺材裏邊突然就有動靜了,嗡嗡直響,這可把抬棺的幾個年輕小夥子嚇得扔下杠子就跑,棺材也滾落到地上。


    這個時候沒人敢上前,沒辦法兒,韓老六的哥哥韓守善走過來,將耳朵貼近棺材旁聽了聽,隻聽棺材裏麵嘣嘣嘣的響,像是有人在裏麵敲打棺材板似的,韓守善就壯著膽子問道:老六,是你嗎?老六,你踏踏實實的死吧,別瞎折騰了,大哥會照顧好你一家妻兒老小的,你爹娘就是我爹娘,你孩子就是我孩子,你媳婦兒我也會照顧好她的,你還有什麽舍不得?


    就在這個時候,棺材裏麵突然有人說道:快救救我。


    這一聲,讓圍觀的人都炸了鍋,都知道這是韓老六詐屍了。


    棺材裏麵繼續說道:快救救我,我快喘不過氣了。


    圍觀的人趕緊動手,嘎吱嘎吱的就把棺材蓋給撬開了,一挪走棺材蓋,韓老六忽的一下,就坐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喘了幾口氣,才對大夥說道:我在陰間玩了幾天,閻王爺說我陽壽未盡,就讓我回來了。


    韓老六從棺材裏出來之後,人們就議論開了,說這個棺材怎麽處理呢?也沒聽說過有轉讓二手棺材的呀。


    韓老六聽見了這句話,就說:沒事兒,等會兒有個十六歲的孩子就該下河洗澡淹死了,這棺材就送給他用了。


    果不其然,還沒過多久,有一戶人家說中午的時候自己兒子在河裏洗澡淹死了,聽說韓老六在棺材裏活了過來,棺材沒用上,正好用這個應急。


    人們就奇怪了,說韓老六七八天不醒人事,半死不拉活的,他是怎麽知道人家的兒子會淹死呢?


    人們都問韓老六怎麽回事,但是韓老六什麽也不說,更奇怪的是,韓老六居然學會紮紙的手藝。


    紮紙就是誰家死人了都要做些紙人紙馬紙車紙電視機冰箱彩電洗機,反正但凡是現在人們能用上的東西,都可以用紙做出來,人們管這行的人叫紮紙匠。


    紮紙匠不隻會紮紙活,還會畫陰陽符咒,如果不會陰陽符咒,光會紮紙,那就沒人用。


    韓老六在沒生病以前,什麽都不會,跟手藝活根本不沾邊,一場大病之後,無師自通,不僅學會了紮紙,還學會了畫符,人們都議論說韓老六不是正兒巴經的人,是陰間地府派來的鬼差。


    韓老六不以為然,他紮紙紮得好,車像車,馬像馬,牛像牛。


    男人紮馬,女人紮牛,牛眼是用雞蛋殼塗黑之後做的,看上去很是嚇人,他紮的童男童女和別人紮的也不一樣,別的紮紙匠紮個小紙人,糊上紙,大小不均,凹凸不一,而韓老六自己刻了兩個小孩腦袋大的木頭模子,鼻子,眼睛,嘴巴,耳朵全都有,再把零散的紙,用水打濕之後,一層一層的貼在模子上,晾幹之後,用刀從後麵拋開,再用紙糊上啊,紮成童男童女簡直是活靈活現。


    紮紙完成之後,什麽時候入殮,什麽時辰起棺,這些事都得聽紮紙匠的。


    死者入土為安之後,還有最後一道工序,那就是淨陽宅,所謂的淨陽宅就是把死者生前居住過的所有的屋子裏麵用過的穿過的東西,都要全部清理出去,據說這樣子可以把死者的魂魄和其他的鬼怪都趕跑,免得日後家裏不太平。


    淨陽宅也很簡單,人死入棺之後,要在棺材旁放一隻公雞,這隻公雞有兩種用途,第一是為了辟邪,第二個用途就是淨宅。


    淨宅時,紮紙匠會一手提著公雞,另一隻胳膊挎著籃子,籃子裏麵放著配好的五樣糧食,叫做五穀糧,吹鼓手跟在後麵吹吹打打,紮紙匠一邊敲打公雞,讓雞發出咯咯的叫聲,然後抓一把五穀糧,向屋子各個角落砸去,寓意是薑太公的三把神殺,等宅子淨完之後,這隻公雞就歸紮紙匠了,這是規矩。


    韓老六每回幹完活兒,除了帶錢回家,還有一隻公雞,每次都是當晚就把公雞宰了,用砂鍋燉上,等到吃晚飯時,把砂鍋端到桌上,再把酒壺燙上。


    韓老六揭開砂鍋,鍋裏邊咕嘟嘟燉著雞,酒壺冒著熱氣,弄得滿屋都是肉香和酒香。


    韓老六自己給自己斟上一盅熱酒,端起小盅,滋的一聲,抿上一小口,每口也不過三五滴,一陣吃喝過後,就坐在凳子上打盹睡覺,等過了一會兒,醒過來之後,繼續吃喝。


    聽人說韓老六這是過陰,等他醒來之後,就知道下一次到誰家去紮紙了,當下家人戴著白孝來請他的時候,他早已經準備好了,拿起工具,就跟著去了,等回家的時候,仍然是帶回一隻公雞,晚上燉雞喝酒,回回都如此。


    有一次,村裏的朱老七死了,韓老六去朱老七家裏紮紙,回來的晚上把雞就燉了,照常還是喝酒吃肉,坐在凳子上打盹了睡小覺,可是這一次韓老六醒來之後,一反常態,沒接著喝酒,直接回屋睡覺了,等到第二天,他找來木匠打棺材,打棺材的人也說韓老六:你這想起一茬是一茬,你身板好好的,打什麽棺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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