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我娘便已經懷了我,也是我命大,沒有被藥打下去。”薑疏眼眸通紅,“他疑心是我娘不守婦道,從別人那裏帶回了野種。隻等我娘生產那一日,狠心要了她的命,對外隻說是血崩而亡,又自然而然借著對亡妻的恨,將我棄在荒院,不管不問十多載!何其可笑?”


    她深吸口氣,譏諷地笑了笑,“要問他為何後來還要續弦,當然是為了子孫的將來考慮啊,現在這位老夫人出身名門,對薑家有極大的助益。可他沒想到,這位比前兩人聰明得多,早早從漩渦中抽身,才沒有被吸幹了血。”


    元卿想起原書中對薑老爺子的描寫。


    情深義重。


    隻四個字就道出他的為人。


    情深,是對三任妻子。


    他年年都要帶著兒子上山祭奠前兩位夫人,最後一位雖然不在府中,可從未缺過衣食,問候也是常有。


    就這番做派,誰見了不得感歎一句?


    義重,則是他孤身入叢林,在猛虎口中救下被貶官的摯友,險些因此喪命。


    雖事後遭到元恒帝的斥責,卻贏得了不少人的讚譽。


    這兩方麵他都做得滴水不漏,也難怪沒人能看破。


    元卿將薑家最近發生的事,詳細同薑疏說了。


    包括薑乘風見色起意,失手打死貼身侍女,其父母被薑家親族收買,衙門喊冤,讓薑祈生背罵名,離間他們父子祖孫的事。


    還有薑祈生受傷、阿閑自曝身份、陳興衛和薑乘風勾結、薑老爺子痛下殺手等等一係列內情。


    這些事件件相連,單拎出其中任何一件,都足以令薑家萬劫不複。


    薑疏沉默許久,方才問道:“你說這些,應當不隻是來講故事的吧?”


    元卿坦蕩承認:“我的確不是來給你講故事的,我的目的從一開始就表明了,就是想要你個態度。”


    薑疏微驚,“你要動薑家?”


    “不是我要動薑家,是薑乘風留不得了。”


    薑家最爛的地方就是薑乘風。


    把他剜出去,就還能撐過一段時間。


    薑老爺子雖然狠辣,但對薑家是真心維護,在大是大非麵前,他就算再舍不得,也不會不顧大局。


    至於其餘人,都是一些斷了腿的螞蚱,隻要摁著他們,他們就蹦不起來。


    這樣的事,薑祈生受不了,也做不來。


    薑疏對薑家沒有太多感情,甚至還有仇。


    “那不僅是薑乘風的薑家,也是你薑疏的薑家,你真要將這原本屬於你的權利,拱手讓給那個人渣兄長麽?同為薑家兒女,憑什麽你就要躲躲藏藏,連個安身之處都沒有?”


    薑疏內心被震動。


    是啊,她為什麽要像隻老鼠一樣,活在見不得光的陰暗中?


    那薑乘風壞事做盡,卻為何能得到薑家庇護,至今安然無事?


    “薑疏,女子有野心、想往上爬不是什麽羞恥的事。千百年來,男人將女子們困在院中,隔絕了一切與他們爭鋒的可能,而隻給她們小小的施展空間,比如妻妾相爭、姐妹相殘,可這些都是男人賦予的假權力,真正的權力反而在他們手中。”


    元卿慢慢走向窗邊。


    店鋪後麵有一大片荒山,幾乎是寸草不生。


    “他們如‘天神’一般,俯視著女子們你來我往的戲碼,心情好時,賜予她們一些無足輕重的偏愛,厭惡時,輕飄飄一句話便能將她們打入地獄。


    他們掌控著生殺予奪的大權,看她們為爭得自己的一點目光便要打得頭破血流,得勝之人還沾沾自喜地討寵,他們可太爽了。若是將世間所有人由上而下分層,那在最底層的,一定是貧苦女子,而非貧苦男人。”


    薑疏再一次受到震撼。


    她從未聽過如此膽大,卻又令人心潮澎湃的言語。


    雖然與她往常所聽到的截然相反,甚至是離經叛道,可她就是覺得,這些話才是真真說進了她的心坎裏。


    “男人們勾心鬥角可以被稱讚、被頌揚,女人們勾心鬥角便要被視作不齒,遭人唾罵,說她不安分守己,罵她紅顏禍水,史書上一頁一頁,一字一字,寫得還少麽?”


    元卿側身望向薑疏,眼眸清亮堅定。


    “同樣生而為人,女子並不比男人差,這世間也該有她們說話立身的地方。倘若日後相夫教子不再是女子們唯一的出路,她們可以選擇耕種、做工、念書、從商、教書、行醫、投軍,甚至在朝為官,不再受限製,不再被壓迫,滿懷赤誠、著書立言、輔國安民、憂心天下,男子們能做到的,她們一樣能做到。


    我知道這樣的想法要實現很難,可路都是人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一代不行就十代,十代不行就百代,千千萬萬的女子投身其中,總會看得到那一天。”


    薑疏聽完,久久無法回神。


    她總算知道,為何她要以身入局。


    朝中先前出了一個沈將軍,便已令那些大儒們不滿了,天天嚷著道將不存、國將不安,貶斥怒罵的文字紛紛揚揚,快要將整個元京城給淹了。


    沈池雖然做了將軍,可誰心裏都清楚,那是先帝為了分承恩侯晏家的兵權,才將她派去戰王麾下。


    一個女子連家業都繼承不了,隻能頂著罵名,為幼弟撐起門戶。


    做了將軍又如何,她始終是戰王帳前守將,從未真正上過戰場,沒有功勳,隻有一個將軍的空名頭,底下士兵哪個能服?


    當時她雖然欽佩,卻難以理解。


    如今她又見著了一個人,她的所想所行,她依舊不理解。


    可剛才那一番話,令她醍醐灌頂。


    她,還有沈池,都是那千萬女子中的一個。


    “我的打算都在這上麵了。”元卿見她想通,便將準備好的紙遞到她手上,“我將序州的鋪子全權交給你打理,便是想看你的能力和思想究竟能到達何種高度。薑疏,你果然沒讓我失望,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被壓抑的欲望和野心,你隻是缺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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