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剛走進內堂,就有一個少年迎了上來。


    少年看上去二十歲上下,手裏拿著一卷大學,長得其貌不揚,但精神頭卻很好。


    他行大禮一揖到底:


    “孩兒拜見叔父…”


    李德笑吟吟的擺擺手:


    “觀兒讀書乏累了?”


    少年憨厚的笑道:


    “叔父掛念…孩兒不累”


    李德歎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歇一歇…欲速則不達…”


    他是真心疼愛這個孩子。


    這孩子叫許觀,聰明、厚重,人品沒得說,可就是…


    沒見過這麽倒黴的孩子…


    說起來,還是隨了根的倒黴。


    許觀他爹黃秉就是個十分倒黴的人。


    本來是池州的官宦門楣、詩禮傳家。


    可那時候連年打仗,一場兵禍,啥都木得了。


    為了活下去,黃秉就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入贅。


    但他爹的老丈人,也就是許觀的姥爺,許老爺子。


    認為光入贅還不行,不能展現他的誠意。


    摟草打兔子,捎帶腳能多撈點就多撈點…


    所以他爹一咬牙,又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讓還未出生的孩子也姓了許。


    所以,這孩子隨母姓,叫了許觀。


    之後,就開啟了他倒黴的前半生。


    奶奶爺爺叔伯嬸子,幾年不到就死了個精光…


    甚至中途還死了個師傅…


    徐達大將軍和常遇春大將軍帶兵北伐。


    攻破大都的那天,他師傅,前元一個破小八品官,黃冔,二話不說就跳井殉了國。


    開玩笑一樣…


    這些人的死,雖說是天道輪回,看起來和他父子倆絲毫沒有關係,可備不住讓人瘮得慌…


    最後他爹黃秉也死了。


    臨死前,把八歲的他托付給了自己。


    雖說和黃秉是托妻獻子的交情,可…李德還是有些打怵。


    隻用一句顛沛流離,實在不能形容這孩子前二十年的精彩。


    記得這孩子剛滿月的時候還讓算命先生算過命…


    那個遠近聞名的算命先生,測了他的八字,也看了手相,又摸了他的骨。


    最後狀若瘋狂一般,說他是紫薇宮中文曲星君下凡。


    文曲守命,文昌同宮,祿文拱身,位極人臣…


    那麽出名的算卦先生,沒道理信口胡謅,更沒道理看錯的…


    可…


    可話說回來,曆朝曆代,包龍圖、範文正…誰家文曲星君這麽倒黴?


    這種身世,都快趕上當今皇帝了…


    當官的,子不語怪力亂神,不能全信這個,但也不是一點都不信。


    難道真的是天降大任與斯人?是上天在刻意磨難這個孩子?等蹉跎盡去,自有否極泰來、雪梅撲香?


    盡管李德對他視若己出,可想到這些事情,不由的還是出了神。


    許觀看他的叔父手裏拿著一件淡藍色的常服,站在那怔怔的盯著自己的臉出神,不由的輕聲喚道:


    “叔父…叔父?”


    “唔…唔!”李德回了神,又笑著解釋道:


    “方才有些公事出了神…”


    他換著衣服,又對許觀說道:


    “高郵的知州來揚州議事,府衙多有不便,竹林樓飲茶,你隨我一道去吧…”


    “是…”許觀答應著,上前輕輕的替李德係著頸下的隱扣,又十分耐心的把他肩膀上的褶皺撫平。


    在他不多的童年記憶裏,對親生父母的印象不深。


    隻知道他親爹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入了贅,還跟了他娘的姓。


    後來又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讓他也跟著姓了許。


    生而養之,斷頭可還,未生而養,百世難還。


    相同於叔父對他的視若己出,他對這個叔父,也頗多孺慕之情。


    ……


    竹林樓。


    名字叫竹林,可它跟竹林一文錢的關係都沒有。


    這是整個揚州府最好的去處,清雅幽致又能遍觀紅塵。


    這種地方,不是有錢就能來的。


    在這個看的見江水,卻聽不到水聲的地方。


    夏秋南方的燥熱,去了一多半。


    李德和江泰麵對而坐,中間是一副青瓷茶具和一個燒水用的小炭爐。


    旁邊是幾盤精致的糕點和一個燃著嫋嫋檀香的香爐。


    江泰看了一眼李德,又看了眼在他身後垂手而立的許觀,笑嗬嗬的發出了邀請:


    “世侄也長大了…這裏也沒有外人,一塊坐吧…啊?”


    “嗬嗬…”李德淺笑,又順水推舟的衝許觀擺了擺手。


    等許觀在旁邊坐下,給他和李德的茶杯裏分別添了茶水之後。


    江泰就迫不及待的發起了牢騷:


    “戶部的人都是這個熊規矩,又當老鬼又當道士...”


    “他們自己清查的田畝,又是他們自己複核...”


    “您說…要是到了高郵…下官是公事公辦還是送上一份程儀…嗯?”


    官場有官場的規矩,人都得進步。


    京官出了京,不同的人結果不一樣。


    有些人看重裏子,而有些人是要麵子光燙。


    他特地從高郵跑到揚州,就是為了請教,這次從京裏出來的人是要麵子還是要裏子…


    江泰知道,李德在京裏的人脈盤根錯節,消息比他靈通百倍。


    李德沉默不語。


    他端起茶杯,有些怕燙一樣在手心兒裏攥著,攥了良久才放在唇邊輕輕的抿了一口:


    “你急什麽…”


    “是過路的神仙還是吃香火的小鬼,總要見了麵才知道…”


    “況且他們特意繞遠到了揚州,總不會是單單為了掙銀子…”


    聽他的話裏沒有實招,江泰有些急躁,臉上紅彤彤的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他欲言又止:


    “這…”


    “可…可下官…”


    “沒什麽可是的…”李德擺擺手:


    “關鍵是事兒要辦好,他們終歸是來督辦田畝清查的…”


    “高郵的田畝清查怎麽樣?”


    江泰按住心思,他說道:


    “田畝上您放心…十分順利...”


    他又補充道:


    “聽了您的吩咐,有些大戶人家不願意,跟官府頂著幹的,下官都綁著石頭沉了江...”


    李德點點頭:


    “好…”


    想了想他終究有些不放心,提點道:


    “這幾年,大明的政令已經非常明顯了…”


    “陛下在整頓邊備,積攢糧草…”


    “或許就在這幾年,就要用兵塞外了…”


    “我等身為大明的官員,國戰用兵之時,能幫襯一把就幫襯一把吧…”


    江泰擰著眉頭,小心的問道:


    “您的意思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明,開局被朱元璋哭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茶書金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茶書金魚並收藏大明,開局被朱元璋哭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