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愛麗絲正牽著兩匹馬，前往一個學生們的住宅區。
這裏住的人不多，但也有五六十位學生住在這裏，算是中上級別的別墅群。
“大家！別害怕，我帶馬兒過來了。”愛麗絲用力呐喊道，可是前方依舊亂糟糟一片。
“！”愛麗絲停住馬兒，她睜大雙眼，隻看見滿地的血跡和屍體，暗月的騎士正在無差別的殺戮。
它們把劍刺進那些高貴年輕的少年少女的身體裏，再輕輕拔出來，地上就會多一具冰冷的死物，然後它們就會看向下一個目標。
地上倒在血泊中的人約有二十多位，其他人則正被追趕。
他們隻能瘋狂逃竄，可他們跑不過暗月騎士的馬，一旦被追上，就會在淚水朦朧中從身後被一刀兩斷。
尖叫和殺戮還在繼續，已經有人開始向愛麗絲這邊尖叫著奔跑。
他們披頭散發，滿臉泥垢，再也沒有往日貴族的尊嚴。
“我帶了....兩匹馬...”愛麗絲的聲音逐漸消沉，她自己也快陷入絕望之中。
這裏早已沒有往日寧靜無聊的下午甜茶和青春的勾心鬥角，有的隻是蠻荒的墳墓和屍骨。
“救救我！”兩個女子哭喊著跑到愛麗絲這裏，像是快渴死的人看到沙漠中的綠洲一樣，看向她的馬。她們身體上還流著血，似乎被砍到了某處地方，血跡順著她們跑來的軌跡而點滴。
愛麗絲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手上的韁繩就被搶走，一個女生直接跨上了馬，流著淚，揚鞭就要離去。“姐姐！帶上我！我沒有力氣騎馬了！”她的同伴絕望的喊道，她似乎失血過多，已經接近昏厥。
“放開，帶著你我們都活不下去。”眼看妹妹抱著自己的腿，讓自己也騎不開馬，那被叫做姐姐的女生用力蹬著腿，似乎想把她甩開。
“不要拋下我！我不想死！我什麽都答應你。”那妹妹還在哭喊。
“你不過是父親的私生女，小時候我就見過你。你的母親確實漂亮，是城裏最好看的妓女，可你呢，小時候長得醜的跟醜小鴨一樣，眉毛和五官都像一個胖男孩。”那姐姐終於開始嘶吼，用手抓著妹妹的頭發，試圖讓她掰著的手離開自己，“你以為你十歲的時候，是父親回心轉意把你接回來，準備好好彌補和疼愛你了？”
“隻不過是你開始長得漂亮了，而我們家族正好缺一個漂亮的妓女送給皇室作聯姻，你天生就是妓女的命，母親是妓女，你的未來也是妓女。”
聽聞此言，那妹妹手也顫抖地沒力氣抓住了，心靈的顫抖竟然戰勝了求生的本能，“你騙人！一定有人愛我的！”那姐姐還在瘋狂捶打著妹妹的頭，終於讓她在絕望的哭泣中暈倒在雪地之上。
“等一下.....”愛麗絲被嚇傻了，她沒想過一個和自己年齡接近，看起來如此淑女的人類會在瀕死之際變得如此自私，恐怖....像一個怪物。
可愛麗絲還來不及勸阻，才發現已經有更多人跑了過來，有人騎上愛麗絲帶來的馬立刻騎走，不願意帶上任何累贅。而有人甚至開始抓著愛麗絲的腿，想把她扯下來。
“大家冷靜.....”愛麗絲的棕色高腳靴已經被拽掉了，她試圖勸阻對方，讓對方上自己的馬，她可以帶....一個人離開。
可是對方卻像溺水之人一樣，抓著唯一的希望，死都不願意放開雙手。
她開始拉扯愛麗絲的襪子，將她的學院襪撕扯開，再用指甲牢牢地鑲進肉裏，隨著鮮血流出，愛麗絲痛的直掉眼淚。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隻見一道匕首從身後飛來，刺穿了抓著她的女性。
是另一個人逃命之人，她竟然雙目失神的殺了眼前的往日同胞，然後左手抓住愛麗絲的腿，右手舉起匕首，就要刺下去....
愛麗絲張著嘴，沒有反抗，隻是流著淚。
天呐....諸神讓這裏變成了十八層地獄。
下一秒，她就要被刺穿小腿，然後拉下馬身。
可刀起刀落之後，愛麗絲在睜開眼睛時，預想的疼痛並沒有來臨。
反而吃痛哭喊的是對方。
此時的對方正左手使勁抓著自己的右臂，她拿著匕首的右手已經不見了，掉落在一旁的雪地之上。
而動手的人，正是愛麗絲趕來的同伴，馬西鳴。在馬西鳴的不遠處，燕飛，喬玄木，上官青梅，也一同騎馬趕來。
“我就知道讓你這個笨小孩兒一個人行動一定會出事的。”馬西鳴收回自己的刀，嘖了一聲，把刀上的血甩幹淨。
“在絕望之際舉起匕首，傷害冒險來救你們的同胞，這是對你的懲罰。”馬西鳴對那在地上痛哭的女生說道。
對方還穿著貴族的睡衣，裙擺還沾著血，蓋在地麵的雪層上。
“怎麽辦...已經暈倒了。”燕飛在後麵問道。
而喬玄木則在後麵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切，今天發生的鬼事情太多了，甚至讓他想起了龍祭裏那段互相懷疑，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殺的時光。
“包紮一下，放馬背上帶走吧.....”馬西鳴道，接著他看向遠處不斷逼進的暗月騎士。
“嘖....沒時間包紮了，先帶走，能不能活命看她造化了，該死....她應該沒看清我的臉吧。”馬西鳴低頭，從女生的裙子上扯開一處布條，在她的胳膊上簡單綁了一下。
燕飛的目光下意識從少女的身體上移開，而馬西鳴則手還在顫抖著，“快點...快點...”
等包紮完成的時候，周圍已經沒什麽人發出聲音了，遍地都是屍體，而騎士們已經注意到他們了，正騎馬朝這裏趕來。
“沒時間了！馬西鳴！”上官青梅大喊道。
“我知道！走了。”馬西鳴把少女扔到馬背上，橫身跨上馬匹，“向中央地區前進。”他狠狠踹在馬肚子上，不管馬兒受驚，牢牢抓住韁繩和眾人一起前進。
“錯的不是我們....錯的是敵人，是敵人把人心逼成這樣的。”愛麗絲一邊哭泣，一邊騎馬，她才明白自己的脆弱。
“哭什麽，動手的人是我吧，和你沒關係。”馬西鳴又嘖了一聲道，他看著坐在前邊昏倒的西方少女，“就算是我，對自己人動手心理壓力也很大啊。”
“抱歉...”愛麗絲低頭。
“上官，你可以救....”喬玄木對他旁邊的人說。
“說了，不可以，誰都救不了，我最多能救一個人，那就是你，這是我的職責。”上官青梅打斷他道，“別傻了，小少爺，你就當做了一場噩夢，醒來該吃吃該喝喝，這些死去的人你還是閉上眼睛好了。”
“喂！為什麽說的這麽難聽。”喬玄木忍不住道，“你把我當成傻子嗎？我需要你的保護了嗎？我同意了嗎？我當年在金陵流浪五年的時候你在哪裏？你以為我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大少爺嗎？”他的眼睛充滿憤怒，不知道是對上官青梅的，還是對自己的。
“所以呢，你能做什麽？”上官青梅冷道。
“我.....”喬玄木一時語塞。
“抱歉讓你見到了殘酷的世界，但世界就是這樣的，你的力量是背後的權勢，我的力量是手裏的長劍，但現在你的力量不管用了，所以我說的算。”上官青梅目光銳利，她回頭看了一眼緊追不舍的騎兵，然後再次看向前方。
要不是他們的馬匹都是賽馬場裏借來的，說不定真的跑不出去.....
幸好拉開了一定距離。
接著就是找到龍語學宮人員聚集的地方，那些龍胤們再無能，應該也會找到一處安全的地方吧.....
此時的沈墨七和洛將離還在奔逃的路上，可後方的馬蹄聲依舊緊追不舍。像是要奪命的死神，在寒風凜冽和霜雪中撫摸臨終之人的頭顱。
“饒了我吧，天呐。”洛將離道，他可沒有靈力把挽歌劍召出來，他現在隻是一個普通的少年罷了，最多是有些武學功底。
沈墨七也一樣，他不確定能不能活下來，將離把他帶在身邊，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洛將離！沈墨七！“隨著後方馬蹄聲傳來的，還有一個柔和，但異常緊張的女聲。
“艾莉西亞？”沈墨七聽出來了，他回頭看去，才發現艾莉西亞披著一個鬥篷，俯身騎馬正在追趕他們。
艾莉西亞披的鬥篷是白色的，她的頭發也是白色的，身上覆蓋的一層讓她凍得發抖的雪也是白色的，隻有她身下的一匹小馬不是白色，而是黑夜一般的純黑。
艾莉西亞的身體不停在顫抖，臉頰也凍得通紅，看到他們，反而眼神激動起來。
於是洛將離和沈墨七放慢速度，等待艾莉西亞追上來。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你來做什麽？”等待艾莉西亞的不是關懷，而是洛將離的懷疑。
洛將離正低著頭，用疑惑，審判，看敵人的目光看向艾莉西亞。
那是什麽眼神？......
艾莉西亞有些呆住了，而沈墨七也於心不忍，“將離....艾莉西亞她絕對不是叛徒。”沈墨七保證道。
“哦！....我追著雪地裏你們的馬蹄印來的，那些騎士好像沒有什麽智力，隻會根據氣味和視覺找人，放心，沒有人跟著我一起來。”艾莉西亞連忙解釋道。
“我問的是你，為什麽來。”洛將離再冷漠地重複了一遍。
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似乎有些草木皆兵了，除了身旁的沈墨七，他似乎誰都不相信了。
沈墨七知道他懷疑學宮裏有叛徒，但他明明沒什麽證據，就把往日同伴的心如此傷害。
“我.....”艾莉西亞的聲音顫抖的像是要哭出來，“我有不得不送你的東西，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知道你很強，但我萬一.....”她的聲音哽住了，“我想最後把該說的話說出來。”
“抱歉，沒有時間。”洛將離的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再次回到前方。
“我們要去辦的是龍胤的事情，你自己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吧。”洛將離道。
“我送她回去。”沈墨七忍不住道。
“你想死可以走。”洛將離沒有拒絕。
現場的氛圍終於和這漫天的白雪一樣冷了，他們的心上也蓋了一層白霜。
“小心。”洛將離突然道。
前方突然出現了兩個騎士，他們的骷髏馬還停在旁邊，此時的它們正在把手上鐵跡斑斑的劍，反複紮在地上的一具屍體上。
沈墨七一時像雷擊了一樣，那人他見過，畢竟龍語學宮學生不多，上課的地方總能見到很多眼熟的人.....雖然名字不知道，但確實是和他一起上過課的。
騎士幾乎是立馬就注意到了他們，他們手上的劍停了下來，緩緩轉頭，看向他們。
“跑！”洛將離大吼。
於是三人在頭皮發麻中立馬調轉馬頭，向另一個方向奔逃。
那兩名騎士像突然有了神智一樣，跨上馬就開始追趕，他們的速度明顯要比其他騎士更快。
“喂，它們的速度怎麽快了這麽多？”沈墨七一邊逃，一邊忍不住回頭看去，但每次看到他們冰冷的騎士頭盔，沈墨七就會陷入恐懼之中，仿佛回到了當年村子被屠戮時一樣無力。
“注意前方，不要看後麵，隻管前行。”洛將離道，他的表情很是難看，沈墨七從來沒見過他這種表情。
“難道騎士也分三六九等嗎，我們遇到高級騎士了？”沈墨七呼吸急促，又吸進去一陣寒風，似乎肺都要凍住。
突然，他想起來了一個人，尤裏烏斯。
他好像有類似的寶具....他和橘右染見過，那也是一群穿著鎧甲，背後印有紋章的騎士....隻不過它們的鎧甲看起來要新一點，背後的鬥篷是紅色的，印的好像是劍，太陽，月亮和天使翅膀.....
西方神的騎士....沈墨七突然思維停止了一瞬間，在要倒下馬的時候，洛將離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別昏倒在這裏，你會死的。”
“哦...謝謝，抱歉，我凍壞了。”沈墨七喘息著拍了拍額頭...此時他的體溫莫名的很高，額頭也燙的厲害，他恐怕是被凍的發燒了。
雖然改變了方向....但洛將離竟然還在往龍語書庫的地方趕...那裏離中心地帶可是有一段距離的，他真的要在這個時間去那裏嗎？
洛將離還在直視前方，手緊緊篡著韁繩，似乎自己等待了許久的東西馬上就要消失不見一樣。
“將離....你沒事吧？”艾莉西亞擔憂地看著洛將離的臉，發現他被壓力折磨的不輕。
“沒。”洛將離隻回了一個字。
洛將離三人怎麽都甩不掉後麵的騎兵，它們還在牢牢地追趕著。
“進龍語書庫，那是學宮長定下的禁製，除非那個暗月女神親自來，其他人是進不去的。”洛將離道，接著他又看了一眼艾莉西亞，“不過你能不能進去我就不知道了，你又不是龍胤，非要跟過來。”
“別...別擔心，到時候我會自己逃命的，不會給你們添麻煩。”艾莉西亞磕巴道。
“你要是進不去我和將離就在外麵保護你。”沈墨七對她笑道，“我們不會拋下任何一個同伴，我和洛將離當然也願意為您而戰死。”
“對吧，將離。”寒風吹過，沈墨七轉頭問道，這是一個安撫艾莉西亞心靈的問題，此時此刻，在沉默中，他和她都在等這個問題的答案。
“哼。”洛將離哼道，“如果她進不去，我帶她離開，你進去，省的拖我後腿.....但是答應我，如果裏麵真的有什麽真相，一定要告訴我...”
聽聞此言，沈墨七終於鬆了口氣，似乎腳下的馬兒都輕鬆起來，洛將離終於沒有冰涼到令人傷心。他轉頭看向艾莉西亞，卻發現艾莉西亞已經用圍巾遮住紅彤彤的鼻頭，在默默抽泣了。
此時洛將離的體力也逐漸不支了，他的馬似乎也跑累了，速度降了下來。“該死，跑起來啊！”洛將離隻能狠下心，繼續向馬兒腹部踢去。
“將離.....”沈墨七目色停滯，他看到前方的湖邊，有一個穿著暗月盔甲的女騎士。她正在默默看著大雪灑落，將湖麵凍上一層薄冰。整個冰天雪地的大湖，隻有湖中心的一處涼亭屹立，內部卻空無一人。
“她....沒有殺人？在看雪？.....”沈墨七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是不是代表這些騎士有些人是有靈智的？
洛將離也不明白情況，“反正她沒有進攻我們，就這麽跑過去，別管她，馬上就到了。”
於是沈墨七三人盡量屏住呼吸，試圖從她身後跑過。
可當他們的馬蹄路過她時，她卻回頭看了，她的麵龐藏在頭甲裏，看不清表情和容貌，但一頭藍到發白的頭發卻在身後隨風飄舞，她不像個亡靈，像個人類。
“她...在看著我們...”沈墨七的聲音怕到發抖。
“應該沒事吧？她好像沒有武器，也沒有馬匹....”艾莉西亞也害怕道，那女騎士手上確實什麽都沒拿，身旁也沒有骷髏馬在。
可本來溫暖的象牙世界，在大雪中，就是如此殘酷。
女騎士伸出手，喚出一張帶著魔力流淌的暗月大弓，和沈墨七在夢中見過的一模一樣....也是他和愛麗絲在白露城見過的那張弓......
“小心！”洛將離回頭對他們呐喊道，那女騎士的第一目標不是他。
可當箭矢如流星，直接飛來，射向他們這些沒有了靈力的凡人時，世界才尤其顯得寂靜。
沈墨七睜大眼睛，他看見艾莉西亞在震驚中，被箭矢射進了胸膛，連帶著馬兒的慘叫，一起在雪地中狠狠摔倒在地上。
她的頭重重磕在地上，染紅雪花。
“艾莉西亞！”沈墨七失聲大喊道，洛將離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們兩個幾乎是立馬就勒住馬，跳了下來，跑向艾莉西亞倒下的地方。
隨著周圍的馬蹄聲越來越密集，沈墨七和洛將離的馬兒竟然不自覺地踏著蹄子，恐懼地向樹林裏逃走了。
“艾莉西亞！”沈墨七努力捂住艾莉西亞的傷口，可血就是越流越多，從她潔白的胸膛流出，染紅衣服，染紅沈墨七的雙手，染紅地下的潔白。
“玉...”艾莉西亞在瀕死中，努力伸出手，絕望地看著地上一塊碎掉的玉。
那玉本應該掉在柔軟的雪地上的，可是它就偏偏的落在了一塊凹起的石頭上，碎成了幾塊晶瑩的碎片。
“你說什麽？艾莉西亞，你先不要說話....我們會救你的的...”沈墨七的淚止不住地流，他已經被嚇成傻瓜，隻知道擋住傷口，可血就是止不住的流。
箭頭還插在她的胸口，沈墨七甚至不知道該怎麽辦，如果不拔出來，止住傷口，她一定會失血過多，如果拔出來，她也可能因為疼痛和失血而死亡。
“將離！救救她！求你了！看在她喜歡你這麽多年的份上...她還是我們的同學呐，她從來沒看不起過我們，她...她是好人....”沈墨七哽咽道，他已經什麽都忘了，忘了自己正在被騎兵包圍，忘了那女騎士已經重新拉上了弓，他的眼前隻有那個可憐的白發少女。
而洛將離此時卻沒有看她，他正呆呆站在原地，看著天空流下星雲，看到一大片空洞，伴隨著閃電，出現在天穹之上。
“我....我現在做不到....塞莉婭投下了祂的瞥視。”他喃喃道。
“等等，先別殺他們。”一個男人的聲音出現，從遠處的密林裏冒了出來。
沈墨七絕望地抬頭，發現正是他的仇人之一，白露城的暗月主教，修爾。
以及他的愛犬，一條好用的母狗，柰德詩。
柰德詩舉著大弓，跟著她的主人一起走上前。許多暗月騎士也在這時趕到，它們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修爾命令停下，於是它們隻能將沈墨七，洛將離，艾莉西亞三人團團圍住，等待命令。
沈墨七從來沒這麽絕望過....不....他絕望過很多次，村子屠戮之日，龍祭的同伴反複死亡之日，自己陷入戰爭泥潭直麵殺戮之日...白露城露比和亞瑟的死亡之日....還有，還有北山蘇蘇....
可他已經三年沒經曆過世界的苦痛了，為什麽，為什麽苦難總是追著他不放呢？
沈墨七不知道自己的睫毛是不是被凍住了，他眨不了眼睛，隻能感受到淚水一直流下，然後凍在臉上...他的眼睛似乎被凍住了。
“你們好，哦....我和其他兩位應該是初次見麵，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神靈的侍從，暗月的主教，修爾·阿斯萊特，她是我的好奴隸，預言魔女，奈德詩·布布伊。”修爾對他們招了招手。
“你上次可沒說你們的姓氏。”沈墨七的牙被自己咬的很痛，他還無力地跪在艾莉西亞的身旁，仇恨地看著修爾和柰德詩。
“上次要保持神秘嘛，這次可就沒什麽好隱藏的了，刻下名字，然後拿走想要的東西。”修爾緩緩說道，聲音冰涼，輕柔，他不急不躁，像玫英最北方凍土裏的獵人一樣，冷冷地注視著被困在陷阱裏的三隻動物。
“你們想要什麽....”沈墨七滴下一滴眼淚，道。
“她快死了喔。”修爾沒有回答。
“我知道。”沈墨七朝他無力的大喊，他感覺自己現在真像個被玩弄的小醜，被關在籠子裏欣賞垂死時的表情，忍受人類最極端的屈辱。
“......我一手創辦了一個名叫「汐」的組織，帶頭和神靈做了一場交易，我們十個提供「龍裔」的「坐標」，讓神降臨此地，神靈則為我們打開大門，讓我們得到想要的古書，得到實現願望的能力。”修爾轉身說道。
沈墨七害怕了，修爾竟然把真相告訴了他們，再加上一個轉身準備離去的動作....這是不是代表...他們活不成了。
“將離.....”沈墨七哭著，無力地抬頭看著站著的洛將離。
“抱歉.....我救不了她。”洛將離搖搖頭，“她作為一個凡人已經要逝去了。”
“我沒事....將...將離...你們走...”艾莉西亞的嘴唇如她的頭發一樣蒼白了，她的血液從嘴裏嗆出來，再湧進嘴裏去，幾乎堵塞了她的喉嚨。
寒風吹過，沒有人回答她。
在這時間緩慢的瞬間，沈墨七忽然夢到了北山蘇蘇死的時候，當時她也是這麽淒涼無力，看著同伴死在自己眼前。
他從來就不是強者，不能為同伴做些什麽，如果他的故事被人看到了的話，一定會被人討厭吧，畢竟他是這麽的弱小....
該死，為什麽這個世界非要這麽悲傷不可，為什麽這個世界不能簡單快樂一點？他不停地思考，思考，感悟，行動，可無論走了多遠，他的人生永遠充滿苦難，似乎永遠看不到希望的盡頭，誰能給他力量呢？....
艾莉西亞的目光從洛將離那仰望著天，被北方吹飄的黑發和沉默的背影上落下，她的頭躺在冰冷的雪上，她側目看向她碎掉的玉，碎掉的青春，緩緩疲憊地閉上了眼.....
自始至終，她沒來得及喊一聲痛字。
“老天，老天。”沈墨七哽咽，無能為力地感到手中生命的逝去。
“我會幫她報仇，我答應你。”洛將離終於回頭，把手放在沈墨七的肩膀上，眼睛比以往的更為濃稠和深邃的黑，道。
“複仇什麽用呢？誰需要你的承諾。”沈墨七低著頭，打開他的手，他跪著的雙腿已經凍在雪地上，抬不起來。“同伴死了就是死了，我們好歹是她朋友。”
在無言中，洛將離被騎士張弓射中，身體跟隨箭矢一起飛了數米，被釘倒在雪地之中。
沈墨七則在茫然中，也被箭矢刺穿心髒。
隨著三人都倒在雪地中，暗月的雪花逐漸落在他們的身體上。暗月的騎士也將他們包圍，逐漸靠見，用那鐵跡斑斑的劍在他們的胸腔上反複刺下，拔出，刺下，拔出，一個人都不放過，直到他們的血液流不出來，心髒碎裂，身體和周圍的白雪一樣冰涼。
修爾也終於滿意的點了點頭，這些人看來是死的不能再死，死透了，於是他也轉身在柰德詩的陪同下離去。
寒風淩厲，天色漸暗，大風卷起雪花在天上反複飛旋，就是很難落下。
此地終於又變得寂靜，湖麵徹底凍成厚厚寒冰，暗月騎士們也離去了，隻剩三具冰涼的年輕屍骨留下。
愛麗絲正牽著兩匹馬，前往一個學生們的住宅區。
這裏住的人不多，但也有五六十位學生住在這裏，算是中上級別的別墅群。
“大家！別害怕，我帶馬兒過來了。”愛麗絲用力呐喊道，可是前方依舊亂糟糟一片。
“！”愛麗絲停住馬兒，她睜大雙眼，隻看見滿地的血跡和屍體，暗月的騎士正在無差別的殺戮。
它們把劍刺進那些高貴年輕的少年少女的身體裏，再輕輕拔出來，地上就會多一具冰冷的死物，然後它們就會看向下一個目標。
地上倒在血泊中的人約有二十多位，其他人則正被追趕。
他們隻能瘋狂逃竄，可他們跑不過暗月騎士的馬，一旦被追上，就會在淚水朦朧中從身後被一刀兩斷。
尖叫和殺戮還在繼續，已經有人開始向愛麗絲這邊尖叫著奔跑。
他們披頭散發，滿臉泥垢，再也沒有往日貴族的尊嚴。
“我帶了....兩匹馬...”愛麗絲的聲音逐漸消沉，她自己也快陷入絕望之中。
這裏早已沒有往日寧靜無聊的下午甜茶和青春的勾心鬥角，有的隻是蠻荒的墳墓和屍骨。
“救救我！”兩個女子哭喊著跑到愛麗絲這裏，像是快渴死的人看到沙漠中的綠洲一樣，看向她的馬。她們身體上還流著血，似乎被砍到了某處地方，血跡順著她們跑來的軌跡而點滴。
愛麗絲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手上的韁繩就被搶走，一個女生直接跨上了馬，流著淚，揚鞭就要離去。“姐姐！帶上我！我沒有力氣騎馬了！”她的同伴絕望的喊道，她似乎失血過多，已經接近昏厥。
“放開，帶著你我們都活不下去。”眼看妹妹抱著自己的腿，讓自己也騎不開馬，那被叫做姐姐的女生用力蹬著腿，似乎想把她甩開。
“不要拋下我！我不想死！我什麽都答應你。”那妹妹還在哭喊。
“你不過是父親的私生女，小時候我就見過你。你的母親確實漂亮，是城裏最好看的妓女，可你呢，小時候長得醜的跟醜小鴨一樣，眉毛和五官都像一個胖男孩。”那姐姐終於開始嘶吼，用手抓著妹妹的頭發，試圖讓她掰著的手離開自己，“你以為你十歲的時候，是父親回心轉意把你接回來，準備好好彌補和疼愛你了？”
“隻不過是你開始長得漂亮了，而我們家族正好缺一個漂亮的妓女送給皇室作聯姻，你天生就是妓女的命，母親是妓女，你的未來也是妓女。”
聽聞此言，那妹妹手也顫抖地沒力氣抓住了，心靈的顫抖竟然戰勝了求生的本能，“你騙人！一定有人愛我的！”那姐姐還在瘋狂捶打著妹妹的頭，終於讓她在絕望的哭泣中暈倒在雪地之上。
“等一下.....”愛麗絲被嚇傻了，她沒想過一個和自己年齡接近，看起來如此淑女的人類會在瀕死之際變得如此自私，恐怖....像一個怪物。
可愛麗絲還來不及勸阻，才發現已經有更多人跑了過來，有人騎上愛麗絲帶來的馬立刻騎走，不願意帶上任何累贅。而有人甚至開始抓著愛麗絲的腿，想把她扯下來。
“大家冷靜.....”愛麗絲的棕色高腳靴已經被拽掉了，她試圖勸阻對方，讓對方上自己的馬，她可以帶....一個人離開。
可是對方卻像溺水之人一樣，抓著唯一的希望，死都不願意放開雙手。
她開始拉扯愛麗絲的襪子，將她的學院襪撕扯開，再用指甲牢牢地鑲進肉裏，隨著鮮血流出，愛麗絲痛的直掉眼淚。
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隻見一道匕首從身後飛來，刺穿了抓著她的女性。
是另一個人逃命之人，她竟然雙目失神的殺了眼前的往日同胞，然後左手抓住愛麗絲的腿，右手舉起匕首，就要刺下去....
愛麗絲張著嘴，沒有反抗，隻是流著淚。
天呐....諸神讓這裏變成了十八層地獄。
下一秒，她就要被刺穿小腿，然後拉下馬身。
可刀起刀落之後，愛麗絲在睜開眼睛時，預想的疼痛並沒有來臨。
反而吃痛哭喊的是對方。
此時的對方正左手使勁抓著自己的右臂，她拿著匕首的右手已經不見了，掉落在一旁的雪地之上。
而動手的人，正是愛麗絲趕來的同伴，馬西鳴。在馬西鳴的不遠處，燕飛，喬玄木，上官青梅，也一同騎馬趕來。
“我就知道讓你這個笨小孩兒一個人行動一定會出事的。”馬西鳴收回自己的刀，嘖了一聲，把刀上的血甩幹淨。
“在絕望之際舉起匕首，傷害冒險來救你們的同胞，這是對你的懲罰。”馬西鳴對那在地上痛哭的女生說道。
對方還穿著貴族的睡衣，裙擺還沾著血，蓋在地麵的雪層上。
“怎麽辦...已經暈倒了。”燕飛在後麵問道。
而喬玄木則在後麵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切，今天發生的鬼事情太多了，甚至讓他想起了龍祭裏那段互相懷疑，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殺的時光。
“包紮一下，放馬背上帶走吧.....”馬西鳴道，接著他看向遠處不斷逼進的暗月騎士。
“嘖....沒時間包紮了，先帶走，能不能活命看她造化了，該死....她應該沒看清我的臉吧。”馬西鳴低頭，從女生的裙子上扯開一處布條，在她的胳膊上簡單綁了一下。
燕飛的目光下意識從少女的身體上移開，而馬西鳴則手還在顫抖著，“快點...快點...”
等包紮完成的時候，周圍已經沒什麽人發出聲音了，遍地都是屍體，而騎士們已經注意到他們了，正騎馬朝這裏趕來。
“沒時間了！馬西鳴！”上官青梅大喊道。
“我知道！走了。”馬西鳴把少女扔到馬背上，橫身跨上馬匹，“向中央地區前進。”他狠狠踹在馬肚子上，不管馬兒受驚，牢牢抓住韁繩和眾人一起前進。
“錯的不是我們....錯的是敵人，是敵人把人心逼成這樣的。”愛麗絲一邊哭泣，一邊騎馬，她才明白自己的脆弱。
“哭什麽，動手的人是我吧，和你沒關係。”馬西鳴又嘖了一聲道，他看著坐在前邊昏倒的西方少女，“就算是我，對自己人動手心理壓力也很大啊。”
“抱歉...”愛麗絲低頭。
“上官，你可以救....”喬玄木對他旁邊的人說。
“說了，不可以，誰都救不了，我最多能救一個人，那就是你，這是我的職責。”上官青梅打斷他道，“別傻了，小少爺，你就當做了一場噩夢，醒來該吃吃該喝喝，這些死去的人你還是閉上眼睛好了。”
“喂！為什麽說的這麽難聽。”喬玄木忍不住道，“你把我當成傻子嗎？我需要你的保護了嗎？我同意了嗎？我當年在金陵流浪五年的時候你在哪裏？你以為我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大少爺嗎？”他的眼睛充滿憤怒，不知道是對上官青梅的，還是對自己的。
“所以呢，你能做什麽？”上官青梅冷道。
“我.....”喬玄木一時語塞。
“抱歉讓你見到了殘酷的世界，但世界就是這樣的，你的力量是背後的權勢，我的力量是手裏的長劍，但現在你的力量不管用了，所以我說的算。”上官青梅目光銳利，她回頭看了一眼緊追不舍的騎兵，然後再次看向前方。
要不是他們的馬匹都是賽馬場裏借來的，說不定真的跑不出去.....
幸好拉開了一定距離。
接著就是找到龍語學宮人員聚集的地方，那些龍胤們再無能，應該也會找到一處安全的地方吧.....
此時的沈墨七和洛將離還在奔逃的路上，可後方的馬蹄聲依舊緊追不舍。像是要奪命的死神，在寒風凜冽和霜雪中撫摸臨終之人的頭顱。
“饒了我吧，天呐。”洛將離道，他可沒有靈力把挽歌劍召出來，他現在隻是一個普通的少年罷了，最多是有些武學功底。
沈墨七也一樣，他不確定能不能活下來，將離把他帶在身邊，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洛將離！沈墨七！“隨著後方馬蹄聲傳來的，還有一個柔和，但異常緊張的女聲。
“艾莉西亞？”沈墨七聽出來了，他回頭看去，才發現艾莉西亞披著一個鬥篷，俯身騎馬正在追趕他們。
艾莉西亞披的鬥篷是白色的，她的頭發也是白色的，身上覆蓋的一層讓她凍得發抖的雪也是白色的，隻有她身下的一匹小馬不是白色，而是黑夜一般的純黑。
艾莉西亞的身體不停在顫抖，臉頰也凍得通紅，看到他們，反而眼神激動起來。
於是洛將離和沈墨七放慢速度，等待艾莉西亞追上來。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你來做什麽？”等待艾莉西亞的不是關懷，而是洛將離的懷疑。
洛將離正低著頭，用疑惑，審判，看敵人的目光看向艾莉西亞。
那是什麽眼神？......
艾莉西亞有些呆住了，而沈墨七也於心不忍，“將離....艾莉西亞她絕對不是叛徒。”沈墨七保證道。
“哦！....我追著雪地裏你們的馬蹄印來的，那些騎士好像沒有什麽智力，隻會根據氣味和視覺找人，放心，沒有人跟著我一起來。”艾莉西亞連忙解釋道。
“我問的是你，為什麽來。”洛將離再冷漠地重複了一遍。
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似乎有些草木皆兵了，除了身旁的沈墨七，他似乎誰都不相信了。
沈墨七知道他懷疑學宮裏有叛徒，但他明明沒什麽證據，就把往日同伴的心如此傷害。
“我.....”艾莉西亞的聲音顫抖的像是要哭出來，“我有不得不送你的東西，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我知道你很強，但我萬一.....”她的聲音哽住了，“我想最後把該說的話說出來。”
“抱歉，沒有時間。”洛將離的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再次回到前方。
“我們要去辦的是龍胤的事情，你自己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吧。”洛將離道。
“我送她回去。”沈墨七忍不住道。
“你想死可以走。”洛將離沒有拒絕。
現場的氛圍終於和這漫天的白雪一樣冷了，他們的心上也蓋了一層白霜。
“小心。”洛將離突然道。
前方突然出現了兩個騎士，他們的骷髏馬還停在旁邊，此時的它們正在把手上鐵跡斑斑的劍，反複紮在地上的一具屍體上。
沈墨七一時像雷擊了一樣，那人他見過，畢竟龍語學宮學生不多，上課的地方總能見到很多眼熟的人.....雖然名字不知道，但確實是和他一起上過課的。
騎士幾乎是立馬就注意到了他們，他們手上的劍停了下來，緩緩轉頭，看向他們。
“跑！”洛將離大吼。
於是三人在頭皮發麻中立馬調轉馬頭，向另一個方向奔逃。
那兩名騎士像突然有了神智一樣，跨上馬就開始追趕，他們的速度明顯要比其他騎士更快。
“喂，它們的速度怎麽快了這麽多？”沈墨七一邊逃，一邊忍不住回頭看去，但每次看到他們冰冷的騎士頭盔，沈墨七就會陷入恐懼之中，仿佛回到了當年村子被屠戮時一樣無力。
“注意前方，不要看後麵，隻管前行。”洛將離道，他的表情很是難看，沈墨七從來沒見過他這種表情。
“難道騎士也分三六九等嗎，我們遇到高級騎士了？”沈墨七呼吸急促，又吸進去一陣寒風，似乎肺都要凍住。
突然，他想起來了一個人，尤裏烏斯。
他好像有類似的寶具....他和橘右染見過，那也是一群穿著鎧甲，背後印有紋章的騎士....隻不過它們的鎧甲看起來要新一點，背後的鬥篷是紅色的，印的好像是劍，太陽，月亮和天使翅膀.....
西方神的騎士....沈墨七突然思維停止了一瞬間，在要倒下馬的時候，洛將離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別昏倒在這裏，你會死的。”
“哦...謝謝，抱歉，我凍壞了。”沈墨七喘息著拍了拍額頭...此時他的體溫莫名的很高，額頭也燙的厲害，他恐怕是被凍的發燒了。
雖然改變了方向....但洛將離竟然還在往龍語書庫的地方趕...那裏離中心地帶可是有一段距離的，他真的要在這個時間去那裏嗎？
洛將離還在直視前方，手緊緊篡著韁繩，似乎自己等待了許久的東西馬上就要消失不見一樣。
“將離....你沒事吧？”艾莉西亞擔憂地看著洛將離的臉，發現他被壓力折磨的不輕。
“沒。”洛將離隻回了一個字。
洛將離三人怎麽都甩不掉後麵的騎兵，它們還在牢牢地追趕著。
“進龍語書庫，那是學宮長定下的禁製，除非那個暗月女神親自來，其他人是進不去的。”洛將離道，接著他又看了一眼艾莉西亞，“不過你能不能進去我就不知道了，你又不是龍胤，非要跟過來。”
“別...別擔心，到時候我會自己逃命的，不會給你們添麻煩。”艾莉西亞磕巴道。
“你要是進不去我和將離就在外麵保護你。”沈墨七對她笑道，“我們不會拋下任何一個同伴，我和洛將離當然也願意為您而戰死。”
“對吧，將離。”寒風吹過，沈墨七轉頭問道，這是一個安撫艾莉西亞心靈的問題，此時此刻，在沉默中，他和她都在等這個問題的答案。
“哼。”洛將離哼道，“如果她進不去，我帶她離開，你進去，省的拖我後腿.....但是答應我，如果裏麵真的有什麽真相，一定要告訴我...”
聽聞此言，沈墨七終於鬆了口氣，似乎腳下的馬兒都輕鬆起來，洛將離終於沒有冰涼到令人傷心。他轉頭看向艾莉西亞，卻發現艾莉西亞已經用圍巾遮住紅彤彤的鼻頭，在默默抽泣了。
此時洛將離的體力也逐漸不支了，他的馬似乎也跑累了，速度降了下來。“該死，跑起來啊！”洛將離隻能狠下心，繼續向馬兒腹部踢去。
“將離.....”沈墨七目色停滯，他看到前方的湖邊，有一個穿著暗月盔甲的女騎士。她正在默默看著大雪灑落，將湖麵凍上一層薄冰。整個冰天雪地的大湖，隻有湖中心的一處涼亭屹立，內部卻空無一人。
“她....沒有殺人？在看雪？.....”沈墨七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是不是代表這些騎士有些人是有靈智的？
洛將離也不明白情況，“反正她沒有進攻我們，就這麽跑過去，別管她，馬上就到了。”
於是沈墨七三人盡量屏住呼吸，試圖從她身後跑過。
可當他們的馬蹄路過她時，她卻回頭看了，她的麵龐藏在頭甲裏，看不清表情和容貌，但一頭藍到發白的頭發卻在身後隨風飄舞，她不像個亡靈，像個人類。
“她...在看著我們...”沈墨七的聲音怕到發抖。
“應該沒事吧？她好像沒有武器，也沒有馬匹....”艾莉西亞也害怕道，那女騎士手上確實什麽都沒拿，身旁也沒有骷髏馬在。
可本來溫暖的象牙世界，在大雪中，就是如此殘酷。
女騎士伸出手，喚出一張帶著魔力流淌的暗月大弓，和沈墨七在夢中見過的一模一樣....也是他和愛麗絲在白露城見過的那張弓......
“小心！”洛將離回頭對他們呐喊道，那女騎士的第一目標不是他。
可當箭矢如流星，直接飛來，射向他們這些沒有了靈力的凡人時，世界才尤其顯得寂靜。
沈墨七睜大眼睛，他看見艾莉西亞在震驚中，被箭矢射進了胸膛，連帶著馬兒的慘叫，一起在雪地中狠狠摔倒在地上。
她的頭重重磕在地上，染紅雪花。
“艾莉西亞！”沈墨七失聲大喊道，洛將離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們兩個幾乎是立馬就勒住馬，跳了下來，跑向艾莉西亞倒下的地方。
隨著周圍的馬蹄聲越來越密集，沈墨七和洛將離的馬兒竟然不自覺地踏著蹄子，恐懼地向樹林裏逃走了。
“艾莉西亞！”沈墨七努力捂住艾莉西亞的傷口，可血就是越流越多，從她潔白的胸膛流出，染紅衣服，染紅沈墨七的雙手，染紅地下的潔白。
“玉...”艾莉西亞在瀕死中，努力伸出手，絕望地看著地上一塊碎掉的玉。
那玉本應該掉在柔軟的雪地上的，可是它就偏偏的落在了一塊凹起的石頭上，碎成了幾塊晶瑩的碎片。
“你說什麽？艾莉西亞，你先不要說話....我們會救你的的...”沈墨七的淚止不住地流，他已經被嚇成傻瓜，隻知道擋住傷口，可血就是止不住的流。
箭頭還插在她的胸口，沈墨七甚至不知道該怎麽辦，如果不拔出來，止住傷口，她一定會失血過多，如果拔出來，她也可能因為疼痛和失血而死亡。
“將離！救救她！求你了！看在她喜歡你這麽多年的份上...她還是我們的同學呐，她從來沒看不起過我們，她...她是好人....”沈墨七哽咽道，他已經什麽都忘了，忘了自己正在被騎兵包圍，忘了那女騎士已經重新拉上了弓，他的眼前隻有那個可憐的白發少女。
而洛將離此時卻沒有看她，他正呆呆站在原地，看著天空流下星雲，看到一大片空洞，伴隨著閃電，出現在天穹之上。
“我....我現在做不到....塞莉婭投下了祂的瞥視。”他喃喃道。
“等等，先別殺他們。”一個男人的聲音出現，從遠處的密林裏冒了出來。
沈墨七絕望地抬頭，發現正是他的仇人之一，白露城的暗月主教，修爾。
以及他的愛犬，一條好用的母狗，柰德詩。
柰德詩舉著大弓，跟著她的主人一起走上前。許多暗月騎士也在這時趕到，它們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修爾命令停下，於是它們隻能將沈墨七，洛將離，艾莉西亞三人團團圍住，等待命令。
沈墨七從來沒這麽絕望過....不....他絕望過很多次，村子屠戮之日，龍祭的同伴反複死亡之日，自己陷入戰爭泥潭直麵殺戮之日...白露城露比和亞瑟的死亡之日....還有，還有北山蘇蘇....
可他已經三年沒經曆過世界的苦痛了，為什麽，為什麽苦難總是追著他不放呢？
沈墨七不知道自己的睫毛是不是被凍住了，他眨不了眼睛，隻能感受到淚水一直流下，然後凍在臉上...他的眼睛似乎被凍住了。
“你們好，哦....我和其他兩位應該是初次見麵，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神靈的侍從，暗月的主教，修爾·阿斯萊特，她是我的好奴隸，預言魔女，奈德詩·布布伊。”修爾對他們招了招手。
“你上次可沒說你們的姓氏。”沈墨七的牙被自己咬的很痛，他還無力地跪在艾莉西亞的身旁，仇恨地看著修爾和柰德詩。
“上次要保持神秘嘛，這次可就沒什麽好隱藏的了，刻下名字，然後拿走想要的東西。”修爾緩緩說道，聲音冰涼，輕柔，他不急不躁，像玫英最北方凍土裏的獵人一樣，冷冷地注視著被困在陷阱裏的三隻動物。
“你們想要什麽....”沈墨七滴下一滴眼淚，道。
“她快死了喔。”修爾沒有回答。
“我知道。”沈墨七朝他無力的大喊，他感覺自己現在真像個被玩弄的小醜，被關在籠子裏欣賞垂死時的表情，忍受人類最極端的屈辱。
“......我一手創辦了一個名叫「汐」的組織，帶頭和神靈做了一場交易，我們十個提供「龍裔」的「坐標」，讓神降臨此地，神靈則為我們打開大門，讓我們得到想要的古書，得到實現願望的能力。”修爾轉身說道。
沈墨七害怕了，修爾竟然把真相告訴了他們，再加上一個轉身準備離去的動作....這是不是代表...他們活不成了。
“將離.....”沈墨七哭著，無力地抬頭看著站著的洛將離。
“抱歉.....我救不了她。”洛將離搖搖頭，“她作為一個凡人已經要逝去了。”
“我沒事....將...將離...你們走...”艾莉西亞的嘴唇如她的頭發一樣蒼白了，她的血液從嘴裏嗆出來，再湧進嘴裏去，幾乎堵塞了她的喉嚨。
寒風吹過，沒有人回答她。
在這時間緩慢的瞬間，沈墨七忽然夢到了北山蘇蘇死的時候，當時她也是這麽淒涼無力，看著同伴死在自己眼前。
他從來就不是強者，不能為同伴做些什麽，如果他的故事被人看到了的話，一定會被人討厭吧，畢竟他是這麽的弱小....
該死，為什麽這個世界非要這麽悲傷不可，為什麽這個世界不能簡單快樂一點？他不停地思考，思考，感悟，行動，可無論走了多遠，他的人生永遠充滿苦難，似乎永遠看不到希望的盡頭，誰能給他力量呢？....
艾莉西亞的目光從洛將離那仰望著天，被北方吹飄的黑發和沉默的背影上落下，她的頭躺在冰冷的雪上，她側目看向她碎掉的玉，碎掉的青春，緩緩疲憊地閉上了眼.....
自始至終，她沒來得及喊一聲痛字。
“老天，老天。”沈墨七哽咽，無能為力地感到手中生命的逝去。
“我會幫她報仇，我答應你。”洛將離終於回頭，把手放在沈墨七的肩膀上，眼睛比以往的更為濃稠和深邃的黑，道。
“複仇什麽用呢？誰需要你的承諾。”沈墨七低著頭，打開他的手，他跪著的雙腿已經凍在雪地上，抬不起來。“同伴死了就是死了，我們好歹是她朋友。”
在無言中，洛將離被騎士張弓射中，身體跟隨箭矢一起飛了數米，被釘倒在雪地之中。
沈墨七則在茫然中，也被箭矢刺穿心髒。
隨著三人都倒在雪地中，暗月的雪花逐漸落在他們的身體上。暗月的騎士也將他們包圍，逐漸靠見，用那鐵跡斑斑的劍在他們的胸腔上反複刺下，拔出，刺下，拔出，一個人都不放過，直到他們的血液流不出來，心髒碎裂，身體和周圍的白雪一樣冰涼。
修爾也終於滿意的點了點頭，這些人看來是死的不能再死，死透了，於是他也轉身在柰德詩的陪同下離去。
寒風淩厲，天色漸暗，大風卷起雪花在天上反複飛旋，就是很難落下。
此地終於又變得寂靜，湖麵徹底凍成厚厚寒冰，暗月騎士們也離去了，隻剩三具冰涼的年輕屍骨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