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佛裏王命名的那天早上,光明媚,時有清風。珊莎站在塔樓窗邊,看著大彗星的長尾巴,透過疾走雲,昭然可見。這時,亞曆斯·奧克赫特爵士前來護送她去比武會場。“你覺得這顆彗星代表著什麽?”她問。


    “這是上天派來榮耀您的未婚夫的,”亞曆斯爵士立時回答,“你看,它閃著光輝,在陛下的命名劃過天際,好似諸神為他舉起了旗幟,以示尊崇。老百姓都把它做‘喬佛裏王彗星’。”


    他們想必是如此告訴喬佛裏的,至於實如何,珊莎可不敢確定。“我聽下人把它做‘尾星’。”


    “是,喬佛裏王的寶座是以前王伊耿的位子,他的城堡也是由伊耿的兒子所建築。”亞曆斯爵士,“他是真的繼承人——況且深紅又是蘭尼斯特家族的顏,這也是一個象征。依我之見,彗星定是上天送來宣告喬佛裏王陛下登基的,它預示著他終將擊敗敵人,贏得最後勝利。”


    真的嗎?她不暗想,諸神真會如此殘酷嗎?眼下喬佛裏的敵人就包括她自己的親,還有哥哥羅柏。父親已經死於王令下,難接下來就要到羅柏和親了嗎?彗星是紅的沒錯,可喬佛裏不隻是蘭尼斯特家的人,他也是拜拉席恩家族的後代呀,而他們的標誌是金底黑鹿,諸神怎不給小喬一顆金的彗星呢?


    珊莎驟然闔上窗子,轉背離窗邊。“小姐,您今天真漂亮。”亞曆斯爵士說。


    “謝謝你,爵士先生。”珊莎知喬佛裏要她出席比武大會以示賀意,便特別心打扮過。她穿了一襲淡紫禮服,戴著喬佛裏送的月長石發網。禮服的袖子很長,掩飾了她手上的瘀傷,那也是喬佛裏的‘禮物’——他一聽說羅柏自立為北境之王,氣得發狂,便派柏洛斯爵士來揍她。


    “我們走吧?”亞曆斯爵士伸出手,她挽起來,隨他走出房間。假如珊莎非得從禦林鐵衛裏選一個作跟班,她寧願是他。柏洛斯爵士脾氣躁,馬林爵士冷酷無,曼登爵士那雙怪異的死人眼總教她不服,普列斯頓爵士則一副當她弱智小鬼的神。隻有亞曆斯·奧克赫特爵士彬彬有禮,會真誠地和她說話。有次喬佛裏命令他打她,他居然還表示抗議,後來他雖然還是打了,但出手比馬林爵士和柏洛斯爵士輕得多。他好歹為她求過,其他人遇上這種形,都是絕對服從……當然,獵狗例外。可小喬都另外五人打她,從不獵狗手。


    亞曆斯爵士有淡褐的頭發,臉長得也不難看。今天他的白絲披風用一片金葉扣在肩頭,外衣前則用閃亮的金線繡了一棵枝葉繁茂的橡樹,看起來十分瀟灑。“在您看來,今天會由誰勝出呢?”他們一邊手挽著手走下樓梯,珊莎一邊問。


    “當然是我。”亞曆斯爵士微笑著回答,“隻可惜這種勝利不足掛齒。這隻是小場麵、小比試,參加者不超過四十人,其中還包括侍從和自由手。把頭小子打下馬一點也不光彩。”


    上次的比武大會可就不一樣了,珊莎心想。那是勞王特別為她父親舉辦的,當時全各地的達官貴人和英雄武士競相湧至,互相較勁,而君臨全城居民也都到場觀看。她至今仍記得當時的空前盛況:河岸布滿帳蓬,士的盾牌各自懸掛在營帳門口,一長列絲質三角旗隨風飄揚,鋼刀劍和鍍金馬刺閃著耀眼光。比武那幾天,號角長鳴,馬蹄轟隆,入夜之後則是宴席大開,弦歌不輟。那是她一生中最燦爛的子,如今卻恍如隔世。勞·拜拉席恩已不在人間,她的父親則被視作叛賊,斬首於貝勒大聖堂前的講壇上。現在內三王各據一方,三叉戟河彼岸戰火熾烈,君臨城中則擠滿了來自各方、走投無路的人,難怪他們隻能在有厚厚城牆庇護的紅堡裏為喬佛裏舉辦比武競技。


    “你覺得太後會出席嗎?”每次有瑟曦在場約束兒子,珊莎總覺得比較安全。


    “恐怕不會,小姐。重臣們正在開會,說是有要事。”亞曆斯爵士壓低聲音,“泰溫大人率兵朝赫堡前,不願照太後的命令領軍至此。太後她可是氣壞了。”這時一隊披紅披風,頭戴獅紋盔的蘭尼斯特衛士從旁經過,他立即噤聲。亞曆斯爵士雖好說閑話,卻知要提防隔牆有耳。


    木匠在城堡外庭築起了看台和競技場,但其規模的確小得可憐,而前來觀賞的人群還隻稀稀落落坐了個半滿。觀眾多半是穿著金袍子的都城守備隊或深紅披風的的蘭尼斯特衛士,到場的貴族男女為數極少,隻有那幾個還留在裏的人:臉死灰的蓋爾斯·羅斯比伯爵就著一條粉紅絲巾咳個沒完;坦妲伯爵夫人被兩個女兒——文靜但遲鈍的洛麗絲和毒的麗絲——在中間;黑皮膚的賈拉巴·梭爾遭到放逐,原本便無可去;艾彌珊德小姐還是個小嬰兒,躺坐在膝上。據說她不久便要嫁給太後的某個堂弟,如此蘭尼斯特家族才好接收她的封地。


    王坐在一頂深紅天蓬下的影裏,一隻腳隨隨便便地翹在雕花木椅的扶手上。彌賽拉公主和托曼王子坐在他後麵,桑鐸·克裏岡則站在皇家包廂後方守衛,雙手著劍柄。他披禦林鐵衛的雪白披風,用鑲珠寶的別針係在寬闊的肩頭。雪白的披風與他棕的布外衣和鑲釘皮背心有些不相稱。“珊莎小姐到。”獵狗一見到她,便簡短地宣布。他的聲音得像是鋸木頭,因為半邊臉和喉嚨都有燒傷,一講話巴就不住扭曲。


    彌賽拉公主聽見她的名字,便害羞地對珊莎點了個頭。胖胖的小王子托曼卻熱切地跳了起來,“珊莎,你聽說了嗎?今天我要下場比武!”托曼不過八歲,看到他不令她想起自己的小弟弟布蘭。他們兩人同年,但布蘭此刻人在臨冬城,半不遂,幸好命無恙。


    珊莎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換取和他重聚的機會。“我為您對手的命擔心。”她莊重地對托曼說。


    “他的對手是稻草人兒。”小喬說罷起。王今天披鍍金戰甲,前雕著一頭吼雄獅,好似在期望隨時投戰火。他今天滿十三歲,發育良好,個頭極高,有著蘭尼斯特家族特有的金發碧眼。


    “陛下。”她屈膝行禮。


    亞曆斯爵士也鞠了個躬,“陛下,請您準我先行告退,我要著裝準備下場。”


    喬佛裏唐突地揮手示意他退下,目光卻沒離開珊莎。他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我很高興你戴了我送的寶石發網。”


    看來王今天打算扮演英雄的角,珊莎鬆了口氣。“感謝陛下厚……更謝謝您的讚美。陛下,希望您命名開心愉快。”


    “坐吧,”小喬比比旁的空位,命令,“聽說了沒?那乞丐王死了。”


    “誰?”一時之間珊莎好怕他指的是羅柏。


    “韋賽裏斯,‘瘋王’伊裏斯最後一個兒子。自我出生以來,他就在周遊各大自由貿易城邦,自稱是王。哼,親說多斯拉克人終於幫他加冕,不過用的是熔掉的金。”他笑,“你不覺得很可笑嗎?火可是他的家徽呢,這就好像你那叛徒老哥被狼殺死一樣。說不定等我逮著他以後,就真把他丟去喂狼。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準備跟他當麵決鬥?”


    “陛下,我會樂於關注。”我可是求之不得呢。珊莎保持冷靜而有禮的口,然而喬佛裏還是眯起眼睛,想判斷她是否有嘲之意。“您今天會下場比試嗎?”她連忙問。


    王皺起眉頭,“親大人說這樣不妥,因為這場比武大會是為了給我慶祝才舉辦的。可我要真是下場,準會摘下優勝,好狗,你說是不是?”


    獵狗的角了一下,“跟這路貨打?那還用說。”


    他是父親那場比武大會的冠軍,這點珊莎可沒忘。“大人,那您今天會參加嗎?”她問他。


    克裏岡的語音充滿不屑,“他們不配。這場比武本是蚊蠅打架。”


    王哈哈大笑,“喲,我的狗兒起來可真嚇人。我看脆你跟今天的冠軍決鬥好了,至死方休。”喬佛裏最喜歡人互鬥至死。


    “那你就要少一個士了。”獵狗本人始終沒有接受士宣誓。他的哥哥是個士,而他極端痛恨他哥哥。


    這時,一陣號角聲突然響起,王坐回椅子上,並牽起珊莎的手。若是從前,此舉定會讓她心髒狂跳,然而在她乞求他網開一麵,寬恕父親之後,他竟然下令將父親斬首示眾,所以如今他的碰觸令她憎惡,但她知自己不能顯出來,於是便強作鎮定。


    “禦林鐵衛的馬林·特蘭爵士!”司儀高喊。


    馬林爵士從西邊入比武場,一亮白金縷鎧甲,著一匹白的戰馬,灰的馬鬃飛揚,背後長長的披風宛如白雪大地,一十二尺長擎在手中。


    “青亭島雷德溫家族的霍柏爵士!”司儀唱名。霍柏爵士著黑駿馬自東邊場,馬兒披著酒紅和藍相間的飾服,他的上也係了同樣彩的布條,盾牌上則是葡萄串家徽。雷德溫家這對雙胎和珊莎一樣,都是太後強留的賓客。她很好奇,到底是誰出的主意,讓他們參加喬佛裏的比武大會,應該不是自願的吧,她心想。


    典儀官一聲喝令,兩名參賽者立刻平長,腳踢馬刺,衝了上去。圍觀的衛士們和看台上的貴族男女中傳出吆喝,兩個士在賽場中央手,木屑飛濺,鋼鐵鳴。不到一秒內,白和花相繼爆成碎片。霍柏·雷德溫受到強烈撞擊,在馬背上晃了晃,但總算沒有落馬。他們各自在比武場盡頭掉轉馬頭,拋下斷,自侍從手中接過新的。霍柏爵士的雙胎兄弟霍拉斯·雷德溫爵士為兄弟好。


    兩人再度手,但這次馬林爵士轉移尖,直刺霍柏爵士膛,打得他從馬背上直飛出去,重重摔落地麵。霍拉斯爵士連忙跑去扶起他被痛擊的兄弟,裏咒罵個沒完。


    “打得真爛。”喬佛裏王表示。


    “紅衛地石盔城的巴隆·史文爵士!”司儀的喊聲再度傳來。巴隆爵士的頭盔上飾有一雙寬大的白翅膀,盾牌上則繪了黑白天鵝互鬥的圖案。“史林特家族的莫洛斯,赫堡傑諾斯伯爵的繼承人!”


    “瞧他那副驢樣!”小喬高聲怪,聲音之大,半場都能聽見。莫洛斯隻是個侍從,還是個剛當上的侍從,連拿舉盾都有困難。珊莎知,長是士的武器,而史林特家出低賤。傑諾斯伯爵本來隻是都城守備隊的司令官,近來才被喬佛裏擢升為赫堡領主和朝廷重臣。


    他最好從馬上摔下來,在大家麵前丟臉,她苦澀地想,我希望巴隆爵士殺了他。喬佛裏宣判她父親死刑,斬首之後,正是傑諾斯·史林特將艾德公爵的首級連發抓起,高舉示眾,而珊莎卻隻能在旁啜泣哀嚎。


    莫洛斯的黑盔甲上鑲了細致的金渦形花紋,外罩黑金相間的格子披風。盾牌上畫有血淋淋的長,那是他父親挑選的家徽。然而他似乎不知該把盾牌放哪裏才好,隻會盲目地催馬向前,結果巴隆爵士不經意地一戳中他盾心紋章。莫洛斯慌忙扔掉長,試圖保持平衡,可惜還是失敗。這少年摔下馬時一隻腳卡在馬鐙上,被狂燥的戰馬一路拖到場子盡頭,腦袋不斷在地上碰撞。喬佛裏見狀高聲嘲笑,珊莎卻大驚失,不知諸神是否聽見了她複仇的祈禱。最後大家總算把莫洛斯·史林特解下馬,發現他雖渾是血,人還活得好好的。“托曼,我們幫你挑錯對手了。”王對弟弟說,“這家夥比稻草人差勁得多。”


    接下來換霍拉斯·雷德溫爵士出場,他的表現比雙弟弟出,擊敗了一位老士。這名老士的坐裝飾著銀獅鷲服裝,以藍白條紋為底。雖然氣勢十足,實力卻與外表很不相稱。“真是差勁透了。”


    “我不是跟你說過?”獵狗,“這是蚊蠅打架。”


    王開始無聊了,珊莎張起來,於是她垂下視線,決定不論發生什麽事,都要保持安靜。當喬佛裏·拜拉席恩心糟糕時,任何無心之言都可能使他然大。


    “羅索·布,效勞於貝裏席大人麾下的自由手!”司儀高喊,“霍拉德家族的紅士唐托斯爵士!”


    自由手當即出現在比武場西邊,他的個子很小,穿凹痕累累的鎧甲,上無任何裝飾,可他的對手卻不見蹤影。等了一陣,總算有一匹栗子的駿馬跑出來,一大紅絲綢隨風飄,然而唐托斯爵士卻不在上麵。又過了一會兒,唐托斯爵士方才腳步踉蹌地趕到,一邊咒罵,一邊追著他的馬,他全上下除了甲和羽飾頭盔外一絲不掛。他的雙膚蒼白,細瘦伶仃,那話兒惡心地前後晃。觀眾席上立時喝起倒采。唐托斯爵士抓住坐的韁繩,想要上馬背,但馬兒不肯站定不,而士喝得酩酊大,光溜溜的腳始終踩不到馬鐙。


    此時觀眾已經笑得前仰後合……唯獨王例外。喬佛裏眼中正是當他在貝勒大聖堂前宣判艾德·史塔克公爵死刑時那種神。下麵的紅士唐托斯爵士終於決定放棄,重重坐在泥地裏,摘下羽飾頭盔。“我認輸!”他大,“給我點酒喝吧!”


    王霍地起,“去窖裏搬一桶來!我要看他淹死在裏麵。”


    珊莎倒一口氣,“不行!您不可以這樣!”


    喬佛裏轉過頭,“你說什麽?”


    珊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說的話。她瘋了嗎?竟然當著眾廷臣的麵對他說“不”?她沒打算開口的,可……雖然唐托斯爵士又又蠢又沒用,但他沒有惡意。


    “你說我‘不行’?你是不是這樣說的?”


    “我……”珊莎說,“我隻是覺得……如果您在您的命名殺人……會帶來厄運,陛下。”


    “你騙人,”喬佛裏,“既然你這麽在乎他,我脆讓你們倆一起淹死算了!”


    “陛下,我在乎的不是他,”字句拚命從她口中湧出,“您要淹死他或砍他的頭都行,可是……如果真要殺,也請您明天再殺……可千萬不要今天,今天是您的命名。我不忍心見您招來厄運……就算王,這樣做也會惹來厄運的……歌手們都這麽說……”


    喬佛裏鎖雙眉。她看得出來,他知自己在說謊,看來免不了又要遭殃了。


    “這女孩說得沒錯,”獵狗聲,“俗話說命名播下的種子,一整年都會結果。”他語氣平淡,彷佛一點也不擔心王相信與否。莫非真有此說?珊莎其實本沒聽過,隻是為了逃避懲罰而信口胡謅的。


    喬佛裏怏怏不樂地在椅子上了,朝唐托斯爵士擺擺手。“把他帶走!我明天再殺他,這蠢才。”


    “他的確是個蠢才,”珊莎說,“您真是英明睿智,一眼就看了出來。這種蠢才應該拿去當臣,而不是做士,對不對?您應該給他穿上小醜裝,他耍把戲,他不配死得淨俐落。”


    王端詳她半晌,“或許你沒有親說的那麽笨。”他提高音量,“唐托斯,你聽見小姐的話了嗎?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新臣,你可以換上小醜裝,跟月童在一起。”


    唐托斯爵士剛與死亡肩而過,這時酒全醒了,他從地上起來:“感謝陛下。還有您,小姐,謝謝您。”


    兩名蘭尼斯特衛士把他帶了下去,典儀官到包廂。“陛下,”他問,“您要我召一名新對手與布作戰呢,還是換下一組人上場?”


    “統統不要。這些人是蚊蠅,不是士。若非今天是我的命名,我會把他們全部死。比武大會到此為止,他們統統滾出我的視線!”


    典儀官聽罷,恭敬地鞠了個躬,不過托曼可沒這麽聽話。“我本來要跟稻草人對打的!”


    “改天再說。”


    “可我想上場!”


    “我才不管你想要什麽。”


    “說我可以上場的!”


    “她說過。”彌賽拉公主也附和。


    “‘說’,”王模仿弟弟的口氣,“少孩子氣啦!”


    “我們是小孩子,”彌賽拉理直氣壯地表示,“我們本就應該孩子氣。”


    獵狗哈哈大笑,“這下你可辯不過她了。”


    喬佛裏認輸了,“那好,反正我弟弟再怎麽也不會比剛才那些家夥差。來人,把矛靶拿出來,托曼等不及想當蚊蠅呢。”


    托曼高興地了一聲,擺肥胖的雙腳跑開去準備著裝。“祝你好運!”珊莎對他說。


    於是他們在比武場的另一頭設起一個矛靶,並為王子的小馬備妥馬鞍。托曼的對手是一個孩童高度的皮革戰士,裏麵填滿稻草,站在一個旋轉軸上,一手拿盾,另一手則著布墊釘頭錘。有人還在假人頭上綁了一對鹿角。珊莎記得喬佛裏的父親,故王勞,生前頭盔上也有兩鹿角……喬佛裏的叔叔藍禮公爵也是,他是勞的幼弟,如今成了叛徒,自立為王。


    兩個侍從合力幫王子扣他那雕飾華麗的銀紅小盔甲裏,頭盔頂端有一大束紅羽,盾牌上蘭尼斯特的吼猛獅和拜拉席恩的寶冠雄鹿相對嬉鬧。侍從扶他上馬,紅堡的教頭艾·桑塔加爵士走上前,遞給托曼一柄銀質鈍麵長劍,劍刃是葉子形狀,把柄特別為八歲男孩的手掌所打造。


    托曼高舉寶劍,“凱岩城萬歲!”他用稚的嗓音大喊,雙腳住馬肚,跑過泥地,朝矛靶衝去。坦妲伯爵夫人和蓋爾斯伯爵參差不齊地喝采,珊莎也加入應和。王則兀自生著悶氣。


    托曼催小馬快跑,經過假人時英勇地揮出長劍,結結實實地擊中假人士的盾牌。矛靶轉了一圈,布墊釘頭錘繞回來,地敲中王子的後腦勺。托曼從馬背上飛了出去,沉重地摔在地上,嶄新的盔甲像一袋破銅爛鐵般喀啦作響。他掉了劍,小馬也離他而去,跑過城郭。四周群起哄笑,其中喬佛裏王的笑聲不但最大,而且最久。


    “哎喲!”彌賽拉公主大,跌跌撞撞地跑出包廂,奔向她的小弟。


    珊莎發現自己充滿一種古怪而輕率的勇氣,“你應該跟她一起去,”她對王說,“你弟弟可能受了傷。”


    喬佛裏聳聳肩,“那又怎樣?”


    “你應該把他扶起來,告訴他,他得很好。”珊莎克製不住自己。


    “他被打下馬來,跌在地上,”王指出,“這哪得好?”


    “你們看,”獵狗打斷他們,“這小子勇敢,他準備再試一次。”


    侍從們正扶著托曼再次上小馬。如果托曼是哥哥,喬佛裏是弟弟就好了,珊莎心想,我可不介意嫁給托曼。


    這時,從城門樓前突然傳來聲響,把眾人都嚇了一跳。鐵鏈嘎吱作響,閘門升起,大門也在絞鏈聲中緩緩打開。“誰他們開門的?”喬佛裏質問。由於城中不斷,紅堡大門已經深鎖多。


    在一陣金屬碰撞和馬蹄聲中,一隊人馬過鐵閘門。克裏岡走到王邊,一手住長劍劍柄。來者雖然風塵仆仆,麵疲態,卻高舉著蘭尼斯特家族的紅底金獅旗。其中隻有少數人是穿著紅袍和盔甲的蘭尼斯特士兵,更多的是自由手和武士,甲胄各異,手利劍……除此之外,還有彷佛從老奶的故事裏走出來的猙獰蠻人——以前布蘭最喜歡這種故事——他們披襤褸皮和皮革,長發長須,有的頭上手上包著染血繃帶,還有的缺眼缺耳,甚至少了幾手指。


    在這群人之中,著一匹高大紅駿馬,被怪異的墊高馬鞍前後包住的,正是太後的侏儒弟弟,外號“小惡魔”的提利昂·蘭尼斯特。他新長出的黑雜的長胡子蓋住了扁凹的臉,胡須糾不清,如鐵線。他肩上飛舞著一件黑白條紋的影子山貓皮鬥篷,他用左手韁,右手懸著白絲吊帶。除此之外,在珊莎看來,他和上次造訪臨冬城時一樣畸形:額頭突出,雙眼大小不一,依舊是她生平所見最為醜陋的人。


    雖然如此,托曼卻腳踢馬刺,著小馬快步過場子,口中興奮地大喊。一名軀高大,步伐穩健,胡須幾乎遮掩住臉的蠻人將男孩從馬鞍上連人帶甲抱起來,放在他舅舅旁邊的地上。提利昂拍拍他的背甲,托曼喘不過氣的笑聲回響在城牆之間,珊莎驚訝地發現他們兩人竟然是同等高。彌賽拉跟在弟弟後麵奔至,侏儒抱著她的轉了一圈,讓她開心地吱吱。


    然後侏儒放開她,輕輕她額頭,一跛一跛地穿過廣場,朝喬佛裏走來。他後跟了兩個人:一個是黑發黑眼的傭兵,舉止有如追蹤獵物的靈貓;另一個則是憔悴的青年,有一個眼窩是空的。托曼和彌賽拉跟在他們後。


    侏儒在王麵前單膝跪下,“陛下。”


    “是你。”喬佛裏說。


    “是我。”小惡魔應,“不過對舅舅和長輩講話,理應更禮貌一點。”


    “聽說你死了。”獵狗說。


    小個子看了大個子一眼。他的眼睛一隻綠,一隻黑,兩眼均透著寒意。“我在跟王說話,沒空理他的惡狗。”


    “我很高興你沒死!”彌賽拉公主說。


    “好孩子,咱們倆倒很一致。”提利昂轉向珊莎,“小姐,我對您的遭遇深感遺憾。諸神實在殘酷。”


    珊莎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他真的為她感到遺憾嗎?還是在嘲她呢?殘酷的不是諸神,而是喬佛裏。


    “喬佛裏,我也對你的遭遇深表遺憾。”侏儒說。


    “遭遇?什麽遭遇?”


    “就忘了你父親大人?大塊頭,黑胡子,特威猛,努力想一想,應該能記得。他是在你之前的王。”


    “,他?是的,很令人難過,他是被豬殺死的。”


    “陛下,這是‘官方’說嗎?”


    喬佛裏皺起眉頭。珊莎覺得自己好像該說些什麽。從前茉丹修女是怎麽教她的?禮貌是貴婦人的盔甲。對,就是這句。於是她穿起盔甲,開口:“大人,關於家逮捕您一事,我感到非常抱歉。”


    “隻怕很多人正為此抱歉著呢,”提利昂回答,“事了結之前,我看會有人悔不當初……不過很謝謝你的關心。喬佛裏,你親在哪裏?”


    “她和我的重臣們在開會。”王答,“你哥哥詹姆一直打敗仗。”他憤地看了珊莎一眼,彷佛這都是她的錯。“現在他被史塔克家抓去,我們不但丟了奔城,連她的笨哥哥都自立為王了。”


    侏儒嘿嘿一笑,“這年頭什麽樣的人都能當王。”


    小喬不知該如何應對,但他看來十分不悅,滿猜疑。“沒錯,嗯,舅舅,我也很高興你沒死。你有沒有給我帶命名禮物?”


    “有,就是我的聰明才智。”


    “我寧願要羅柏·史塔克的頭。”小喬不懷好意地看了珊莎一眼。“托曼,彌賽拉,我們走。”


    桑鐸·克裏岡多留了一會兒,“小個子,我勸你講話注意一點。”警告完之後,他才大步跟著王離開。


    現在隻剩下珊莎和侏儒,以及他的那群怪物。她試著想說些什麽,“您的手受傷了。”最後她勉強說。


    “我在綠叉河邊打仗時,被你們北方人的星錘砸到。我從馬背上摔下去,才沒被他打死。”他審視著她的麵容,笑容變得溫和了些。“為你父親大人哀悼,是不是?你好哀傷。”


    “我父親是叛徒,”珊莎立刻說,“我哥哥和親也是叛徒。”這已經成了條件反,“我絕對忠於我所深的喬佛裏。”


    “毫無疑問,就和被狼群包圍的麋鹿一樣忠誠。”


    “是獅子。”她不假思索地悄聲說,說完不張地環顧四周,幸好附近沒人。


    蘭尼斯特住她的手,輕輕擠了一下。“孩子,我隻是一頭小獅子,而且我向你保證,我決不會欺負你。”說完他鞠個躬,“現在,請容我告辭,我有要事要呈報太後和重臣。”


    珊莎目送他離去。他的隨著踏出的每一步左右劇烈搖晃,彷佛一隻來自奇人異圖中的怪物。他比喬佛裏溫柔多了,她心想,但太後對我不也很溫柔?他畢竟是蘭尼斯特家的人,是太後的弟弟,小喬的舅舅,絕非我的朋友。曾經,她全心全意地著喬佛裏王子,對他親,也就是當時的王後,則是大為傾慕、全然信任,結果他們回報她的卻是父親的首級。珊莎再也不會同樣的錯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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