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鬧鬼,真的哦。”熱派正在麵包,從手掌到胳膊肘沾滿麵粉。“昨晚皮雅在儲藏室裏碰到東西了。”


    艾莉亞罵了句話。皮雅常在儲藏室裏見東西。通常是男人。“可不可以給我個果醬派?”她問,“你烤了整整一盤嘛。”


    “我需要一整盤。亞摩利爵士就好這口。”


    她恨亞摩利爵士,“那我們在上麵啐口。”


    熱派張地東張西望。廚房裏滿是影和回音,其他廚子和下人都在爐子上方巨般的閣樓裏覺。“他會發現的!”


    “才不會,”艾莉亞說,“口又吃不出來。”


    “他要是吃出來,挨鞭子的是我。”熱派停止麵。“你甚至不該待在這兒。現在是深夜呢。”


    沒錯,但艾莉亞才不在乎。即使在漆黑的深夜,廚房也不會停止工作,總有人值班:麵團製作麵包,拿長木勺攪湯,或者殺豬來準備亞摩利爵士的早餐培。今晚到熱派。


    “如果‘粉紅眼’醒來發現你不在——”熱派說。


    “粉紅眼不會醒啦,”他的真名是梅布爾,但人人都他“粉紅眼”,因為他眼睛老是黏呼呼的,“下去跟死豬一樣。”他一早起來就拿麥酒配早餐,晚飯後便醺醺地去,連夢中淌的唾沫都是酒的顏。艾莉亞隻需等到他打呼嚕,便可赤腳悄悄上仆人用的樓梯,發出的聲響就像老鼠。她已經成了老鼠,大小蠟燭都不用。西利歐曾告訴她,黑暗可以為友,他說得對,月光和星光便已足夠。“我打賭,我們能逃跑,我跑了粉紅眼也不知,”她告訴熱派。


    “我才不要逃呢,在這兒多好,比荒山林的強多了。我不想吃蟲子。來,幫我撒點麵粉到板子上。”


    艾莉亞豎起耳朵,“那是什麽?”


    “什麽?我沒——”


    “用你的耳朵聽,不是用巴。那是戰號,了兩下,你沒聽見嗎?還有閘門拉鐵鏈的聲音,不是有人要出去,就是有人要來。想不想去看看?”自那天早上泰溫公爵率軍出發後,赫堡的城門還沒開過呢。


    “我在做早餐麵包,”熱派抱怨。“而—而且我跟你說了,我討厭黑暗。”


    “那我一個人去看,待會兒再告訴你。給我一個果醬派行不行?”


    “不行。”


    她還是偷了一個,邊走邊吃。派皮又薄又脆,其中滿碎果仁、果和奶酪,剛剛出爐,還是熱的。偷吃亞摩利爵士的果醬派讓艾莉亞覺得自己很英勇。光著一雙腳,穩健又輕巧,她輕聲唱,我是鬼在赫堡。


    號角將沉中的城堡喚醒,大家紛紛走到院子來看個究竟,艾莉亞混在人群中。一列牛車隆隆作響駛閘門,搶來的財物,她一看就知。護衛車隊的手們嘀咕著怪異的語言,甲胄在月光下閃著淡淡的光,她看到兩匹黑白條紋的馬。是血戲班。艾莉亞往影裏了。牛車運一頭關在籠子裏的大黑熊,其他車裏則載滿銀器、武器、盾牌、一袋袋麵粉、一窩窩尖的豬,以及骨瘦如柴的狗和。艾莉亞正計算自己有多久沒吃過烤豬,這時俘虜們走了來。


    他高傲地昂著頭,從舉止和衣著看來,一定是位領主。她看到他破碎的紅外衣下閃亮的鎖甲,還以為是蘭尼斯特家的人,但當他經過火炬旁,她發現他的紋章是銀的拳套,不是獅子。他手腕被綁得的,腳踝的繩子更將他和後的人連在一起,繩子互相銜接:整個隊列隻能以一致的步伐搖晃著緩緩挪。許多人受了傷,但隻要誰停下來,手便會跑上來一鞭,驅趕他繼續前。她想數數總共有多少俘虜,但數到五十就亂了套,隻知總數至少是這個數的兩倍。他們衣服上沾泥帶血,映著火炬的光,令人很難分辨紋章印記,但一瞥之下,她還是認出了一部分:雙塔,芒,剝皮人,戰斧……戰斧是賽文家,黑底芒是卡史塔克。他們是北方人,父親的部下,羅柏的部下。她不願去想這代表什麽意義。


    血戲班的成員一一下馬。馬房小弟眼,從稻草堆裏出來,照料他們累得半死的坐。有人大喊著要酒。吵鬧聲驚醒了亞摩利·洛奇爵士,他來到院子上方拱頂的樓台,左右各有一人執火炬侍候。山羊頭盔的瓦格·赫特在下麵勒住韁繩。“代理城主大人,”傭兵打聲招呼。他的聲音渾濁不清,好像頭太大,裏放不下似的。


    “怎麽回事,赫特?”亞摩利爵士皺眉問。


    “抓到俘虜。如斯·波頓想過河,但我們勇士船把他的先頭部隊打了個七零八落。殺死好多,可是波頓跑了。這是他們的先鋒官,葛洛佛,後麵那個是伊尼斯·佛雷爵士。”(注:譯者在這裏用了個別別字,擅作主張修改了過來,請口齒不清地讀赫特的話:-d)


    亞摩利爵士用那雙小豬眼瞪著下方綁在一起的俘虜。艾莉亞覺得他並不高興,全城都知,他與瓦格·赫特不合。“很好,”他說,“凱德溫爵士,把這些人丟地牢。”


    外衣有鋼甲拳套的領主抬起頭。“你保證給我們禮遇——”他開口。


    “閉!”瓦格·赫特著唾沫,朝他嘶。


    亞摩利爵士轉向俘虜們:“赫特的保證與我無關。泰溫大人任命我為赫堡代理城主,我怎樣置,就怎樣置。”他對衛兵打個手勢。“寡婦塔下的大牢應該能容納所有人。誰不願去,可以死在這裏。”


    當他的手下用矛尖驅趕俘虜們離開時,艾莉亞看見粉紅眼終於出現在樓梯間,在火光下直眨眼睛。若是他發現她失蹤,準會大呼小地威脅拿鞭子她一頓,但她並不害怕。他不是威斯。他一會兒威脅打這個,一會兒又要那個,但艾莉亞從沒見他真正打過人。當然,最好還是別讓他瞧見。她環視四周,人們正給牛解下輓,並從車輛卸貨,勇士團的成員嚷嚷著要酒,還有許多好奇的人在圍觀籠子裏的熊。混亂中,偷溜走很容易。她悄悄打來路離開,希望在被人發現抓去活之前,逃個無影無蹤。


    在城門和馬廄之外,巨大的城堡幾乎全部荒蕪。吵鬧逐漸減弱。旋風刮起,號哭塔的石頭縫隙發出高亢悚然的尖嘯。神木林已開始落葉,葉子隨風飄過廢棄的庭院,飄過空的建築物,著石頭,發出輕微的聲響。如今赫堡再度空曠,聲音由是有了詭異的效果。有時石頭會走聲音,將庭院裹一層沉默的毯子;有時回音有自己的生命,每一次落腳都成為靈大軍的踏步,每一回遠方的話音都成為鬼歡宴的笑語。這些奇怪的聲響困擾著熱派,卻不能困擾艾莉亞。


    靜如影,她安然掠過中庭,繞開恐怖塔,穿過空的鷹籠——據說在這裏,死去獵鷹的鬼仍在用虛無的翅膀攪空氣。她覺得好自由,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駐軍不到一百,如此小的一支部隊,完全被偌大的赫堡所吞沒,於是百爐廳連同許多次要建築一起關閉,甚至號哭塔也廢棄不用。亞摩利·洛奇爵士住焚王塔裏的領主套房,和大貴族的居所一樣寬敞,艾莉亞和其他仆人也跟著搬塔下的地窖,以便就近使喚。當初泰溫公爵在時,去哪兒都有士兵盤問,但如今一百個人守著一千扇門,誰也不清楚誰在哪兒,也沒人在乎他人的去向了。


    經過鐵匠房時,艾莉亞聽見錘子不斷鏗鏘。高高的窗戶,映著暗橙的火光。她上屋頂偷偷往下看,隻見詹德利正在打造甲,他活很專心,似乎全世界隻剩下金屬、風箱和爐火,而鐵錘成了手臂的一部分。她看著他肌的運,傾聽他用鋼鐵製造的音樂。他好強壯,她心想。當他拿起長柄鉗子,將甲起浸入回火的槽時,艾莉亞“哧溜”一聲翻下窗口,跳到他旁的地麵。


    他看來並不驚訝,“小妹妹,該上覺啦。”他把甲浸入冷,甲胄發出貓一樣的“噝噝”聲,“外麵那麽吵,怎麽回事?”


    “瓦格·赫特帶回一些俘虜。我看到他們的紋章,裏麵有個是深林堡葛洛佛家的是我父親的人。其他人大部分也是。”突然間,艾莉亞明白自己為何信步走到這裏。“你幫幫我,把他們救出來。”


    詹德利大笑,“我們該怎麽做呢?”


    “亞摩利爵士把他們關地牢,就寡婦塔下那間大牢房。你可以用你的錘子把門砸開——”


    “你以為衛兵會看著,一邊打賭我要揮幾下才能砸開?”


    艾莉亞。“我們得殺死衛兵。”


    “怎麽殺?”


    “他們沒幾個人啦。”


    “就算隻有兩個,對你我來說還是太多。在漁村,你還沒學到教訓嗎?你要真去試,包管被瓦格·赫特砍掉雙手雙腳,別忘了,這是他的作風。”詹德利又拿起鉗子。


    “你怕了。”


    “別煩我,小妹妹。”


    “詹德利,那裏有一百個北方人呢,也許還要多,我數都數不過來,反正不比亞摩利爵士的人少。嗯,我是沒算上血戲班,但隻要放他們出來,我們肯定能奪下城堡,然後逃跑。”


    “算了吧,你放不了他們,就像你救不了羅米。”詹德利用鉗子翻甲,仔細檢查。“就算真能逃,我們去哪裏?”


    “去臨冬城,”她立即答。“我會告訴親你是怎麽幫我的,你可以留在——”


    “我會獲得小姐您的青睞?從此為您的坐鑲蹄鐵,為您尊貴的兄弟們鑄劍?”


    有時候他就是會惹人生氣。“你別這樣笨啦!”


    “一樣是汗出力,我憑什麽賭上雙腳,拿臨冬城跟赫堡換?你認得‘黑拇指’老本恩嗎?他從小來到赫堡,先後為河安伯爵夫人及她的父親和祖父打鐵效力,甚至在河安家接管赫堡之前,還為羅斯坦家族服務過。眼下他是泰溫公爵的鐵匠,你知他怎麽說?劍就是劍,盔就是盔,手伸火裏就會燒傷——這些東西,不管你為誰效力都不變。總而言之,盧坎是個不錯的師傅,我要留下來。”


    “你會被太後抓到的!‘黑拇指’本恩又沒人要抓!”


    “金袍子要的很可能不是我。”


    “才怪!就是你,你明明知:你是個重要人物。”


    “我是個鐵匠學徒,有朝一說不定能成為武器師傅……隻要我別些逃跑的蠢事,然後為此失去雙腳甚至丟掉小命的話。”他背過去,再度舉起錘子敲打。艾莉亞無助地手成拳。“下次你做頭盔,把牛角改成騾耳朵!”再不快跑,她就會忍不住要揍他了。就算我揍他,這笨蛋也沒感覺啦!好,等他們發現他是誰,一刀砍下這騾腦袋,他就會後悔不幫我了。沒他參加才好呢,在那個漁村,就是他害她被抓的。


    想到漁村,她就想起那一路的長途跋涉,想起倉庫,想起記事本,想起那個被釘頭錘砸扁臉的小男孩,想起老笨蛋“一切皆為喬佛裏”,想起綠手羅米。我從前是頭綿羊,現在成了老鼠,隻會躲躲藏藏。艾莉亞,試圖尋找自己的勇氣。賈昆給過我勇氣,他讓我成為赫堡的鬼,而不隻是老鼠。


    威斯死後她一直在躲避羅拉斯人。奇斯威克的死還好說,誰都可以把人從城牆上推下來,但威斯那條醜陋的斑點狗是他從小養大的,要讓這畜牲背叛他,想必用了什麽黑魔。賈昆、羅爾傑和尖牙都是尤從黑牢裏挖出來的,她想起來,賈昆一定過些可怕的事,尤知,所以才用鏈子捆著他。如果這個羅拉斯人是巫師,那羅爾傑和尖牙就是他從地獄裏召喚來的惡魔,他們本不像人呢。


    賈昆還欠她一條命。在老奶的故事裏,古靈怪會讓人們許願,許第三個願時得特別小心,因為那是最後一個願望。奇斯威克和威斯都不太重要,第三條命一定得有價值,艾莉亞每晚複誦姓名時都告訴自己。現在邊跑邊想,她突然懷疑自己猶豫不決的真正原因。是,隻用一句耳語便能取人命,她便無需害怕任何人……可一旦用掉最後一個名額,她又要變回老鼠了。


    粉紅眼已經醒來,她不敢回去覺,可又不知該躲哪兒,於是去了神木林。她喜歡鬆木和哨兵樹強烈刺的,喜歡青草和泥土擠趾縫的感覺,喜歡風樹葉的聲響。一條蜿蜒的小溪緩緩過林間。一棵樹木倒落下來,下麵有個小坑。


    在腐木和扭曲的碎枝下,她找到自己的劍。


    詹德利太固執,不願給她做,她隻好自己摘掃帚的須茬當劍用。這劍實在太輕,而且沒有把,但劍尖卻還參差銳利。


    平隻要得空,她就會偷偷溜過來練習從前西利歐傳授的技藝。她光著腳在落葉間移,劈下枝條,擊落樹葉,甚至到樹上,在枝間跳躍舞蹈。她用腳趾攀住樹枝,來回行,隨著平衡感逐漸建立,搖晃不穩的況益減少。最好的練習時間是晚上,晚上沒有人打擾她。


    這次,艾莉亞又上樹。高高地站在樹葉的王中,她拔出劍來,刹時將亞摩利爵士、血戲班、父親的部下這一切的一切都拋在腦後,沉於腳底糙的木枝和空中揮舞掃帚劍的快感中。破枝杈變作喬佛裏,她不停攻擊,直到它掉落下去。太後、伊林爵士、馬林爵士和獵狗都隻是樹葉,她毫不留地將之一一斬殺,搗成絲絲綠碎片。胳膊揮累了,她便蹺腳坐上高枝,在涼黑暗的空氣中喘氣,一邊傾聽捕獵的蝙蝠發出的吱吱尖。透過繁茂的樹冠,她看見白骨一般的心樹枝。和臨冬城完全一樣。難真是那棵?……難她隻需下去,就又回到了家裏,甚至還發現父親一如往常地坐在那棵魚梁木下。


    於是她把劍往帶裏一,順著高低的枝條回地麵,向魚梁木走去。月光將它的枝染成銀白,五角的紅葉在夜裏卻是黑暗。艾莉亞注視著刻在樹上的人臉,那是一張可怕的臉,巴扭曲,眼神淩厲,充滿仇恨。諸神就是這般模樣嗎?諸神也會像凡人一樣受到傷害嗎?我該向它們祈禱,她突然想。


    艾莉亞跪下來,卻不知怎麽開始。她合攏雙手,請幫幫我,遠古諸神,她默默禱告,幫我把那些人放出地牢,殺了亞摩利爵士,然後帶我回臨冬城,回家。讓我成為舞者,成為冰原狼,永遠不要害怕。


    這樣就夠了嗎?遠古諸神聽見了嗎?是不是該大聲說呢?或許……該祈禱得久一點,記得父親時常祈禱很久很久的。可是遠古諸神卻不幫他,想起這點她很惱火。“你們應該救他,”她忍不住責罵那棵樹,“他一直向你們禱告。幫不幫我我倒不在乎,反正就算你們要幫,我覺得你們也沒能耐……”


    “女孩不可嘲眾神。”


    這聲音令她大吃一驚。她拔出木劍,一躍而起。賈昆·赫加爾站在黑暗中,一不,仿佛林中一棵樹。“某人來聽名字。一個兩個第三個。某人要把該做的事做完。”


    艾莉亞垂下破劍,指著地麵。“你怎麽知我在這兒?”


    “某人的眼睛會看。某人的耳朵會聽。某人察真相。”


    她懷疑地瞪視他,難是諸神派他來的?“你怎麽讓狗殺威斯?羅爾傑和尖牙是不是你從地獄裏召喚來的?你真的賈昆·赫加爾嗎?”


    “有人名字很多。鼠狼。阿利。艾莉亞。”


    她朝後倒退,直到背脊抵住心樹。“詹德利說的?”


    “某人察真相。”他重複,“史塔克小姐。”


    也許他的出現真是諸神對她祈禱的回應。“我要你幫忙,把那些人放出地牢。放了那個葛洛佛,還有其他所有人。我們得想辦殺死衛兵,打開牢門——”


    “女孩忘記了,”他平靜地說,“她有三條命,至今要了兩個。要殺哪個衛兵,說出他的名字。”


    “一個衛兵是不夠的,得把他們通通殺死,才能打開牢房。”艾莉亞住,不讓自己哭出來。“我要你像我救你一樣救那些北方人。”


    他低頭看著她,不帶一絲同。“女孩取走三條本屬於他的命。女孩就得拿出三條命來償還。不可欺瞞神靈。”他的聲音既像絲綢又像鋼鐵。


    “我沒有欺瞞。”她想了一會兒。“名字……我說出任何人的名字?你都會殺他?”


    賈昆·赫加爾點點頭。“某人言出必踐。”


    “任何人都可以嗎?”她重複,“男人,女人,小孩,或者泰溫公爵?或者總主教?或者你父親?”


    “某人高堂早已去世,如果他仍在世,你又說得出他的名字,他的生死便由你支配。”


    “你發誓,”艾莉亞說,“對諸神發誓。”


    “奉海洋與空氣中一切神祗之名,更奉火神之名,吾立此誓。”他將一隻手放魚梁木裏。“奉新生七神及諸多遠古神祗之名,吾立此誓。”


    他發誓了。“即使我說的是王……”


    “名字出口,死亡降臨。也許次,也許隔月,也許來年,死亡將不離不棄。某人無翅不能飛,但一步接一步,終有一天會達目的,王亦將死去。”他跪在她前,他們麵對著麵,“女孩如果害怕,可以悄悄地說。快快說出來吧,是不是喬佛裏?”


    艾莉亞將湊近他耳朵。“是賈昆·赫加爾。”


    即使在燃燒的穀倉,四周是咆哮的火海,又被鐵鏈束縛,他也沒有此刻驚慌。“女孩……開玩笑。”


    “你發過誓。諸神聽到了你的誓言。”


    “眾神聽到了,”他手中突然出現一把小刀,刀像她小指頭那麽細。艾莉亞不知他要殺自己還是殺她。“女孩會哭泣。女孩將失去惟一的朋友。”


    “你不是我朋友。是朋友就會幫我。”她退開一步,把平衡放在腳尖上,以防他萬一出小刀。“我不殺朋友。”


    賈昆的笑容一閃即逝。“如果朋友肯幫忙,女孩也許可以……換個名字?”


    “女孩也許會,”她說。“如果朋友肯幫忙。”


    小刀消失。“跟我來。”


    “現在?”她沒料到他立刻就要行。


    “某人聽到沙漏的低語。女孩不收回名字,某人便不安寧。快來吧,惡毒的孩子。”


    我不是惡毒的孩子,她心想,我是冰原狼,是赫堡的鬼。她將掃帚劍藏回原,跟著他走出神木林。


    雖然已是深夜,赫堡中卻生氣,隻因瓦格·赫特的抵達完全打亂了常作息。此刻庭院裏車輛、牛和馬匹都已消失不見,隻有關熊的籠子還在。它被掛在分隔外庭和中庭的拱橋上,用沉重的鐵鏈吊著,離地數尺,一圈火炬將它沐浴在亮光中。幾個馬房小弟正朝熊扔石頭,惹得它咆哮吼。院子對麵,光線從兵營大廳的門中透出,伴隨著杯盞碰和呼喝要酒的聲音。十幾個人在唱歌,用一種喉音的語言,艾莉亞覺得很怪異。


    他們入前要大吃大喝一番,她意識到,粉紅眼會我起服侍,然後發現我不在上。不過此刻他大概正忙著給“勇士團”及加入狂歡的駐軍倒酒,無暇他顧了吧。


    “某人若付諸行,饑餓的眾神今晚將享受鮮血的盛宴,”賈昆說。“可的女孩,仁慈溫柔的女孩,收回那個名字,說出另一個吧,撇開這瘋狂的夢。”


    “不。”


    “那好吧。”他似乎放棄了。“某人從命,但女孩得遵從指示,某人無暇多說。”“女孩會遵從,”艾莉亞。“我該做什麽?”


    “一百個俘虜餓著肚子,得吃東西,大人下令要湯。女孩跑去廚房,告訴她的賣派小弟。”


    “我去要湯,”她重複。“你呢?”


    “女孩幫忙做湯,然後等在廚房,某人會來找她。去吧。快跑。”


    她衝廚房時,熱派正把麵包從烤箱裏拿出來,但這裏不再是他獨自一人,廚子被全部醒,為瓦格·赫特和血戲班做飯。仆人們忙著把熱派做的一籃籃麵包和果醬派端出去,大廚在切涼火,司爐的小弟在翻轉烤兔,洗鍋小妹們則給它們塗蜂,廚娘在切洋蔥和胡蘿卜。“你嗎,鼠狼?”大廚看到她便問。


    “湯,”她宣布。“大人要湯。”


    他用切的刀朝火上的黑鐵鍋指指。“你以為那是什麽?告訴你,我會先往裏麵撒泡,然後端去給那山羊。讓人一晚安穩覺都不行!”他忿忿不平地說。“好了,你不用管,回去告訴他鍋子催不得。”


    “我就在這裏等,直到它煮好。”


    “那就別礙手礙腳,或者幫點忙。這樣吧,你去儲藏室,把山羊大人要的油和奶酪拿來。醒皮雅,告訴她,如果想保住雙腳,這次就給我利索點兒。”


    她竭盡全力飛奔。皮雅已經醒了,但還在閣樓,在一個血戲班成員的子下。當她聽見艾莉亞喊,立即穿回衣服,把油罐及包在布裏一大塊一大塊臭烘烘的奶酪裝滿六個籃子。“來,幫我一把,”她告訴艾莉亞。


    “我不幫,你最好自己快去,不然瓦格·赫特會砍掉你的腳。”不等皮雅抓她,艾莉亞拔就跑。回去的路上,她突然納悶,為何沒有一個俘虜被砍掉手腳呢?難瓦格·赫特害怕羅柏?可他看起來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呀。


    艾莉亞回到廚房時,熱派正拿長柄木勺攪鍋子,她抓起另一把勺子來幫忙。片刻之間,她尋思該把計劃告訴他,隨後想起漁村裏的事,便決定不要說。他隻會再投降一次啦。


    接著,她聽見羅爾傑刺耳的嗓門。“廚子,”他喊。“我們來取該死的湯。”艾莉亞驚慌失措地放下勺子。糟糕,他們怎麽參加了!羅爾傑戴著鐵盔,護鼻掩蓋了臉上的空。賈昆和尖牙跟在他後麵。


    “該死的湯他的還沒好,”大廚,“還要燉一燉,洋蔥剛放——”


    “閉上臭,否則我用烤叉叉你眼,塗上蜂烤你幾圈。我說要湯,現在就要!”


    尖牙嘶聲怪,一邊從鐵叉上撕下一大塊烤得半焦的兔,用尖牙一口下,蜂從指間滴落。


    大廚屈服了。“那就把該死的湯拿走,如果山羊怨東怪西,你自己解釋。”


    尖牙意猶未盡地指間的油脂和蜂,賈昆·赫加爾戴上一副厚墊手套,將另一副給艾莉亞,“鼠狼來幫忙。”湯煮得滾,鍋子又重,艾莉亞和賈昆費盡全力才抬起一個,羅爾傑自己搬一鍋,尖牙則提了兩個,他的手被鍋柄到,裏痛苦嘶,手上卻沒半分鬆勁。他們將鍋子搬出廚房,穿過庭院。兩個衛兵在寡婦塔門前站崗。“這是什麽?”其中一個詢問羅爾傑。


    “一鍋滾的,想不想嚐嚐?”


    賈昆出人的微笑,“我們給俘虜送吃的。”


    “沒人說過會——”


    艾莉亞打斷他。“這是給他們,又不是給你。”


    第二個衛兵揮手示意通過。“那就拿下去吧。”


    門內是一條蜿蜒的樓梯,向下直通地牢。四人中羅爾傑引路,賈昆和艾莉亞斷後。“女孩躲遠點,”他告訴她。


    樓梯盡頭是一個狹長的石地窖,暗,沒有天窗。近有幾支火炬在支架上燃燒,一群亞摩利爵士的士兵圍坐在一張破木桌旁玩牌聊天,沉重的鐵柵欄將他們和擠在黑暗中的俘虜分開。他們剛來,湯的便將許多俘虜引到柵欄前。


    艾莉亞數了數,一共八個衛兵。他們也聞到湯的香。“你是我這輩子見過最醜的侍女,”他們的隊長對羅爾傑說,“鍋裏是什麽?”


    “你的老二和蛋蛋,怎麽樣?”


    有個衛兵本來在踱步,另一個站在柵欄旁,又一個靠牆坐在地板上,但食物將他們通通引到桌邊。


    “他的也該吃飯了。”


    “裏麵有洋蔥?”


    “麵包在哪兒?”


    “見鬼,我們需要碗,杯子,勺子——”


    “不,你們不需要。”羅爾傑用力舉起滾的湯鍋,潑過桌子,全澆在他們臉上。賈昆。赫加爾也依而為。尖牙則像扔盤子一樣飛出鍋子,鍋子旋轉著穿過牢房,湯如雨灑落。隊長正要起,卻被回旋的鍋子砸中太,像沙包一般倒下去,一不了。其餘人或痛苦慘,或乞求饒命,或企圖偷偷溜走。


    艾莉亞貼牆壁,羅爾傑開始割人喉嚨,尖牙則用一雙慘白巨手抓住衛兵們的後腦和下巴,一下子便扭斷脖子。隻有一個衛兵來得及拔劍。賈昆舞蹈般地閃過他的攻擊,出自己的劍,幾個突刺將那人至角落,然後一劍穿心,斃人命。羅拉斯人提劍走到艾莉亞跟前,劍上淌著心髒的熱血,他用她的衣服前襟把血淨。“女孩該沾血。這是她的手筆。”


    牢房鑰匙掛在桌邊牆壁的鉤子上。羅爾傑將它取下,打開牢門。首先出門的是那個外衣上有鋼甲拳套紋章的領主。“得好,”他,“我是羅貝特·葛洛佛。”


    “大人,”賈昆朝他一鞠躬。


    一獲自由,眾俘立即奪下死衛兵的武器,提在手中,衝上樓梯,後麵的人空著手蜂擁跟隨。他們全都行迅捷,一言不發,當初瓦格·赫特趕他們城門時帶的傷全都不而愈。“湯的辦真是妙,”葛洛佛說,“我倒沒想到,這是赫特大人的主意?”


    羅爾傑哈哈大笑,笑得鼻涕從原來是鼻子的那個裏飛濺出來。尖牙坐在死人上,抓起一隻綿綿的胳膊,啃屍的指頭。齒間嘎吱作響。


    “諸位是什麽人?”羅貝特·葛洛佛額現褶皺。“諸位並未跟隨赫特大人來到波頓大人的營地,敢問諸位可是勇士團的成員?”


    羅爾傑用手背掉下巴上的鼻涕。“我們現在是了。”


    “此人很榮幸是賈昆·赫加爾,從羅拉斯自由貿易城邦而來。此人無禮的同伴是羅爾傑和尖牙。大人看得出誰是尖牙。”他將手一揮,指向艾莉亞。“這位——”


    “我是鼠狼,”她趕,以免他她的真實份。她不想在這兒說出自己的名字,羅爾傑、尖牙和一大群不認識的人聽到。


    葛洛佛本不在乎她。“很好,”他說,“我們來了結這出血淋淋的戲劇吧。”


    他們上蜿蜒的樓梯,發現門口的衛兵已倒在血泊中。北方人衝過庭院,艾莉亞聽見喊。兵營大廳的門驟然打開,一個受傷的人一邊尖,一邊跌跌撞撞地跑出來。另外三個人在後麵追趕,最後用長矛和劍讓他閉了。城門樓附近有戰鬥,羅爾傑和尖牙跟隨葛洛佛衝過去,但賈昆·赫加爾在艾莉亞邊跪下。“女孩不明白?”


    “我明白,”她說,雖然她並不真正明白。


    羅拉斯人從她臉上看了出來。“山羊無忠心,狼旗將升起。某人要聽某個名字被收回。”


    “我收回那個名字。”艾莉亞住。“我還有第三條命嗎?”


    “女孩很貪心。”賈昆死去的衛兵,給她看染血的手指。“這是第三個,那是第四個,下麵還躺著八個。債已還清。”


    “債已還清,”雖不願,但艾莉亞不得不同意。她感到有些悲哀,自己又成了老鼠。


    “紅神是債主。某人必須死。”賈昆·赫加爾邊泛起一絲奇特的微笑。


    “死?”她困地說。他什麽意思?“我已經收回名字了呀。你現在不需要死啦。”“某人必須死。某人時辰已到。”賈昆把手由上至下抹過臉龐,從額頭直到下巴,所經之發生了變化:麵容變得豐滿,雙眼靠得更近,鼻子成了鷹鉤,一條前所未有的疤痕出現在右頰。他甩甩頭,那又長又直、半紅半白的頭發消失不見,變成一頭整齊的黑卷發。


    艾莉亞張大了。“你到底是誰?”她低聲說,驚訝得忘記了害怕。“你怎麽的?難不難?”


    他咧一笑,出一顆發亮的金牙。“跟換名字一樣簡單,隻要你了解方。”


    “教我,”她衝口而出,“我想學。”


    “如果你要學,就得跟我走。”


    她猶豫了,“去哪兒?”


    “很遠很遠的地方,狹海對岸。”


    “我不去。我想回家。回臨冬城。”


    “那我們就得分開,”他說,“我有使命在。”他牽起她的手,把一枚小幣她掌心。“拿著。”


    “這是什麽?”


    “一枚珍貴的幣。”


    艾莉亞了。好,似乎是鐵。“它夠買馬嗎?”


    “不夠。”


    “那有什麽用?”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如果有一天,你要找我,請把這枚幣給任何一個布拉佛斯人,並對他說——vrmorghulis。”


    “vrmorghulis,”艾莉亞重複。這並不難記。她用手指捏住幣。院子另一端,不斷有人死去。“請你別走,賈昆。”


    “賈昆死了,阿利也死了,”他悲哀地說,“我有承諾必須遵守。vrmorghulis,艾莉亞·史塔克,請跟我再說一遍。”


    “vrmorghulis,”她跟著念,然後穿賈昆衣服的陌生人朝她鞠了一躬,轉退黑暗,鬥篷飄。艾莉亞獨自一人留在死屍旁。他們該死,她告訴自己,想起亞摩利·洛奇爵士在湖邊莊園的屠殺。


    她回到自己的稻草時,焚王塔下的地窖空無一人。她對著枕頭輕聲複誦姓名,念完之後,又用輕柔細小的聲音加了一句:“vrmorghulis,”卻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破曉後,粉紅眼和其他人都回來了,隻有一個男孩在戰鬥中被殺,沒人說得出原因。粉紅眼獨自上樓,去看白天分配下來什麽工作,邊樓梯邊抱怨自己這把老骨頭經不起折騰。回來後,他告訴大家,赫堡被占領了。“血戲班趁亞摩利爵士的人覺時下手,還有的人喝得爛後死在桌旁。太下山前,新領主就會率領大軍抵達。他從荒涼的北方來,是長城邊上的貴族,據說很嚴厲。你們這些懶蟲給我聽好,不管領主換成哪個,該什麽活兒還得什麽活兒。誰敢偷耍猾,瞧我不拿鞭子掉你一層皮。”他邊說邊看艾莉亞,但關於她昨晚的去向,一個字也沒問。


    整個早上,她都在觀看血戲班搜刮死者上的錢物,然後將屍拖到石庭院,並在那兒堆好木柴,準備焚燒。“小醜”夏格維砍下兩個死士的腦袋,拎著頭發,在城堡裏神氣十足地到揮舞,還讓它們表演對話。“你咋死啦?”一個腦袋問。“喝了滾的鼠狼湯,”另一個回答。


    艾莉亞被派去拖地,掉涸的血跡。沒人對她多說什麽,但她不時注意到人們奇怪的眼光。羅貝特·葛洛佛和其他人想必把地牢裏發生的事傳了出去,然後夏格維和他會說話的蠢頭顱便開始到宣揚鼠狼湯。她想去他閉,卻不敢這麽做。小醜半瘋半傻,聽說有次殺人就因為對方沒有為他的笑話而發笑。他最好閉,否則我把他加入名單,她一邊拭紅棕的血漬一邊想。快入夜時,赫堡的新主人才到達。他相貌平凡,沒有胡子,惟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淡得出奇的怪眼。他不胖不瘦,也不強壯,穿著黑鎖甲和一件粉紅斑點的披風。他旗上的圖案似乎是個血人。“恐怖堡伯爵駕到,下跪!”他的侍從高喊,那是個跟艾莉亞年紀相仿的男孩。整個赫堡都跪下了。


    瓦格·赫特迎上前。“大人,赫堡屬於您了。”


    領主開口作答,但聲音太輕,艾莉亞聽不到。羅貝特·葛洛佛和伊尼斯·佛雷爵士上前加入,他們剛剛梳洗整潔,穿著嶄新的上衣和披風。簡短對話之後,伊尼斯爵士引見羅爾傑和尖牙。看到他倆還在,艾莉亞吃了一驚,她還以為賈昆一走,他們也會跟著消失。她聽見羅爾傑刺耳的嗓門,卻聽不清說話的內容。突然夏格維跳到邊,拽著她穿過庭院。“大人,大人,”他牽著她的手腕大聲唱,“這是煮湯的鼠狼!”


    “放手,”艾莉亞邊說邊用力掙。


    領主注視著她。頭不,眼睛轉,瞳仁淡白,好似玄冰。“孩子,你多大?”


    她都忘了,不得不想了一會兒。“十歲。”


    “十歲,大人,”他提醒她。“你喜歡物嗎?”


    “有些物我喜歡。大人。”


    他角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看來不包括獅子。也不包括獅蠍尾。”


    她不知如何應對,因此什麽也沒說。


    “他們你鼠狼。這可不行。你親給你取什麽名?”


    她,努力搜尋一個名字。以前羅米她“癩痢頭”,珊莎她“馬臉艾莉亞”,父親的手下給她取的綽號則是“搗蛋鬼艾莉亞”,但她認為這些都不是他想聽的名字。


    “娜梅莉亞,她我娜梅莉亞,”她說,“平簡稱娜娜。”


    “跟我說話時要稱我為‘大人’,娜娜,”領主溫和地說。“我認為你還太小,不能加入‘勇士團’,而且別也不對。蛭是你害怕的物嗎,孩子?”


    “蛭不過是小蟲子,大人。”


    “看來我的侍從該向你學習。常用蛭放血是長壽秘訣,一個人應該常常清除自己的髒血。我就把這個工作給你了。我留在赫堡一天,娜娜,你就是我的侍酒,負責在餐桌上和居室裏伺候。”


    這次她知別開口討要馬廄的工作。“是……我是說,是,大人。”


    領主揮揮手。“把她收拾得像樣點兒,”他不特定對誰地說,“教她倒酒,別灑出來。”他轉抬起一隻手,“赫特大人,換掉城門樓的旗幟。”


    四個勇士團的成員上城牆,扯下蘭尼斯特家金的獅子和亞摩利爵士黑的獅蠍尾,升起恐怖堡的剝皮人和史塔克家的冰原狼。當晚,一個娜娜的侍酒一邊替站在樓台上的盧斯·波頓和瓦格·赫特斟酒,一邊看著勇士團押解赤的亞摩利。洛奇爵士穿過中庭。亞摩利爵士抱住押送者的,一邊乞求一邊泣,最後羅爾傑把他拉開,夏格維將他一腳踢養熊的坑。


    黑的熊,艾莉亞心想,和尤一樣。她倒滿盧斯·波頓的杯子,一滴也沒有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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