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市區某處老小區裏,一棟牆外爬滿了爬山虎的老居民樓的四樓最靠東邊的那戶人家與別的不同,窗戶與防盜窗的空間裏,擺滿了各種盆栽,此時正值百花爭豔的時光,五顏六色的花朵開在綠油油的爬山虎中,特別的喜人。背後是開著的窗戶,白色的紗簾隨著風微微卷動,偶爾可以看到一個身影,走動在紗簾背後。


    或許是紗簾的緣故,盡管屋外陽光燦爛,可屋內還是有些陰暗。房間內的擺設很簡單,一張床,一個櫃子,還有一個梳妝台。梳妝台上,放著一個首飾盒,還有一排假發,長短都有,顏色各異。


    一個穿著很舊的男人,拿著拖把,躬著腰,仔細地清掃著房間內的每一寸地板。忽然,隔壁傳來一聲脆響,像是什麽玻璃製品打碎了。男人像是受了驚嚇一般,將手裏的拖把一扔撒腿就衝著聲音跑了過去。


    如今雖還未入夏,可天氣已經很暖,尋常穿一條長袖已不覺得冷。可坐在輪椅中的她,還裹著一件厚毛衣,頭上還戴著一個米色的線帽,帽簷下沒有濃密的頭發。她臉色很白,白得很虛弱,看不到任何血色。在她的身前腳下,是碎了一地的玻璃杯,水漬斑斑。


    男子跑過去,焦急地拿起她的手,左看右看,見沒受傷,放心了一些,又將她全身看了一遍,才完全放下心來。


    “摔了就摔了,明天我去買個塑料杯子,就不怕摔了。”男人一邊撿地上的玻璃碎片,一邊抬頭看她一眼,強顏歡笑。


    女人因為瘦而凹陷的眼眶裏,忽然湧出了很多淚水,像是決堤了一般,轟地就下來了。男人慌了手腳,剛撿了一半的玻璃碎片甩手又扔了,抬手想去給她擦臉,又怕手上有碎渣子,劃了她的臉,於是就用力地往自己褲子上蹭了又蹭,才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臉,拇指溫柔地從她的眼瞼下拭過,嘴裏輕柔地呢喃:“傻瓜,怎麽又哭了?不是說好,以後都不哭了嗎?”


    話出口,他卻自己忍不住也紅了眼眶。


    女人的眼神很亮很有神,雖然她的臉上一片灰敗,就好像是枯萎的梧桐樹樹幹的灰色一般。她怔怔地看著他,眼淚愈加洶湧,半響,終於嗚咽出聲,而後嚎啕。


    男人小心翼翼地將她擁入懷中,一閉眼,淚水也滾了下來。


    “答應我,走吧,不要再陪著我了。”女人閉著眼,藏起眼中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一咬牙,說出了口。


    男人的身體顫了顫,擁著她的手,再也忍不住,緊緊地將她箍在了胸前。他本怕碰到她腋下透析的傷口,可他更怕他不用力抱緊的話,懷裏的這個女人就會不見了。他不能沒有她。沒有她的日子,他過不下去,就好像風箏沒了線,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的時間不多了,我不想讓你看我最狼狽的樣子。”女人努力讓自己的口吻聽起來平靜一點,可淚水卻背叛了自己的意願,愈發的洶湧。


    男人搖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女人也跟著晃,晃得好像是要散架一般,帽子忽然掉了下來,露出她隻剩下幾根稀疏枯黃的頭發,軟綿綿地搭在頭頂。


    落下來的帽子滾落在那一攤水漬中,上麵還有一根剛掉下來的枯黃頭發。


    女人看了一眼,又閉上,又一股淚水湧出眼眶。她也曾經是長發及腰,曾經她從他麵前走過,那一頭烏黑的秀發在臀腰處輕輕撥動,總是能勾得他的目光移都移不開。可是,曾經他最迷戀的東西,如今已經沒了,就好像她的生命一樣,仿佛是朝夕之間,就再也找不回了。


    愛情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她曾經有很多人追,可她卻一個都沒愛上。直到那一天,她從他麵前走過,他忽然追上來,攔住她,卻羞臊地說不出一句話,支吾了半天,才終於說出一句話。他問她,你的頭發是真的嗎?


    她笑了。於是,她愛上了他。在一起後,他總喜歡從背後抱住她,然後埋頭在她那一頭秀發中,深深陶醉,仿佛她的頭發中有一種特殊的香氣,能夠讓他如癡如醉。可她從來用得都是最便宜的洗發水,散發著一股劣質的香味,出了汗,還總是有一股汗酸味。可他,就是喜歡。


    如今,那一頭引得他癡醉的秀發,已經沒了。那他還有什麽理由,留下?


    她想推開他,可長時間的透析早已讓她變得弱不禁風,手腳乏力,連幾分鍾的站立都會覺得困難,又怎麽掙紮得開他如此用力的擁抱。可是,她真的不想再拖累他了。發病的這半年,她看著自己從一個容顏美麗的女人慢慢變成一副不人不鬼的樣子,也看著他,從總是陽光笑嘻嘻的模樣變得深沉憔悴,半年時間,他蒼老了很多,才三十出頭的他,如今看著就像四十多歲,這遠遠比從鏡中看到自己的秀發漸漸枯黃,一把一把脫落還要痛苦。


    她累了。


    “你走吧,好嗎?我求你了。”女人的話,聲音輕得仿佛就像是羽毛落在地上,可落進男人耳朵裏卻像是剛才水杯摔碎在地上一樣。


    他驚惶不已,她從不說求字,她從來那麽堅強。可如今,她卻說求他離開。


    心像是刀剜一樣疼。


    “為什麽?我已經籌到錢了,明天就能到賬,我們還有機會,再堅持一下好嗎?”男人惶恐得就像是一個孩子。


    “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堅持了。”女人睜開眼,細細地打量著這張每天都看卻總看不厭的臉。他真的老了,鬢角都有了白發。可他明明還那麽年輕。


    男人怔住,看著她,忽然意識到,她這次是真的決定放棄了。


    “那我怎麽辦?”他問她,淚水滑進嘴裏,滿嘴苦澀。


    女人抬手,輕輕撫上他的臉,手指從眉頭畫到嘴角,每一處都細細臨摹了一遍,眼裏的眷戀,讓他心仿佛在一寸一寸地割裂。


    “你還年輕,又那麽好,我相信,還會有一個女人在等著你。你會幸福的。”


    “不,我不會。”他反駁得無比堅決,他忽然站起來,低頭看著她,那目光很固執,固執得讓她害怕。


    “我不會離開你,我也不會讓你死!我的幸福,隻能你給我,所以,你別想逃!”男人說完,轉身蹲下來快速地收拾起碎玻璃,然後出去了。


    女人坐在輪椅裏,聽著門關上的聲音,閉上眼,忽然另一隻手攤開,裏麵一塊晶透的玻璃閃著光。


    他回來的時候,她還坐在那裏,不同的是,輪椅前的那攤水漬成了紅色。


    他愣在那裏,連哭都忘了。


    天黑的時候,風吹起屋子裏的白紗簾,窗外的路燈光透進來,他忽然站起來,走到另一個房間,找到了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是我。錢打過來了嗎?”黑暗中,他的聲音平靜得讓人心中發毛。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在推脫著,他失了耐心,說道:“明天早上八點前,我要看到那筆錢。如果沒有收到,那就別怪我不客氣。我聽說,公安局的那個王隊,一直在查那件凶殺案。”


    “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記住,八點,一分都不能多。”男人掛了電話後,又走回了那間屋子,他開了燈,將女子從輪椅裏抱了起來,走向了浴室。


    今夜,似乎格外黑。王世根帶著四個便衣,躬著腰,就著夜色,正偷偷摸摸地摸向不遠處的三間平房。


    狗子的父母就被關在那裏。


    五人很快就到了附近,找了一處隱蔽的地方,蹲了下來。王世根輕聲問旁邊的人:“在哪間?”


    其中一個指了最左邊的那間,說:“那間。”


    “你確定隻有三個人?”王世根不放心又問了一句。


    “我確定。”剛才說話的人,無比自信地點頭。


    “那好,那就按照我們之前商量好的來,務必要保證目標的生命安全。”王世根囑咐完,一夥人就動了。


    可他們還沒站直身體,忽然不遠處傳來汽車的引擎聲。王世根忙壓住他們,又重新蟄伏了下去。


    很快,兩輛汽車開到了屋子近前,車裏下來的人中,有兩個,王世根認得,是太陽城的保鏢。


    王世根眉頭一皺,這些人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這些人一下車,就進了中間那間屋子,沒多久,就帶了兩個老人出來,後麵還跟著三個人,就像之前那個便衣說的,他們原本確實隻有三個人。


    可如今卻有七個人。


    “王隊,怎麽辦?上還是不上?”身旁的便衣輕聲問王世根。


    王世根猶豫著,七個人,其中那兩個保鏢肯定是帶槍的,他們這裏才五個人,雖然王世根自信自己帶來的人肯定能打得過他們,但他不能保證能夠在衝突中保證那兩個老人的安危。如果這兩個人出了問題,不說自己的良心問題,狗子那邊可能也會出現變故。穀清源的案子,已經不能再出現任何差池了。


    但如果不上的話,一旦人被帶走,他們再想去搶回來就很難了,除非是跟老黑攤牌,但這是下下之策,且未必能成功。


    上還是不上?


    王世根還在猶豫的時候,旁邊的便衣忽然催他:“王隊,快決定,他們要上車了。”


    “上!”王世根一瞬間就下定了決心。這個時候,隻能搏一把了,“三子和小李,掩護好老人家。”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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