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萬分懊悔,早知道當時多找幾處,看到裝茶葉的瓷瓶就高興得忘形了,哪裏還想找其他地方。不過現在也隻能將就著,總不能現在又去偷,起碼得等一天以後。木清香沒有繼續糾纏這個問題,很快地我就敷衍過去了。為了更好地學會閉眼識茶,我一下午都在聽木清香講課,而且一直很精神,居然不打瞌睡。


    快到傍晚時,我不想再與大伯父一家人吃飯,本來打算叫木清香一起去村裏打牙祭,但她卻不肯去。黃德軍做的飯菜又不好吃,我拗不過木清香,權當她不喜歡在外麵拋頭露麵,索性不再勸她。但就算黃德軍做的飯菜好吃,對著大伯父那一家人,就算給我吃龍肝鳳肺都沒胃口。


    在我離開木清香的房間事,她囑咐道:“你出去了,記得別喝酒,也別吃味道太重的東西,否則會影響試茶的效果。”


    我哦了一聲,其實本來就打算去喝酒的,不能喝酒,也不能吃重口味的東西,那吃飯還有什麽意思。不過難得木清香肯教我,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吧,隻要別叫我去吃屎就行。想當初,父親一直教我,連茶葉都不讓我碰,害我現在被大伯父欺負得毫無還手之力。幸虧遇到木清香,否則我早就灰溜溜地逃跑了,哪還敢留在這裏丟人現眼。


    我走到到對麵的房間,想問二堂哥要不要吃點外麵的東西,他不能出去,但我能幫他買點好吃的進來。三位堂兄妹都在房間裏,我推開二堂哥的門,卻發現他還在睡覺。我記得二堂哥已經睡了很久了,於是就想去推醒他。可是,二堂哥睡得比豬還沉,怎麽都叫不醒。


    我聽二堂哥呼嚕打得驚天動地,心說他可能真的太困了,所以就沒有繼續吵他。我偷偷地從門縫裏看了小堂妹和大堂哥,他們也都睡著了。我遲疑地盯著大堂哥,不禁為大伯父一家惋惜,老的得了怪病,小的就愛睡覺,這都是什麽人哪。我看得出神,老嚴從屋裏走出來,他與三位堂兄妹住在同一排廂房,看到我以後他就禮貌地打了招呼。


    我被抓個正著,於是尷尬地笑笑,借口自己想找二堂哥聊天,誰知道他睡著了。不知道老嚴是否起疑,他凝視我幾秒鍾,然後黃德軍從前門走進來,老嚴就與黃德軍一起走到後屋去見大伯父了。我拍了拍胸口,剛才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以為老嚴要殺了我。我看到黃德軍又買了一隻肥大的母雞,口水就流了出來,大母雞看到我,嚇得咯咯地叫。


    看著那隻母雞,我忽然想起點什麽來,總覺得先前被丟在主廳外的死雞並不是惡作劇。


    傍晚,我一個人出去享受,回來時他們都吃飽了,或者是意猶未盡地吃完了。為此,小堂妹又對我恨得牙癢癢,還跟大伯父告狀,說我吃裏扒外,丟下大家到外麵花天酒地。大伯父黑著臉,但沒說話,威嚴地瞪了我一眼,他就和老嚴、黃德軍走到後屋去了。不過,三位堂兄妹都顯得很疲倦,一個個有氣無力的,小堂妹凶完我以後,她整個人就再也狂不起來了。


    到了深夜,黃厝裏的路燈亮了起來,要不是看到這些現代文明產物,我有時都誤以為身處民國時代。木清香走在我後麵,提著準備好的茶葉,我走在前麵像做賊一樣,生怕大伯父忽然跑出來。大家都已經睡了,我確定了才把木清香叫出來,剛開始還擔心她犯困了,沒想到比我還精神。


    廚房在主廳後麵,大伯父和黃德軍也住在那裏,但廚房在主廳南麵的角落,離主臥室有一大段距離。因為有海風、海浪發出的聲音做掩護,所以除非大伯父半夜起來尿尿,否則他不可能發現我們。進了廚房,我和木清香都沒有把燈打亮,我是怕被人發現,木清香是想讓我能夠更好地練習閉眼識茶。


    廚房很寬大,起碼比我們住的房間還大。人們常說,要判斷一戶人家是否有財有勢,那就要看他家的廚房有多大。借著廚房外的路燈,我們依稀看到廚房裏一應俱全,連爐灶都有四、五個,黃德軍一個人住在這裏,簡直是可惜了黃厝,如果分給無家可歸的人,那該多好。


    木清香一進來就馬上生火,她在廚房裏找了一些幹柴,雖然廚房裏也有電爐,但她堅持用木柴。我不想清閑地站在一旁,像個傻子一樣,於是就摸黑去找茶具。既然大伯父來到這裏住下,他肯定會吩咐黃德軍準備茶具,但很可能大伯父懶得用別人的,已經自帶了一套茶具,有錢人的脾氣很難摸透。


    我眼睛沒有木清香的好使,她好像閉著眼睛都能找到幹柴,簡直不是人。我踉蹌了好幾下,最後才在廚房的角落那裏摸到一個碗櫃,但打開一看裏麵全是盤子和碗,根本沒有茶壺和茶杯。碗櫃旁邊還有幾個一樣的櫃子,我摸索著打開,終於在裏麵找到了茶碗、茶盤、茶杯等東西。


    裝茶具的櫃子一打開就有灰塵味,嗆得我咳嗽了幾聲,看來這個櫃子很久沒人打開了。我原本建議直接用吃飯的碗,但木清香說那些碗長期使用,已經有飯菜的味道,會汙染了茶葉的原味。木清香撿起木柴,徑直走到靠裏麵的灶台,然後就開始清理灶台。


    我看這灶台很小,和其他灶台不同,於是就問:“幹嘛不選大一點兒的,這個太小了,水得煮到什麽時候才滾啊。”


    “這是煮茶的灶台,你不知道嗎?”木清香奇怪地問。


    “我哪知道,上回就拿個風爐去燒水,煮茶的灶台第一次見,以前我祖父那邊都沒用過。”我委屈地說。


    木清香一邊洗灶台,一邊說:“燒水不一定用風爐,以前陸羽也曾鑿石打灶,用來煮茶。其實茶這個東西,本來就是多選題,沒有唯一的答案,永遠都不會有。”


    我們躲在廚房裏,小聲交談,木清香將灶台清洗幹淨後,她就想把木柴塞進灶眼裏,但卻馬上停住了。我好奇地看著,隻見木清香撥開灶眼裏的炭灰,裏麵露出了一個黑色的瓷瓶。據說,陸羽在江西餘幹縣的冠山曾鑿石打造茶灶,多年後人們在那個茶灶裏挖出過一瓶上好的茶葉。瓷瓶僅露出一角,我馬上愣住了,莫非茶灶裏藏有寶貝?


    木清香將黑瓷瓶從炭灰裏拔出來,瓶身通體黑亮,瓶口有一道火漆封著。我最喜歡這種驚喜,因此情不自禁地提高了聲調,叫木清香馬上打開黑瓷瓶。這個瓷瓶不像是最近放進去的,我現在才注意到茶灶多年未用了,要不然木清香也不會洗了很久才肯用。黃德軍不是愛茶人士,這點從他的起居就能看出來,否則他早就請我們喝茶了。


    昏暗中,木清香用竹刀輕刮火漆,很快就把黑瓷瓶打開了。我還擔心木清香會馬上將黑瓷瓶交給黃德軍,沒想到她和我一樣好奇。這個黑瓷瓶肯定藏在茶灶很多年了,黃德軍絕對不知情,想必藏瓶之人是想留給有緣人的。木清香打開黑瓷瓶後,我翹首企盼,以為是金銀珠寶,誰知道隻是幾卷廢紙。


    我不死心地問:“紙上有什麽信息,是不是藏寶圖?”


    木清香不緊不慢地將紙卷鋪開,火眼金睛的她掃視了一番,然後說:“這應該是黃厝的建築藍圖,還有當年房屋資料。”


    我聽到藍圖兩字,忙問是不是黃厝裏有密室之類的東西,但木清香粗略地看了看,回答我沒有那些小說裏的東西。我失望地唉了一聲,木清香似乎忘記要教我學茶了,隻顧著認真研究黃厝藍圖。我無聊地站了一會兒,索性走到一旁,想看看廚房裏有藏了什麽東西。


    一連打開幾個碗櫃,裏麵全是一般的瓷器,並沒有特別珍貴的東西。換作大伯父在這裏,他肯定會鄙夷地說,那些碗是給他家狗用的,人才不會用。當然,寄人籬下,再跋扈的人也得收斂一點兒,總不能把碗全丟了,那吃飯就沒東西用來盛了。我還到其餘灶台的爐眼裏搗了搗,但裏麵全是炭灰,連個紅薯都沒有。


    不消別人說,我都能感覺到黃厝很神秘,可惜黃德軍是個啞巴,什麽都問不出來。我在渾濁的光線裏慢慢移動,並不時地望向木清香,她還在那裏研究藍圖。我不禁覺得納悶,木清香到底是什麽人,又懂茶葉,又懂建築藍圖。在廚房轉了一圈,我發現堆放木柴的地方有一樓梯,樓梯上麵的盡頭是一團黑暗,不知道樓上是不是堆積食物的地方。


    站在樓梯口,我猶豫地停住了,似乎樓梯盡頭處的黑暗在呼喚我。無聲無息地站了一會,我鬼使神差地就慢慢地走上樓梯,想要上去看看情況。我也不知道樓上有沒有燈,好在出來前已經帶了一支小手電,為的就是預防突發情況。樓梯看似不短,走起來卻覺得很長,我感覺走了幾分鍾才走到盡頭。


    走上去以後,我才要將手電打開,但木清香忽然在下麵問:“路建新,你去哪兒了?”


    我小聲地朝下回答:“我在樓上呢,放柴火的地方有道樓梯,你上來看看吧。”


    木清香疑惑地問:“你在哪裏?”


    “我在樓上啊。”我不耐煩地回答。


    “你在樓上?”木清香語氣很怪。


    “是啊,怎麽了?”我探頭看往樓下。


    “你不可能在樓上!”木清香斬釘截鐵地說。


    我覺得好笑,於是便答道:“我怎麽不可能了,我現在就在樓上啊!”


    誰知道,木清香冷靜地告訴我:“你絕對不可能在樓上,我剛才把黃厝的藍圖看了三遍,這裏每一處全是平房,根本沒有二樓!”


    卷三《南洋怨杯》 11.不存在的二樓


    三更半夜,四周陰森,起先不以為然的我冷不防聽到這句話,立馬嚇得兩腿發軟。沒有二樓,全是平房,這幾個字眼無疑是個炸彈。我站在黑暗裏,連手電都忘記開了,恨不得一頭栽下去。既然沒有二樓,那我站在哪裏,總不可能是幻像吧,我可是實實在在地踩在樓上的。


    木清香聽到我聲音不對勁,她馬上走到堆放柴火的地方,但她卻沒有立刻走上來。我在樓上看到木清香,心裏總算踏實了一點兒,不知道為什麽,隻要她在身邊,我總有一種安全感。我們在黑暗中對視著,木清香看我在發呆,她叫我打亮手電,馬上看看樓上到底是什麽情況。


    我趕緊打開手電,心裏罵自己真沒用,居然連電筒都忘記開了。手電的光線不強,可要照亮二樓綽綽有餘了,不會被黑暗吞噬掉。我一打開,迫不及待地搜尋二樓,每一個角落都掃了一遍。本以為二樓有鬼,但找來找去,根本沒看到會動的東西。這一層樓沒有窗戶,裏麵隻有幾張椅子和一張桌子,其他就什麽都沒有了。如果有誰躲在裏麵,我不可能看不到,除非對方能隱形。


    頓時,我心中平靜了許多,於是馬上轉頭向下輕喊:“喂,上麵什麽都沒有……哇,你嚇死我!”


    不知何時,木清香已經走上來了,現在就在我後麵。我嚇個半死,心說木清香是鬼啊,走路那麽輕,連點動靜都沒有。木清香不動聲色,走上來後四處查看,仿佛發現了寶藏一樣。我也覺得好奇,於是握著手電走到角落的椅子,想要看看桌子上擺了什麽東西。木清香比我走得快,她停在桌子邊,思量很久,似乎有了發現。


    我走到那裏,舉起手電,發現桌子上有很多灰塵,但桌麵很不對勁。黑色漆木的桌麵均勻地鋪滿了灰塵,但有幾處留下了長方形的痕跡,那裏痕跡裏一點灰塵都沒有。我和木清香相互看了一眼,兩人心知肚明,黑木桌上肯定曾擺了其他東西,但不久前被人拿走了。


    我狐疑地問木清香:“你手上的藍圖到底準不準,有些建築並不一定完全按照藍圖來做吧,有一點兒改動很正常。”


    “你看看吧。”木清香不和我爭辯,她喜歡用事實說話,當她鋪開建築藍圖後,我馬上愣住了。


    我不懂建築,更不可能看得懂藍圖,在木清香的講解下,我才看出來藍圖裏的確全是平房的設計圖。藍圖下還有說明,根據那幾行字透露的信息,這份藍圖是在黃厝建好以後才繪出來的。既然建好了,那藍圖肯定根據結果來繪,肯定不會再用當初的草稿了。除了藍圖還有幾分房屋的詳細資料,大概是說屋主是一個黃姓旅菲商人,因為在菲律賓出現排擠華人現象,他才暫時將家人遷到此處。


    當然,這並不是我驚訝的地方,令我驚訝的是藍圖裏竟然有一個秘密地下室。這個地下室其實不隱秘,它的位置就是主廳外的一處石板磚下。地下室藏了什麽東西,藍圖和資料都沒提,隻是隱約提到黃姓商人曾和法國人做過茶葉生意。


    我看到這裏就想到那枚法蘭西銀幣,會不會就是黃姓商人留下來的,當時到處打仗,這麽多錢肯定要藏在安全的地方。殊不知,那個年代的有錢人,很多人都把錢埋在地下,子孫們根本不知道埋在哪裏,很多都是後代巧合的情況下才挖出來的。我根據藍圖和資料,仔細一想,那些法蘭西銀幣很可能就藏在地下室裏。


    誰知道木清香卻說:“銀幣恐怕不在地下室裏了,你不記得在雞的血肉裏發現了一枚銀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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