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海憨憨地笑了笑,說道:“不過……你有好戲看了……我看這個親成不了!”


    我和廖老二本來都快睡著了,聽到唐大海話中有話,於是又來了精神,不厭其煩地聽下去。原來,林家要結婚的人是林茗的孫子,他要娶的女兒就是洗掉茶壺茶垢的保姆。那保姆雖是無心之過,但的確害死了林茗。林家人統統反對,保姆的日子也不好過,天天被穿小鞋,人人都往死裏整她。


    林茗的孫子一意孤行,並給許多茶人都發了喜貼,邀大家共同見證愛情的結合。各地的茶人都抱著看戲的心態應邀前往,這次林家不鬧翻天才怪,所以唐大海連禮金都沒準備。我感歎地想,這林家孫子還真真他媽浪漫,什麽不好演,偏偏要演羅密歐與茱麗葉。可那畢竟是小說,林茗的孫子怎麽會不恨那保姆,反倒要娶過來當老婆。


    這種家族紛爭是我們平常人裏的茶飯後的談資,一直到了福州,我們還在聊林家婚事。在福州待了一晚,我們才轉道去了武夷山市。那裏原本叫崇安縣,1989年才撤縣立市,政府也大力發展茶業,成為了武夷山市的一個重要經濟支柱。


    要說武夷山市是茶鄉,那還真不是吹牛,那裏的每個人基本上都是岩茶高手。你跟他們論茶,他們就會跟你武夷岩茶一直追溯到南北朝,說得形象生動。若幹年後,你的耳邊還依稀能聽見大紅袍的名字是緣於唐朝一位進京趕考的書生,因其腹脹之病,被大紅袍母樹茶葉救治,中狀元之後心存感激,返鄉途中給大紅袍母樹披上紅袍,因此才有了現在的“大紅袍”之名。


    95年的武夷山市還不算太繁華,除了市中心比較現代化,其實都像縣城一樣。我就這樣也好,太繁華了不適合茶性的平靜,會把茶性汙染了。因為廖老二沒接到喜貼,所以不便直接進入林家,而是讓唐大海聲稱我們是他家人。我認為此法不妥,畢竟林家有人認識廖老二,還是我和唐大海住進林家比較妥當。


    林家沒有安排我們住進去,他們的屋子也不大,所以隻是安排我們住在附近的賓館而已。我早早就盤算好了,一來就問林家裏的哪個人在一個月前去了騰格裏沙漠,或者有事外出了。如果誰在一個月前離開過這裏,那他很可能就是神秘人。可是,除了林家的下人,唐大海一直沒見到林家任何人,於是我們就問安排住宿的林家傭人,主人一家怎麽都不露麵。


    傭人心不在焉,勸我們早早買好返程車票,因為這個親結不成了,林家又出大事了。


    卷五《蒙頂神香》 03.萬裏茶路第一站


    傭人無精打采,哈欠連天,對我們說最好別住了,現在走還趕得上下一趟車。廖老二頗為氣惱,小小的傭人算哪根蔥,膽敢叫屁股還沒坐下的客人滾蛋。唐大海比較憨厚,性子也要溫和許多,由他耐心詢問,這才知道林家的新郎失蹤一兩天了。


    林家的一把手現在是林茗的弟弟——林荼,雖然人老了,但火氣很大。就因為這件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林荼就把新郎趕出了家門。新郎是林茗的親孫子,名叫林紅岩,平生最喜歡的就是讀書寫字,養魚養龜。林荼是個二老爺,盡管不是林紅岩的親爺爺,但在家裏說話,還沒人敢站出來反對。


    沒了新郎還結什麽婚,而且大部分親戚都置身事外,不參合這件婚事。這樣一來,接到喜帖的親戚有一大半沒來,結婚冷清得跟辦離婚一樣。林紅岩被趕出林家後,沒過多久就沒音信了,怎麽找都找不見。成親的日子在三天以後,新娘子仍在娘家裏待嫁出發,對林家這邊的事情還未獲悉。林紅岩既然沒有和新娘子私奔,大部分人就猜他已經殉情了,而大老遠趕來的茶人也沒走,都留下來看三天後的好戲。


    我現在沒心情看戲,這婚結得成不成,也沒權利幹涉。趁林家傭人還沒走,我就向她打聽,林家人裏有誰在一個月前曾經外出。林家傭人轉過身,看我年輕太輕,資力淺,她很不耐煩地說隻有林紅岩在一個多月前出過遠門,聽說去了甘肅。


    “你沒騙我吧?再想想,林家還有誰在一個月前出過遠門?”我心急火燎地問。


    林家傭人大概剛被主人責罵了,心情不好,被我追問後就發脾氣:“騙你幹嘛,我跟你非親非故,騙你有錢花?不信你到街上問問,要是我騙你,就把頭砍下來。”


    話說到這份兒上,我沒理由不信,傭人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她的確沒必要騙我。既然確定了,時間上如此湊巧,那林紅岩是神秘人的可能性就最大了。可我仍心疑慮,畢竟林紅岩和我年紀相仿,他會是那個留下“茶仙到此一遊”的人嗎。凡事皆有可能,我也很年輕,經曆了幾次奇遇,現在也與以前的我天差地別了。林紅岩從小生活在茶葉世家,要有茶仙的功力也不是不可能。


    送走了傭人,我又到街上打聽了,好不容易問到些線索,一個多月前外出的林家人的確隻有林紅岩一個人。我接連叫苦,怎麽早不失蹤,晚不失蹤,我一來你就失蹤。老子還有一車子的話要問,好歹把問題都回答清楚了,該跳崖該上吊我都不攔你。同時,廖老二也沒閑著,行李放下後,他就去找其他茶人,挖到了更寶貴的信息。傭人嘴上說林紅岩失蹤了,但她沒有告訴我們,林紅岩失蹤之前去了武夷山東麵的下梅村。


    說起下梅村,那說來話長了,但篇幅有限,這裏就長話短說好了。


    以前林家隻是一個小角色,還沒有現在那麽家業龐大,幾十年前還在市區外的村子裏住著。下梅是武夷山下的一個小村,康熙年間,武夷茶市集就在下梅,旺季時來來往往的竹筏有三百多艘。隻是,鴉片戰爭後,由於當時清政府被迫開放五個通商口岸,武夷岩茶隻要順閩江而下就可出口。於是,武夷山地區的茶市中心從下梅轉移到赤石。赤石村仗著交通便利,又靠近武夷山風景區,已是近朱者赤,不複往昔,可下梅還藏在不遠的山裏,留存著清朝的風韻。


    下梅雖不靠近武夷山風景區,但武夷山未開發的區域幾近百分之四十,下梅的青山綠水反而更原始。林家搬到了城裏後,在下梅的祖宅還留著,另有一個茶場也在那裏。林紅岩被趕出門後,他就回祖宅暫住兩天,但不知怎麽地就在那裏失蹤了。


    我不是存心來看成親鬧劇的,於是又想趕到下梅村,不想再待在城裏。經過幾個月的調理,廖老二的身體恢複了許多,看到我又要跑路,他二話不說地也把行李又帶上了。唐大海二丈摸不著頭腦,問我們有好戲不看,跑到山裏的小村子幹嘛去,難道想拐幾個村姑回去。廖老二知道跟我走,肯定有更刺激的好戲看,而且他也沒有喜帖,所以就笑而不語地與唐大海暫別了。


    下梅村離市區有七、八公裏,等我和廖老二坐汽車到那兒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深秋,天氣微冷,再加上下梅還沒有完全開發成景區,所以遊客少得可憐,或者說根本就沒有。我走進下梅村口,不禁感歎這裏的溪水古屋那麽古樸,民居祠堂也是一派清代風格,很多都是舊時大戶人家的氣派。


    下梅當年因茶市興,水道是下梅的命脈,公路是在1958年才修進來的。在之前,在村旁流過梅溪一直是下梅通向武夷鎮乃至海外的交通要道。流入梅溪的當溪將下梅分為南北兩片,這條長約九百米的當溪其實是一條人工河,是在康熙年間為了茶市而規劃修建的。臨溪的街邊設了靠欄,可坐可倚,溪上小石橋比比皆是,交通來往便利。


    林家的祖宅大門緊閉,我拍了好幾下都沒人應,隔壁的老太太還以為我要打劫。問了鄰裏街坊,他們證實林紅岩的確回來過,昨天去了林家的茶場後就沒再回來,不知道是不是回市裏了。我們向老太太道了聲謝,倆人就走到溪水邊,愣頭愣腦地站著。


    “林紅岩根本沒回去,難道他知道我們要來,所以躲起來了?”我納悶道。


    廖老二和我站在當溪的石欄旁,望著潺潺流水,對我說:“這不可能,當時在月泉古城你們又沒和神秘人打過照麵,就算你見到林紅岩,他也照樣可以否認。再說了,那小子又不知道我們已經掌握了很多線索,不可能算到我們要來。”


    “那他不會真的為情自殺了吧,我操,這茶仙的心理素質也太爛了。”我歎道。


    “這倒不會,你沒聽見嗎,他們說林紅岩去了林家茶場就不見了,我們去山裏看看,也許能找到他。”廖老二很興奮地說。


    我和廖老二誰都不認識林紅岩,離開市區前,搞到了一張林紅岩的照片,以免與他擦肩而過都沒發現。幾個月沒出來活動,廖老二很積極,甚至願意不休息了。由於長時間奔波,我累得骨頭都散了,不顧廖老二的反對,向一戶人家借宿一晚,打算明早再出去找林紅岩。那家人的房子不大,我和廖老二就擠同一張床,反正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廖老二的嘴巴總是閑不住,當我們住下以後,他又去找主人家侃大山,套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因為我們沒料到會來下梅村,所以對此地知之甚少,問了當地老人後才知道自己有眼不識泰山。


    原來,下梅村是萬裏茶路的第一站,而萬裏茶路是和絲綢之路齊名的。據記載,最早來到武夷山販茶的,是山西省榆次市車輞鎮的常氏,他在武夷山販茶的第一站便是下梅村。以山西常氏茶人為首,這條茶路越做越長,達到了5150公裏,由福建武夷山的下梅,一直遠至俄羅斯,然後輻射西方各國。


    林家人發跡後,不舍祖宅的原因可能就在此,畢竟這是萬裏茶路第一站,一切源泉之始。林家人的茶場也與眾不同,不像普通茶葉都是在茶坡之上,林家的茶樹幾乎都在岩壁上。要知道,福建以岩茶聞明,不少西方人甚至以岩茶為中國茶的總稱。


    岩岩有茶,茶以岩名,岩以茶顯,故名岩茶。武夷岩茶是烏龍茶類,是中國十大名茶之一,它產於福建的武夷山,其中屬武夷大紅袍最佳。大紅袍為千年古樹,稀世之珍,僅在武夷山的九龍窠絕壁上留存4株。古樹在春節發芽時,通紅似火,故而得名大紅袍。古茶樹下的岩縫有泉水沁出,滋潤茶樹,如今樹齡已達千年。每到三、五月時,茶人就會高架雲梯采摘,因其產量稀少,被視為稀世之珍,從元明以來都是曆代皇室貢品。


    實際上,武夷第一代大紅袍很少有人能喝到了,那四株大紅袍早就保護起來,不讓茶人繼續采摘了。現在能買到的大紅袍,都是通過無性繁殖的技術複製出過來的。當年,大紅袍岩茶一年隻產一斤,可想而知有多麽的珍貴。70年代,毛主席給美國總統尼克鬆四兩,不知底細的尼克鬆還說毛主席小氣。可惜的是,毛主席並不喜歡喝大紅袍,據說還下了專門指示,今後不要再送給他。


    林家人在下梅的名氣很大,因而林紅岩回來後,大家都關注他的一言一行。當主人家知道我們想去林家茶場走一趟時,他就搖頭說這恐怕很難,因為就算本地人都不能隨便接近林家茶場。


    那個茶場種植了上好的岩茶,幾十年來,除了林家雇傭的采茶女,其他人都隻能遠觀林家茶場。在茶場四周,林家安排了一些壯漢把守,一有閑雜人等接近,他們就會趕人。其實,這一帶雇人守茶並不稀奇,早在1930年就有政府派兵把守武夷山的茶樹了。


    就拿武夷山裏的那4株的千年大紅袍來說,國民黨派兵守過,新中國成立以後,也陸續地有解放軍守過。除了那4株千年大紅袍,還有一些茶場也有政府派兵駐守。茶樹需要士兵駐守,這在中國,恐怕是絕無僅有的,就連名氣比大紅袍要大的西湖龍井禦封十八棵母樹都沒有這種待遇。


    主人家年過70,記憶有點模糊了,我們問為什麽要派士兵駐守,老人家就說可能是那些茶樹比較珍貴吧。以前有些茶人惡性競爭,不少茶場被破壞,包括林家茶場在內。時至今日,林家茶場一直保持著這個傳統,所有的茶場都派人把守。


    當回到房裏後,我正準備躺下,廖老二就湊過來說他有個想法,聽了後我就接連“啊”了好幾次。


    卷五《蒙頂神香》 04.煙火


    廖老二好了傷疤忘了疼,舒服日子過膩了,竟然叫我晚上別睡了,跟他摸黑到林家茶場溜達一圈。這都快子夜了,深山大澤,易生龍蛇,廖老二比我還清楚。武夷山地區雖說仙氣旺盛,不大可能有妖物,但萬一被守夜人捉到,臉麵上掛不住。


    我倒頭大睡,不去聽廖老二蠱惑人心,他那能說話道的嘴,紀曉嵐都鬥不過他。我側過身子,嚷著快關燈,先好好睡一覺,明天再去也不遲。幹什麽不好,非要做賊,哪個好人會大半夜去茶場溜達。無奈我耳根太軟,廖老二看我不肯答應,他就說誰不想做好人,可白天去的話,看守茶場的壯漢會讓我們接近嗎。不如趁夜深人靜,偷偷跑進茶場看一看,說不定林紅岩還在茶場裏。


    這話我找不出反駁的地方,廖老二的話很有道理,如果我們白天去茶場,肯定要被轟出來。這都是幾十年流傳下來的規矩了,壯漢們又四肢發達,不通情理,不會給我們放行的。既然不給麵子,我們就試著趁夜闖入,反正又不偷他一針一線,隻是想找林紅岩那家夥問兩、三句話。


    思想掙紮了十多分鍾,我就急忙找了些夜行用品,匆匆地和廖老二摸出了下梅村。武夷山地區很廣,我說不清下梅這一帶還算不算武夷山脈,但當地人都說這就是武夷山市,怎麽就不是武夷山的一部分了。下梅這一帶的山都不算高,但頗得風景區裏的神韻,山環水轉,水繞山行。


    武夷山的靈性在於水,山麓中有眾多的清泉、飛瀑、山澗、溪流,給武夷山孕育了一股仙氣。諸如黃山、泰山、華山等等,盡管有山能看,但無水遊行。武夷山屬於丹霞地貌,岩石土層皆以紅色為主,青山綠水,紅岩赤土,可謂天地靈氣齊聚凝。再加上道家與佛教在此留下了許多足跡,自古以來武夷山都被比喻為人間仙界。


    林家茶場離下梅有三、四公裏,走過去的路又都是土路,夜裏起了一層層薄霧,人走在裏麵渾身都濕了。林家人不差錢,要修一條通往茶場的水泥路,絕非難事。時至今日,他們還維持原狀,一來可能是擔心汽車的廢氣汙染茶場,二來不希望有人經常跑到這裏打探。


    廖老二走了一公裏就喘大氣了:“小路,你慢點啊。”


    我放慢步伐,回頭歎道:“吵著要來的是你,走慢的也是你,不快一點兒,天都亮了,做賊也要專業一點。”


    廖老二小跑追上來,急道:“誰是賊了,我是懷疑林家茶場裏不簡單,以前士兵在武夷山幾個地方鎮守,原因為何,暫且不談。可現在都天下太平了,林家還日夜守護茶場,明顯心裏有鬼!”


    我也早覺得不對勁了,一個茶場有啥好看守的,該不會真有什麽特別的東西吧。若真是如此,大可以把東西搬走,收到別處。幾十年來,林家就算搬到市區了,他們也留著這片茶場。由此可見,茶場裏的東西很可能搬不走,無法移動。說穿了,茶樹無非是個掩飾,就是不知道茶場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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