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麗的皮包中摸到一支手槍。


    就這樣談溥儀談到落日昏黃,榮子翩然而至,穿的是一件鵝黃色薄呢起袍,外罩咖啡色的短外套,臉上薄施脂粉,而且新燙了發,越顯得豔麗,所以一出現更令人矚目。


    四雙眼盯住了看,自不免令人發窘,”怎麽啦?”她強笑著問:“是哪兒不對勁嗎?”


    “太對勁了!”黃敬齋對金雄白說:“女為悅己者容。看榮子這身打扮,就知道她心情很好。”


    “這話倒是說對了。”榮子接口便說;向金雄白瞟了一眼。


    “豔福可羨。”劉子川說:“不過敬齋兄似乎失意,這是我效勞不周。”


    “呃,”榮子搶著說道:“我替黃先生介紹一個朋友,好不好?”


    “當然好!”劉子川問:“是怎麽樣一個人?”


    “長得很健美,也很健談。我看跟黃先生的性情很對路。”


    “對,對!”劉子川問:“人在哪裏,我派汽車去接。”


    “等我先打個電話,不知道是不是在拍影片。”


    “怎麽?是電影明星?”黃敬齋大感興趣。”


    “是滿映的電影明星嗎?”劉子川問道:“你倒說是誰?看我認識不認識?”


    “是楊麗。”


    “喔!”劉子川點點頭:“我知道這個人。長得真不壞,不知道為什麽不走運?”


    榮子沒有答他的話,接通了電話,正是楊麗本人;隻聽榮子說道:“我請你吃晚飯;順便替你介紹一位上海來的朋友……自然是男的,姓黃……規規矩矩,很有地位的人物……你打聽得這麽詳細幹什麽?莫非是找女婿!黃先生可不是光棍……地方還沒有定,你來了就知道了。我請劉先生派車來接你……劉子川劉先生……啊、啊……好!”


    “你聽見沒有?”敖占春笑著對黃敬齋說:“楊麗對你似乎很有興趣。”


    “她住在哪裏?”劉子川問。


    “他們是來拍外景,都住在聚德福飯店。楊麗說,她跟劉大爺在長春見過;這一次來拍外景,正要來看你。”


    於是劉子川取了張名片,派司機到聚德福飯店去接楊麗:接著便談起由”滿映”移植到上海的幾枝名葩,其中自一闕”夜來香”的山口淑子居首;但眾口一詞的意見是碩人頎頎的黃明,那種懶散帶磁性的低音,回腸蕩氣,真能摧鋼銷金,並稱尤物。


    “這楊麗不知道怎麽樣?”黃敬齋突然說道:“如果才堪造就,我把她也弄到上海去。憑我們的《國民新聞》與雄白的《平報》、《海報》捧她一捧,不出半年,不怕她不大紅大紫。”


    “這倒是件好事。”劉子川接口道:“楊麗的條件很夠;在滿映她是硬裏子,可見演技不壞,是捧得起來的人。”


    聽他這一說,黃敬齋更覺興致勃勃。人猶未見,已在談論如何捧法,應該將楊麗介紹給哪家電影公司。大家亦都替她大出主意;真像有那麽一回事似地。


    不久,楊麗來了,生得豐腴白皙、豔光照人;笑起來很甜,黃敬齋深為欣賞。劉子川便說:“楊小姐,我們剛剛在談你;黃先生說,如果你願意到上海,他可以把你捧成山口淑子第二。”


    “真的?”楊麗驚喜地,但也有些不甚相信的模樣。


    “自然是真的。黃先生、金先生都是上海的報業钜子;金先生還辦得有一張小報,是全上海小報的翹楚。他們兩位要捧你,真是你的運氣到了。”


    “多謝、多謝!”楊麗先向金雄白笑一笑,然後轉臉對黃敬齋說:“黃先生能給我這麽一個機會,是太好了。我本來就想開碼頭。”


    “開碼頭”這句話,不聞諸上流社會,金雄白不覺皺眉;榮子對他的一切是最敏感的,當即拉一拉楊麗的衣服說:“換個環境,什麽開碼頭?”


    “呃,對不起!”楊麗向黃敬齋說:“我們平常這麽說慣了的。”


    “沒有關係,沒有關係本來是開碼頭嘛!”


    黃敬齋問:“楊小姐是哪裏人。”


    “原籍山東,生長在北平。”


    “山東是不是青島?”


    金雄白這一問,大家無不作了會心的微笑;反而是金雄白自己有些不安,怕有人嘴快,道破”青島”二字的特殊涵義,變成唐突美人。


    “怎麽?”楊麗困惑地問榮子:“青島怎麽樣?”


    “你是不是青島人?”


    “不是。”


    “不是就不必問了。”


    “吃飯去吧!”金雄白怕楊麗再問下去,會起誤會,所以顧而言他地打岔,”我請客。”


    “應該我請。”黃敬齋接口。


    “我是地主。”劉子川說:“而且我也應該替楊小姐接風。”


    於是誰做主人,起了爭議;榮子笑道:“電話中我跟楊麗說,我請你吃飯;如果我再爭著做主人,可就熱鬧了。”


    “我看,”敖占春說:“這個主人讓敬齋兄做吧!”


    這是替黃敬齋拉攏楊麗。金、劉二人體會到其中的微意,都同意了。接下來便是請客人挑地方。


    “隨便、隨便!我對這上麵向來不大講究;最好簡單一點,讓黃先生多破費,我心裏過意不去。”


    “不是心裏過意不去,”榮子笑道:“是心疼吧?”


    楊麗報以甜甜的一笑,嫵媚無比;黃敬齋大為得意,決定大大地破費一番,向敖占春招招手,到另一麵私下有話說。


    “在哈爾濱請客,最豪華的是什麽地方?”他又加了一句:


    “你不必替我省錢,隻要麵子足。”


    “黃金可買人心,不過也不必在這上頭做冤大頭。否則,何不拿鈔票點火吸煙?”


    “毀壞鈔票是犯法的。”黃敬齋緊接著說:“你不必管;隻請你給我一個圓滿的答案。”


    “我聽說有個地方,不過其詳不得而知。”接著,敖占春將劉子川招了來,悄悄說道:“敬齋兄想大大做個麵子,一下子壓倒芳心;你看法國人的那個俱樂部怎麽樣?”


    “那個俱樂部自然可以去——。”劉子川在沉吟。


    原來哈爾濱有個私人俱樂部,是一個法籍西班牙商人唐璜所創辦的。唐璜專營進出口,代理著好幾種法國名牌香水;出口以高貴皮貨及香料為大宗,法國維琪政府成立,他跟貝當的一名親信,搭上了關係;同時在日本皇室方麵亦能找到奧援,因而在哈爾濱仍能立足。他的那個俱樂部供應世界第一流的食物;入會資格極嚴,基本會員一共隻有11個人,要在那裏享受一番非會員介紹不可。


    在唐璜俱樂部,日本關東軍司令部的要員,始終信任由鬆岡洋右與斯大林直接談判成功的《日蘇中立條約》,對俄國的政策是力謀安定,所以在哈爾濱的俄國重要人員,包括外交代表及運輸貿易方麵的官員,亦都能出入唐璜俱樂部;至於國際間諜,當然亦以此為目標,千方百計,用高貴的身分為掩護,活躍期間。劉子川是怕惹禍;而且這裏麵惹出禍來,非他所能料理,因而煞費躊躇。


    見此光景,黃敬齋心裏雪亮,必有為難之處,所以自己撤回要求:“子川兄,換個地方好了!吃喝玩樂,要輕鬆愉快,犯不著傷腦筋。”


    劉子川是外場人物,雖然獲得黃敬齋的諒解,心裏有歉疚與委屈。歉疚不用說,委屈卻是因為黃敬齋極可能誤解,以為他連這點小事都辦不通。其實他主要的還是為黃敬齋的安全著想;如果黃敬齋不在乎,就帶他去也不要緊。


    為此,他不即答話,考慮了一會,認為還是把話說明了的好;”敬齋兄,你也許奇怪,找地方吃頓飯,隻要不怕花錢,哪裏都可以去;有什麽為難之處?等我把話說清楚了,你就知道了。”接著,他說明了唐璜俱樂部的背景,以及他的顧慮,最後又說:“兩位在這裏,安全方麵我可以負全責,但這處地方,倘或出了岔子,老實說,我也有點呼應不靈。”


    當他在介紹唐璜的經曆,以及進出俱樂部是那些人時,黃敬齋顯得極感興趣;及至等劉子川講完,他躊躇了一下問道:


    “我想請問子川兄,你是不是會員?”


    “我不是,不過我可以托人介紹。”


    “介紹的人是誰?”


    劉子川不知他要問這些話幹什麽?不過,既然坦誠相交,也就實說了:“我有兩個朋友是會員,一個是關東軍的高參;一個是中東路的俄國人。如果我一個人去,不必介紹;因為裏麵的管理員認識我。”


    “喔,”黃敬齋想了一下問:“會員介紹是必須起會員卡進門呢?還是打個電話就行了?”


    “要憑會員卡。”


    黃敬齋躊躇了,好一會,以很神秘的神氣問說:“混進去容易不容易?”


    這下,劉子川可忍不住了,”敬齋兄,”他問:“你何以對這個俱樂部興趣如此之大?”


    “實不相瞞,我想見識見識裏斯本來的那些家夥。”


    葡萄牙是歐洲少數未卷入大戰的國家之一,由於標榜中立,而且裏斯本一向龜蛇混雜,所以成為國際間諜活躍之地。黃敬齋說這話,表示他相信出入唐璜俱樂部的國際情報人員,大部分來自裏斯本。當然,這是不足為奇的,他既然是李士群手下的大將,對這方麵的情況,當然深為了解;不過,他的題目卻相當難,必須想停當了才能落筆。


    “敬齋兄,我也想請問你,你如何見識法?莫非一眼就能看出誰是誰?”


    “自然是冷眼旁觀,也許有收獲;也許一無所得。”


    原來隻是基於他的職業上的興趣,並沒有什麽特定的目的。劉子川比較放心了,考慮了一會,想到一個比較妥當的辦法。


    “如果隻是想看看,那倒沒有什麽。明天晚上,我陪你去,隻我兩個人;你可以靜靜地冷眼旁觀,一大群人擁了去,目標太大,未免招搖。”


    “好!好!”黃敬齋欣然同意,”準定這麽辦。”


    “至於今天請客,你要豪華,我倒有個地方;那是真正帝俄時代莫斯科都城飯店的格調。


    “帝俄的京城不是在聖彼得堡嗎?”


    “是的。”劉子川答說:“不過莫斯科的繁華過於聖彼得堡。走吧!”


    於是到了一處名叫羅斯托夫飯店的俄國館子,侍者都穿紅呢綴金線的製服;水晶大吊燈下一張極長的餐桌,用大銀盤盛著烤乳豬、烤鹿脯、魚子醬、鱈魚羹,用各種顏色的蔬菜作配,五彩繽紛,令人眩目,另外又有一張桌子,陳列著各國的名酒;當然,伏特加是一定少不了的。


    這裏一麵進餐,一麵可以跳舞,但男眾女寡,如果由榮子與楊麗輪流伴舞,未免太累,因此,金雄白提議,隻看不跳。但楊麗與黃敬齋終於下場了。


    “黃先生!你真的要幫我到上海去發展?”


    “當然真的。”


    “想來黃先生跟上海電影界很熟?”


    “太熟了!”黃敬齋報了一連串上海電影界”大亨”的名字,接著又說:“我很奇怪;楊小姐,以你的條件,應該早就紅了,何以到現在還是給人跨刀?”


    “因為我有一項條件不夠。”


    “哪一個條件?”


    楊麗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後將頭伏在他肩上,輕輕說了句:“鬆褲帶。”


    這3個字聽得黃敬齋心裏霍霍亂跳;故意開玩笑地說:“怎麽,我沒有聽清楚;你是說你褲帶太鬆?不會吧?”


    “當然不會。不然我早就紅了。”楊麗又說:“我倒也不是想造貞節牌坊,不過,褲帶要自己願意鬆,才有意思。有人想拉斷我的褲帶,那是自己找倒楣!”


    黃敬齋心想,楊麗倒是有個性的;而且她的個性,應該是可愛的。不過最後一句話,卻有些費解。


    “怎麽會自找倒楣?你倒說說給聽聽。”


    “好!我告訴你,有一天一個導演想拉我的褲帶,我一嘴巴打掉他兩個牙齒;臉上腫得不能見人。從此,他就知道我的厲害了。”


    “好家夥!這麽凶。”黃敬齋又說:“那導演也窩囊,就這麽乖乖兒受你的?”


    “自然不會那麽乖。不過,我是預備跟他拚命的。”楊麗略停一下說:“你信不信?”


    “我沒有理由不信;不過,我不知道你的命怎麽拚法?”


    “回頭你就知道了。”楊麗接著原來的話題說:“當時我警告那個導演,如果識相,我替他證明,他的牙齒是喝醉酒摔了一跤摔掉的;如果不識相,我要招待新聞記者把真相都抖出來。黃先生,如果是你,你服不服?”


    “如果是我,根本就不會拉你的褲帶。”黃敬齋緊接著說:“這並不是我不想,不過我跟你的想法一樣,褲帶要自己鬆才有意思。”


    楊麗笑一笑不作聲;黃敬齋還想說什麽,音樂已經停了,隻得相偕歸座。


    “黃先生。”楊麗將她的皮包打開,牽著他的手說,”你伸進去摸一摸。”


    “摸什麽?”劉子川有了三分酒意,開著玩笑說:“哪裏麵不能亂摸;尤豈不能在大庭廣眾之間亂摸。”


    “既然亂摸了,”金雄白也附和著說:“摸到些什麽,滋味如何,應該公開。”


    及至探手一摸,黃敬齋臉上的表情,一層層變化,先是收斂笑容,然後囿惑,繼而困惑,最後神情變得很嚴肅了。


    “怎麽回事?”金雄白問。


    劉子川還當黃敬齋也在開玩笑,故意做作成這副模樣,便又笑道:“莫非摸到了白虎?”


    “白倒是白;不過是白朗寧。”


    此言一出,輪到劉子川發楞了,”我不信。”他說:“亮出來看看。”


    “亮出來可不大方便。”黃敬齋恢複常態了,轉臉向楊麗說道:“讓劉先生也摸一摸你的;好不好?”


    “去你的!”楊麗笑著打了他一下。


    這也就是表示反對劉子川去摸索皮包的內容,於是他也伸了手;入手一驚,真的是一把小小的手槍。


    “楊小姐,你帶著這玩意幹什麽?”


    “還不是對付色狼的。”


    由這兩句交換的話中,其餘的人亦都知道了,楊麗的ae\f2包中,真的帶著防身的武器。其中最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金雄白。他的朋友大都有自衛手槍,他本人就有大小不同的3枝,但是女人帶自衛手槍極其罕見,因此他不免對楊麗真正的懷疑。


    “小姐太太們皮包裏帶槍的,我隻見過兩個人。”他說:“一個是英茵——。”


    “是不是我們的同行英茵?”楊麗問說。


    “就是她。”


    “喔!”楊麗又問:“還有一個呢?”


    “金璧輝。”


    “金璧輝是誰?”


    “川島芳子。”


    “喔!”楊麗知道是誰了,”我在北平見過她,人家都叫她金司令。”


    金雄白是故意提到金璧輝,藉以試探楊麗是否也是那一路人物;如今看到她懵然不覺,而且連金璧輝這個名字都不知道,心中釋然了。


    “她怎麽會是司令呢?”楊麗又問:“到底是什麽司令?”


    在這個場合,當然不宜拿一個國際聞名的女間諜作話題;金雄白看她口沒遮攔,皮包中又帶著手槍;而且劉子川已頗有酒意,不如早離是非之地為宜。


    於是他說:“這個人是個傳奇人物,說起來3天3夜都講不完。我看,回旅館去喝咖啡聊天,倒比在這裏還舒服。子川兄以為如何?”


    “我沒有意見,看兩位小姐怎麽說?”


    “我也沒有意見。”榮子接口;但又加了一句:“回去也好。”


    “那就回去。”


    於是6個人分坐3輛車,楊麗與榮子;劉子川與敖占春;金雄白與黃敬齋,在車中少不得談到楊麗。


    “此人很不錯,對你也很有意思。”金雄白說:“何不把她帶到上海?”


    這一說勾起了黃敬齋的心事。原來他也像周佛海一樣,懼內有癖;楊麗跟他到上海,倘或處理不善,會引起極大的醋海波瀾。細想了一會,用微帶懇情的語氣說:“我倒有這個意思,不過,全要仰仗老兄大力庇護。”


    “嫂夫人可不大好惹。”金雄白笑道:“這個差使,敬謝不敏。”


    “內人不好惹,總不致於過於周太太吧?連周太太你都把她擺平了,何況內人!”


    金雄白皺一皺眉說:“這擺平二字,大有語病。”“說是製伏如何?”


    “也不是製伏。朋友之妻子,何用我來製伏。嫂夫人我不熟,說情還不夠資格。這件事,你要好好斟酌。隻要我能幫得上忙,沒有問題;但恐無能為力。”


    黃敬齋不作聲。車快到旅館時,他忽然說道:“有件事,在你輕而易舉;在我就可以解除不少困擾。不知道你的意思如何?”


    “請你先告訴我,是怎麽回事?”


    “楊麗作為你帶到上海的。要請客,要奔走,是我的事;不過請你出個麵。我知道嫂夫人最賢慧不過,對你來說,家庭之中,絕不致發生誤會。不知道你肯幫我這個忙。”


    金雄白還在考慮,汽車已戛然而止,便隻好答一句:“回頭再細談吧!”


    到金雄白的房間,楊麗與榮子已經先到了。劉子川與敖占春是商量好了的,坐下來叫了咖啡,略坐一坐。隨即起身作別;金雄白還想留他們;劉子川說:“不必了?春宵苦短,各圓好夢吧!明天中午再見。”


    “明天是最後一天。”敖占春提醒金、黃二人說:“後天就要回長春了。”


    “我知道,我知道。”金雄白答說:“如果有什麽未了之事;明天一定都會料理清楚。”


    這是很明確的回答,同時也是強烈暗示黃敬齋與楊麗,他們之間的事,應該從速定規。榮子當然也聽懂了這層意思;所以送客出門以後,隨即問楊麗與黃敬齋:“你們的事,是在這裏談,還是回自己房間去商量?”


    原來楊麗剛才要跟榮子同車,是要私下向她打聽黃敬齋的為人,以便決定。榮子對黃敬齋所知不多,但對金雄白極有信心,既然黃敬齋是金雄白可以一起出遊的朋友,自然不會差到哪裏去,所以極力慫恿楊麗”開碼頭”,現在要談的正是這件事。


    “就在這裏談也好。”


    楊麗的話說完,金雄白隨即接口:不!你們兩個私下談的好,等有了結論,我們明天上午再談。”


    於是各自回房,互道晚安。金雄白有點耽心,怕楊麗脾氣剛強,談到半夜裏,說要回去了;害黃敬齋空眠獨宿,又是一夜孤樓。


    “不會!”榮子聽他說完,很有把握地說:“楊麗對到上海去這件事很認真,不會惹得黃先生不痛快。不過他獨宿是不致於,好夢仍舊難圓。”


    “為什麽呢?”金雄白問:“楊麗說過,她又不想造貞節牌坊。”


    “不是她不願意,是特殊的原因。”


    “什麽特殊原因?”


    “這你還想不到?自然是女人病。”


    “啊!”金雄白笑道:“真是好事多磨。”他又問:“楊麗跟你一車,一定是有話談?”


    “不錯!她問我,黃先生為人如何,是否可靠?我說:他是金先生的朋友,既然可以一起來遊哈爾濱,當然是有交情的朋友;我相信,金先生的朋友,一定靠得住的。”


    金雄白聽得這話,頓覺肩頭有了重擔;他在想,楊麗是聽了榮子的話,信任他才信任黃敬齋;如果將來他們相處不合,自己豈非要負完全責任?既然如此,他認為此時應該把話說清楚,他跟黃敬齋雖然感情不錯,但黃敬齋有些作風,他並不讚成;尤其是可能涉及男女之間的感情,對於黃敬齋的家庭情況,他不能不事先提出說明。


    於是他說:“現在的情形是,楊麗相信你,你相信我,亦就等於楊麗相信我,所以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至於你需要不需要告訴楊麗?請你自己斟酌。”


    接著,金雄白將黃敬齋家有悍妻;以及希望他出麵來捧楊麗的話,都細細地告訴了榮子。


    “那麽,”榮子問道:“你答應了黃先生沒有?”


    “還沒有決定。不過,看樣子是無法不答應的;朋友連這點忙都不肯幫,說不過去。”


    “這個忙可也幫得不小了。”榮子點點頭說:“我完全懂你的意思;等他們談完了,看結果如何,我再來考慮要不要告訴楊麗。”


    “好,現在談談你的事吧!”


    “我的事,現在也無從談起,反正你的話我一天也不會忘記的;隻要有機會能夠脫離虎口,我就什麽都不怕了。因為——,”她停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有你——”


    神態言語,都是妖柔羞怯不勝的模樣,但這”有你”2字,在金雄白卻如猛扣心弦,鎧然大響;終於而有金石之音了。


    等心動略歸平靜,金雄白盡可能作了肺腑之言,”不錯!如果你覺得有我在,你什麽都可以不怕;我想你多少是說對了。現在,要看你自己了。”他緊接著作了解釋與補充,但也有試探的意味:他說:“倘成你現在所需要的,光是我的助力;隻要我能發生作用,你就可以脫離虎口,那麽,我在這裏!”


    他說”我在這裏”,即表示他隨時可以聽候她的決定而發生作用。但話中本意迂回曲折,一時聽不明白,所以榮子微皺著眉,盡力思索,一時竟不知所答。


    “你好好想一想。”金雄白一麵解領帶,一麵起身說道:“我先到浴缸裏用熱水泡一泡。”


    “我替你去放水。”


    “不必——。”


    剛說得這兩個字,榮子已經翩然起身,往洗手間走了去:金雄白也就不去管她了。卸除衣服圍著一條大毛巾;點了枝煙,還隨手取了本楊麗帶來的”滿映寫真”預備到浴缸中去好好輕鬆一會,同時也是養精蓄銳。


    “來吧!”榮子說:“水比較燙;你自己調節吧!”


    “多謝!我要好好息一息,你盡可以通前徹後,作一個全盤的考慮。”金雄白又說:“你的事,我跟劉先生談過了。他也很願意幫忙,但是隻能在他力之所及範圍內。他有多少力量。想來你總比我了解。你自己仔細去想吧!”


    榮子抿著嘴唇,深深點頭;然後默無一言地出了洗手間,順手將門帶上。


    金雄白叼著煙踏入浴缸,泡得皮膚發紅;方始從水中伸出雙手,擦一擦水漬,取起書報來看;隨手一翻便吸住了他的視線。


    很巧的是,隨手翻到的那篇文章,正是關於楊麗的報導,字裏行間,別具陽秋,在讚美她爽直的同時,隱隱指責她的強橫;稱許她不肯隨波逐流,其實是說她不得人緣。金雄白寫報導文章是行家,尤其了解記者的心裏,一麵對照著對楊麗的印象,印證這篇稿子有多少真實的成分;一麵研究寫這篇稿子的人,對楊麗是何態度?看得興味盎然,不知身在何處了。


    正當出神之際,聽得門響,抬頭一看,榮子披著一襲淺藍紗質的睡衣,走了進來;透過浴室中氛氳的熱氣望去,越顯得霧鬢雲鬟,綽約如仙。


    “你把身子移到前麵。”榮子是命令式的語氣,”不許轉身偷看!”


    金雄白不知道她要幹什麽?隻照她的話做;等將身體移向前方,隨即發覺她已跨入浴缸,在他身後坐了下來。


    “原來是要替我擦背。勞駕,勞駕!”


    榮子果然為他服務,一麵替他抹肥皂;一麵問道:“你看什麽文章,看得有趣?我在外麵聽見你在笑。”


    “是一篇關於楊麗的報導;大出她的洋相。”


    “楊麗是好人。”


    “我相信。”金雄白答說:“不是好人,你不會跟她做朋友。”


    榮子笑了,”你是有意這麽說的?”她問。


    “是實話。雖然這句話有抄襲的嫌疑。”金雄白問道:“你考慮的結果怎麽樣?”


    “恐怕很難。”


    金雄白的心一沉!看起來倒像是為劉子川料中了;榮子是有問題的。


    “我怕我的要求太高,變成不近人情了。”


    原來話中有話;金雄白低落的心情立刻又升揚了,”我必須跟你麵對麵談。”他說:“你讓我轉過身子來,行不行?”


    榮子停了一下才回答:“好吧!”


    一轉過身體來,金雄白心裏在想,”新文藝腔”愛用”一尊大理石像”來形容裸女;倒不如用宋人話本的題目”碾玉觀音”,更覺貼切。一時看直了眼,竟忘了說話了。


    “我知道你不懷好意。”雙手環抱在胸前的榮子笑道:“你不過找個藉口而已。”


    “喔,”金雄白這才想起自己說過的話,但卻記不起談到什麽地方。”你剛才提出一個什麽問題?我認為需要麵對麵談。”


    “我說,我的要求恐怕太高、太多;變成不近人情。”


    “沒有關係!我知道你的問題不簡單。你先說了,我們再商量。”


    “我唯一的顧慮是我的母親。我走了以後,相信劉先生會照顧她的生活;可是,我們不能替劉先生惹來很多麻煩。”


    “你是說,你走了以後,你母親的安全會有問題?”


    “一定的。”


    “這一定會有的威脅,來自哪一方麵?”


    這一問,榮子需要稍為考慮一下;但很快地就想通了,談問題已談到了這樣的程度,還有什麽需要保留的?


    於是她說:“自然是日本人方麵。”


    “還有呢?”


    “沒有了。”


    金雄白怕她具有雙重間諜的身分,事情比較難辦,所以聽她這樣回答,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你的問題比較單純。”他說:“你說你的要求太高太多,當然是自己有了答案了。請你說吧!”


    “我想,最好把我母親先送走;或者,等我一走,我母親立刻也能離開這裏。”


    但當問到她母親的情況時,榮子卻不肯多談;她的說法是,談起來傷腦筋,她不願犧牲她的美好時光。


    金雄白認為她是出於體貼的情意,而且覺得沒有劉子川在場,也談不出一個結果,所以不再多問。一番戲水之餘,羅帷同夢,不知東方之既白。


    到得近午時分,金雄白方醒;伸手往裏床一摸,知道榮子已先他起身。但等他起床一看,卻不見榮子的影子,桌上卻有一張字條,用書眉的炭筆寫的是:“不忍打破你的好夢,我先回家;下午4時再來。”下麵印著鮮紅的一個唇印,極其清晰;連細致的紋路都很清楚。金雄白不由得親了那個唇印;還隱隱聞到口紅的香味。


    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是黃敬齋的聲音,”還在床上吧?”他問。


    “不,起來了。”金雄白笑著問道:“怎麽樣?宵來被翻紅浪,總有一番旖旎風光吧?”


    “唉!”電話中傳來重重的恨聲,”這趟交了和尚運!”


    “從未聽說過什麽和尚運!”金雄白越發好笑,故意問說:“此話怎講?”


    “那還不容易明白;合該孤獨宿。”


    “怎麽?”金雄白一驚,”又是半夜裏走人?”


    “人倒沒有走,不過沒有什麽被翻紅浪;至多上下起手而已”黃敬齋又說:“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說身上來了;身上是有蔻丹。”


    “蔻丹”是一種名牌口紅;金雄白不免奇怪,轉念才懂,他是指kotex;便即答說:“是真的。你不要懷疑她在你麵前擺噱頭。”


    於是電話中傳來詫異的聲音:“這件事,你怎麽能肯定?”


    “她在路上就告訴榮子了。”


    “啊!”變成寬慰的聲音,”那還差不多。如果當我阿木林,那就沒有意思了!回頭我到你那裏來。”


    放下電話,金雄白心裏在想,虧得榮子事先說過;也虧得自己有那開玩笑的一問,才有機會說明真相。聽語氣黃敬齋對楊麗原是有誤會的;這個誤會如果不獲澄清,會使黃敬齋對楊麗重作評價,很可能對”移植”她以上海一事打了退堂鼓。楊麗的錦繡前程,也許就此斷送。


    金雄白心想,若非自己知道內幕,如說楊麗和黃敬齋同床各夢,這話不管是出之於誰的口,都是不能令人置信的,是事實確而如此。這就像參加了汪政府,已落了個漢奸的名聲,若說本心仍舊向著遷至重慶的國民政府,一樣令人不能置信,道理是差不多的。


    不過,自己這回在長春,激於一時義憤的舉動,多少可以表明心跡。轉念及此,不免自我欣慰;但是,回到上海,可能會有麻煩,是不是還有足夠的工夫去為榮子作任阿安排,實在是個疑問。


    正在一個人亦喜亦憂,心事栗碌之際,劉子川來了;進門便問:“榮子呢?”


    “她早就走了。下午還會來。”金雄白問道:“你找她有事?”


    “我想問她一句話。”劉子川略停一下說:“我今天上午得到一個相當可靠的消息,榮子跟日本的外務省與情報局都有關係。”


    金雄白大為訝異,”真的嗎?”他問:“什麽關係?”


    “當然不是什麽重要的關係,無非替日本外務省、情報局做一點搜集情報的工作而已。不過——。”劉子川咽了一口唾沫,很吃力地說:“就這樣,問題也就不簡單了。”


    “你是說她的問題。”


    “同時也是你的問題。”


    聽這一說,金雄白心中不免一跳;力持鎮靜地說:“子川兄,如果我有了問題,難免會讓你受累,請你老實告訴我,讓我自己來考慮。”


    “你誤會了!”劉子川接口說道:“我並非希望不致於受累;你亦不必為我考慮。重要的是,需要了解事實真相。這一次你們來開會,幕後策動的,就是日本內閣的情報局。而榮子恰巧跟那方麵有關係,可能是巧合,也可能不是。”


    金雄白想了一會說:“我認為榮子跟那方麵有無關係,是一回事;情報局是不是賦予她在我們身上做工作,又是一回事。子川兄,你說是嗎?”


    “是的。”


    “如果說,我們正好要到哈爾濱,又正好遇見受日本情報局之命,要做我們工作的榮子,這個巧合是太巧了。”金雄白又說:“而且我跟敬齋決定到這裏來玩兩天,是倉卒之間決定的事;即令我們是日本情報局的目標,這時也不過剛剛將我們的行跡弄清楚,不會說是我們一到已經有他們部署的人在等著了。所以,我覺得沒有什麽問題。”


    “你的分析很正確。不過榮子也可能在開會之前,就已接到命令;目標不是專對你,是對所有從關內來開會的人。”


    由於金雄白對榮子的信心十足,劉子川亦不好再說什麽。當然,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金雄白要談榮子的要求,亦覺不合時宜,所以等黃敬齋一來,不過閑談閑談而已。


    雖說閑談,卻非與在座的人毫不相關,提到楊麗,便有好些趣事可作談助;同時也很可供黃敬齋作參考。劉子川與金雄白的情緒都在低潮,話中不知不覺地流露出麻煩少惹、閑事少管的意味;因而影響了黃敬齋的本意。至少,原來隻要楊麗能到上海,一切都不成問題的想法,是動搖了。


    於是,黃敬齋覺得有些事先要弄明白;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昨天他在下車時向金雄白提出的要求。


    “我昨天跟你談的那件事,你覺得怎麽樣?”


    金雄白一楞,”什麽事?”他說:“我一時想不起來了。”


    “那麽我再說一遍,捧楊麗我出力,你出麵。”


    “喔!”金雄白信口答說:“那不是買了炮仗請別人放嗎?”


    這個說法是容易引起誤解的,意思好像他要在楊麗身上撿個現成的便宜。黃敬齋當然也知道,金雄白不是”半吊子”;不過對他回答這樣輕率,卻有不滿之意。


    “我不是請你放炮仗;而是想問問你,願意提供一個可以讓炮仗爆起來的地方。”


    “當然。”金雄白答說:“《起報》、《海報》都可以提供地點。”


    “我不是這個意思。”黃敬齋搖搖頭說:“我的譬喻不大適切——。”


    “那麽,”劉子川對於在搔首似乎故作神秘的黃敬齋,微覺不滿,因而率直答道:“我看你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


    “對!對!我說亮話。雄白我的意思是,要讓大家知道,是你在捧楊麗,與我毫不相幹。”


    “這又是為什麽?”劉子川詫異地問。


    “為了黃大嫂。”金雄白說:“黃大嫂如果知道敬齋在力捧楊麗,一定不會善罷幹休的。”


    “喔!”劉子川點點頭,”原來是要雄白兄來頂個名。其實,這件事說簡單也很簡單。”


    “是!是!”黃敬齋很高興地說:“倒要請教。”


    “你們不要一起走。你到了上海,暗地裏布置好了再來接楊麗。嫂夫人從哪裏去知道,你們有那麽一段情?”


    “這倒是個辦法。等我好好想一想。”黃敬齋突然說道:“其實,像榮子那樣才是真正夠資格力捧的。雄白,你的意思怎麽樣?”


    “我毫無意見,隻要對朋友有益就是。”


    “這話怎麽說?”


    “我把榮子看成一個朋友;隻要對她有益,我一定盡力而赴。”


    “偉大!黃敬齋翹一翹姆指,”像你這樣古道照人的性情,現在不容易見到了。你對榮子,動的是真情。”


    金雄白不答;想了一會才說:“榮子的事,還要拜托子川兄。”


    “雄白,”劉子川未及答言,黃敬齋又搶著開口,”你說要拜托子川兄,是為了榮子?”


    “是的。”


    “有什麽事你需要子川兄助你來幫助榮子?”


    一聽這話,金雄白才知道自己的話中,無意間露了漏洞。心裏在想,對於榮子,不能再瞞黃敬齋了。於是考慮了一下答說:“老實跟你說,我也想把榮子移植到上海去。不過她不比楊麗;榮子世居哈爾濱,要想離此他去,通行證不容易辦得出來;所以要托子川兄。”


    “原來榮子也要去上海,那可是太好的一個機會。我想,她們可以作伴一起走。”


    “當然一起走最好,不過,不會那麽快。”劉子川說:“榮子的事比較麻煩,至少要三四個月以後才能成行。當然是楊麗先走。”


    “你呢?”黃敬齋問金雄白:“是不是還要待幾天,等榮子的事有了著落再走?”


    “不!當然跟你一起走,回去才有交代。”金雄白苦笑著說:“我回去也還有麻煩。敬齋,你托我的事,實在有點力不從心。”


    談到這裏,敖占春也來了。他提醒金、黃二人,明天就得回長春,後天隨團回北平;如果要帶哈爾濱的土產回去,應該趁早物色。


    黃敬齋很感興趣,立即答說:“那就請兩位作向導,上街去看看。”接下來向金雄白說了兩個字:“如何?”


    “你請吧!我要等人。”


    “無非等榮子,交代茶房,她來了請她等一等好了。”


    “是啊!”劉子川說:“買完東西吃飯;我們到了館子裏再拿車來接她。”


    金雄白說等人是托詞;他的預備買票統子孝敬雙親的”老頭票”,已送了給榮子,根本就不再打算購土產。當然,黃敬齋帶的錢也不少,盡可通融;但那一來就得說明自己的錢的去路,而他不願。如果不說,他人就會懷疑;作為銀行家的金雄白,出關來不可能不備足川資,他的錢到哪裏去了呢?


    如今看3個人都在等他同行,不便拂情;心想,反正看看不買就是。於是答一聲:“也好!”亦站起身來。


    安步當車,到了很大的一家皮貨店,掌櫃姓那,銀須齊指,跟劉子川很熟;所以親自殷勤招待,延入店堂後進的客廳,請教姓氏,奉茶敬煙,又問:“要不要玩兩口?”這表示設有雅鋪煙榻;來客4人都敬謝不敏。


    “上海來的兩位好朋友,想帶兩件皮統子回去。”劉子川說:“請你讓夥計使幾件來看看。”


    “有、有!”


    那掌櫃一關照下去,立刻就送來十幾件,貴賤不一,但在關內無一不是上品的皮統子。黃敬齋挑了1件紫貂、1件灰鼠、4件名為”蘿卜絲”的羊皮統子;另外買了1條水獺領。


    “你呢?”他問金雄白,”怎麽不挑?”


    “是啊!”劉子川也說:“貂皮、人參、烏拉草,吉林3寶,不帶兩件貂皮回去,豈非如入寶山,空手而回。”


    在這樣的情況下,什麽托詞都不適宜。金雄白靈機一動,錢不夠也不要緊,不過要大數目;兩三件皮統子的錢拿不出來,就顯得寒蠢了。


    於是,他大選特選,一共買了15件皮貨;由於劉子川的交情,價款8折實收;但也是很可觀的一筆款子。


    “請給我一張紙,我要寫個電報稿子。”


    忽然而有此舉,連黃敬齋在內,都莫測高深;金雄白卻從容不迫提筆寫了電文,是命令他的南京興業銀行匯款,並且指定由正金銀行電匯。


    這下那掌櫃才明白;很客氣地表示,不必亟亟,不妨等金雄白回到上海,再匯來貨款。但金雄白還是請那裏的夥計,即刻發了急電。


    這筆買賣不少,那掌櫃堅持要款待貴客。而客人卻不願叨擾;三讓三辭,推托不了,金雄白提出一個條件,不赴盛宴,隻吃純粹東北風味的小館子。


    “那就到舍間去喝酒。”那掌櫃說:“小妾燉的壇子肉,劉大爺吃過。正好還有奉天朋友送的大鯽魚;至於酸菜粉,那是現成。兩位遠客,想嚐嚐本地風味,在舍間吃倒比外麵舒服一點兒。”


    看來難以推辭,金雄白便問劉子川:“旅館裏還有人,怎麽辦?”


    劉子川心想,榮子甚至楊麗,都算風塵中人;守舊人家都不願這些人進門,但又不能言其故,隻這樣跟那掌櫃說:“另外有兩位客人,也許會到旅館來,約好一起吃飯的;在館子裏無所謂,在府上就不方便了。”


    “那有什麽不方便?劉大爺跟金先生、黃先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一起請過來。劉大爺先打個電話,我派人去接。”


    “接倒不必,我有車。等我先打電話回去問了再說。”


    旅館櫃台上告訴他說:“楊麗來過電話關照,拍影片要到9點鍾才收工,一定會來;榮子則即不見人影、亦無電話。


    劉子川心想,榮子必是有事羈絆,也要到晚上才來;隻要告知行跡,便不會失去聯絡。於是放下電話說道:“一個未到,一個要晚上才來。”


    金雄白與黃敬齋,都不知道對方跟膩侶的約會很認真;所以都以為”未到”的”一個”屬於對方;自己的”一個”要晚上才來把心都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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