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書辦惠了帳,帶著馬逢時穿過兩條街,進入一條曲曲折折的小巷,在巷底有一家人家,雙扉緊閉,但門旁有一盞油燈,微弱的光焰,照出一張退了色的梅紅箋,上寫“孫寓”二字。


    “這是什麽地方?”馬逢時有些不安地問。


    “馬”楊書辦趕緊頓住,“老李,這個地方你不能告訴李大嫂。”


    一聽這話,馬逢時不再作聲,隻見楊書辦舉手敲門,三急三緩,剛剛敲完,大門呀地一聲開了,一個半老徐娘,高舉著“手照”說:“我道哪個,是你。算算你也應該來了。”接著,臉上浮滿了笑容又問:“這位是”


    “李老板。”楊書辦緊接著問:“樓上有沒有客人?”


    “沒有。”


    “樓下呢?”


    “慶餘堂的老朱同朋友在那裏吃酒,就要走的。”


    “他們東家遭難,他倒還有心思吃花酒。”楊書辦又說:“你不要說我在這裏。”


    “多關照的。”那半老徐娘招呼“李老板”說:“請你跟我來。走好!”


    於是一行三人,由堂屋側麵的樓梯上樓,樓上一大兩小三個房間,到了當中大房間,等主人剔亮了燈,楊書辦方為馬逢時引見。


    “她姓孫。你叫她孫幹娘好了。”


    馬逢時已經了然,這裏是杭州人所說的“私門頭”,而孫幹娘便是鴇兒,當即笑嘻嘻地說道:“孫子娘的子女兒一定很多?”


    “有,有。”孫子娘轉臉問楊書辦:“先吃茶還是先吃酒?”


    “茶也要,酒也要,還要吃飯。”說著,楊書辦拉著孫幹娘到外房,過了好一會才進來。


    “這個孫幹娘,倒是徐娘半老,豐韻猶存。”馬逢時說道。


    “怎麽?你倒看中她了!我來做媒。”


    “算了,算了!我們先談正事。”


    這話正好符合楊書辦的安排,他已關照好孫幹娘備酒備飯,要講究,但不妨慢慢來,以便跟馬逢時先談妥了明日之事,再開懷暢飲。


    “你的事歸我來接下半段。我先問你,你年底有多少帳?”


    馬逢時一愣,約莫估計了一下說:“總要五六十兩銀子才能過關。”


    “我曉得了。”楊書辦說:“明天我陪了你去,到了公濟典,你看我的眼色行事。”


    何謂看眼色行事?馬逢時在心裏好好想了一會問道:“楊大哥”


    “慢點,慢點。”楊書辦硬截斷了他的話,“明天在公濟典,你可不能這樣叫我。”


    “我明白。做此官,行此劄,到那時候,我自然會官派十足地叫你楊書辦,你可不要生氣。”


    “不會,不會。這不過是唱出戲而已。”


    “這出戲你是主角。”馬逢時問:“你認識不認識唐子韶。”


    “怎麽不認識,不過沒有什麽交情。”


    “你認識最好,我想明天我做紅臉,你做白臉,遇見有不對的地方,我打官腔,你來轉圜,唐子韶當然就要找上你了,什麽事可以馬虎,什麽事不能馬虎,我都聽你的語氣來辦。”


    “一點不錯。”楊書辦很欣慰他說,“我們好好兒來唱他一出‘得勝回朝’。”


    談到這裏,樓梯上有響聲,隻見簾啟處,孫幹娘在前,後麵跟著女傭,手中端一個大托盤,四樣酒菜,兩副杯筷。


    “怎麽隻有兩副?”楊書辦問。


    “我怕你們要談事情,不要旁人來打攪。


    “談好了,再去添兩副來。”楊書辦問:“巧珍在不在?”


    “今天沒有來。”孫幹娘說:“阿蘭在這裏,不曉得李老板看得中,看不中?”


    楊書辦心中一動,因為看到馬逢時目不轉睛地看著孫幹娘,決心成全他們這一段露水姻緣,當即說道:“等一等再說。你先陪我們吃兩杯。”


    於是又去添了杯筷來,孫幹娘為客人布菜斟酒,頗為周到,馬逢時不住地誇讚酒好菜好,楊書辦隻是微笑不語。


    看看是時候了,他問:“慶餘堂的老朱還沒有走吧?”


    “還沒有?”


    “我下樓去看一看他。”楊書辦站起身來,對孫幹娘說:“你陪李老板多吃幾杯,我的好朋友,你要另眼相看。”


    於是楊書辦揚長下樓,叫相幫進去通知,床餘堂的老朱,滿臉通紅地迎了出來,“老楊,老楊!”他拉著他的手說:“請進來吃酒。”


    “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不是你的熟人,就是我的熟人。”


    進去一看,四個人中隻有一個不認識,請教姓名,才知道是老朱的同事。楊書辦之來闖席,一則是故意避開,好讓馬逢時有跟孫千娘勾搭的機會,再則便是打聽慶餘堂的情形,尤其使他困惑而又好奇的是,胡雪岩的全盤事業,都在風雨飄搖之中,何以老朱竟還興高采烈地在這裏尋歡作樂。


    席間一一應酬過了,一巡酒下來有人提起阜康的風波,這是最近轟動南北的大新聞,凡是應酬場中,幾乎無一處不資以為談助。楊書辦隻是靜靜地聽著,等到談得告一段落時,他開口了。


    “老朱,你在慶餘堂是啥職司?”


    “我管查驗。”


    “查驗?”楊書辦問:“查驗點啥?查驗貨色?你又不是藥材行出身,藥材‘路腳’正不正,你又不懂。”


    “貨色好壞不懂,斤兩多少還不會看?等看貨的老先生說藥材地道,過秤時就要請我了。”老朱又說:“不過,我頂重要的一項職司,是防備貨色偷漏。”


    “有沒有抓到過。”


    “當然抓到過,不過不多。”


    “你說不多;隻怕已經偷漏了的,你不曉得。


    “不會。”老朱停了一下說:“老實說,你就叫人偷漏,你們也不肯。你倒想,飯碗雖不是金的、銀的,至少也是鐵的,一生一世敲不破;工錢之外有花紅,遇到夏天有時疫流行,上門的主顧排長龍等藥,另外有津貼。再說家裏大人、小伢兒有病痛,用藥不管丸散膏丹,再貴重的都是白拿,至於膏滋藥、藥酒,收是收錢,不過比成本還要低。如果貪便宜,偷了一兩支人參,這些好處都沒有了,你想劃得來,劃不來?”


    “你的話是不錯,不過這回恐怕要連根鏟了!”


    “你是說胡大先生的生意怕會不保?別的難說,慶餘堂一定保得住。”


    “為啥?”


    “有保障。”老朱從從容容地說:“這回阜康的事情出來,我們的檔手同大家說:胡大先生辦得頂好的事業,就是我們慶餘堂。不但掙錢,還替胡大先生掙了名聲。如果說虧空公款,要拿慶餘堂封了抵債,貨色生財,都可以入官,慶餘堂這塊招脾拿不出去的。慶餘堂是簡稱,正式的招牌是胡慶餘堂,如果老板不姓胡了,怎麽還好用慶餘堂的招牌。所以官府一定不會封慶餘堂,仍舊讓胡大先生來當老板。大家要格外巴結,抓藥要道地,對待客人要和氣,這隻飯碗一定捧得實,不必擔心。”


    聽到這裏,楊書辦心中浮起濃重的感慨,胡雪岩有如此大的事業,培植了不知道多少人材,是可想而知的事,但培植人材之始。如果隻是為他自己找個不問手段,隻要能替他嫌錢的幫手,結果不是宓本常,就是唐子韶,因為水漲船高,“徒弟”升夥計,夥計升檔手,這時候的檔手心裏就會想:“你做老板,還不是靠我做徒弟的時候,洗尿壺、燙水煙袋,一步一步抬你起來的?夥計做到啥時候?我要做老板了。”


    一動到這個念頭,檔手就不是檔手了,第一步是“做小貨”,有好生意,自己來做,譬如有人上門求售一批貨色,明知必賺,卻多方挑剔,最後明點暗示,到某處去接頭,有成交之望,其實指點之處就是他私下所設的號子。


    其次是留意人材,夥計、徒弟中看中了的,私下刻意籠絡,一旦能成局麵,不愁沒有班底,最後是拉攏客戶,其道孔多,但要拉攏客戶,一定不會說原來的東家的好話,是一定的道理,否則客戶不會“跳槽”。


    因此,隻要有了私心重的檔手,一到動了自立門戶的念頭,就必然損人以利己,侵蝕到東家的利益,即令是東家所一手培植出來的,亦不會覺得自己忘恩負義,因為他替東家賺過錢,自以為已經報答過了。


    慶餘堂的檔手能夠如此通達誠懇,盡力維持慶餘堂這塊金字招牌,為胡雪岩保住一片事業,這原因是可想而知的,胡雪岩當初創辦慶餘堂,雖起於西征將士所需要成藥及藥材,數量極大,向外采購不但費用甚巨,而且亦不見得能夠及時供應,他既負責後路糧台,當然要精打細算,自己辦一家大藥店,有省費、省事、方便三項好處,並沒有打算賺錢,後來因為藥材地道、成藥靈驗、營業鼎盛,大力賺錢。


    但盈餘除了轉為資本,擴大規模以外,平時對貧民施藥施醫,曆次水旱災荒、時疫流行,捐出大批成藥,亦全由盈餘上開支,胡雪岩從來沒有用過慶餘堂的一文錢。


    由於當初存心大公無私,物色檔手的眼光,當然就不同了,第一要誠實,慶餘堂一進門,供顧客等藥休息之處,高懸一幅黑漆金字的對聯:“修合雖無人見,存心自有天知。”因為不誠實的人賣藥,尤其是賣成藥,材料欠佳,分量不足,服用了會害人。


    其次要心慈。醫家有割股之心,賣藥亦是如此,時時為病家著想,才能刻刻顧到藥的品質。最後當然還要能幹,否則誠實、心慈,反而成了易於受欺的弱點。


    這樣選中的一個檔手,不必在意東家的利潤,會全心全力去經營事業,東家沒有私心,也就引不起他的私心,加以待遇優厚,亦不必起什麽私心。慶餘堂能不受阜康的影響,細細考查來龍去脈,自有種善因、得善果的顛撲不破之理在內。


    念頭轉到這裏,不由得對那連姓名都還不知道的餘慶堂的檔手,油然而起敬慕之心。


    於是在把杯閑談之際,楊書辦向老朱問起此人的生平,據說慶餘堂的檔手姓葉;當初是由胡雪岩的一個姓劉的親戚去物色來的,性情、才幹大致證明了楊書辦的推斷,這就更使他感到得意了。


    “你們的檔手對得起胡大先生,也對得起自己,不比公濟典的那個黑良心的唐子韶,我看他快要吃官司了。”


    “怎麽?”老朱問道:“你這話是哪裏來的?”


    這一問才使楊書辦意識到酒後失言了。他當然不肯再說,支支吾吾地敷衍了一會,重回樓上。


    樓上的馬逢時與孫幹娘,還在喝酒閑談,彼此的神態倒都還莊重,但談得很投機,卻是看得出來的,因而楊書辦便開玩笑他說:“老李,今天不要回去了。”


    “你在同哪個說話?”孫子娘瞟眼過來問說。


    楊書辦尚未開口,馬逢時卻先笑了,這一笑自有蹊蹺在內,他就不作聲了。


    “明明是馬大老爺,你怎麽說是李老板?”孫幹娘質問:“為啥要說假話?”


    “對不起!”馬逢時向楊書辦致歉:“她說我不象生意人,又問我哪裏學來的官派,所以我跟她說了實話。”


    “說了實話?”楊書辦問:“是啥實話?除了身分還有啥?”


    “沒有別的。”


    楊書辦比較放心了,轉臉對孫幹娘說:“你要識得輕重,不要說馬大老爺到你這裏來玩過。”


    “這有啥好瞞的?道台大人都到我這裏來吃過酒。”


    “你不要同我爭,你要我常常帶朋友來,你就聽我的話。”楊書辦又說:“今天要走了,馬大老爺明天有公事,改天再來。”


    “哪天?”孫幹娘問:“明天?”


    “明天怕還不行。”馬逢時自己回答:“我等公事一完了,就來看你。”


    “條戳沒有刻,今天晚上也找不著人了,明天一早去請教刻字店。”楊書辦說:“總要到中午,一切才會預備好,我看準定明天吃中飯去查封。”


    “好!一切拜托,我在舍間聽你的信。”


    於是相偕離座出門,走在路上,楊書辦少不得有所埋怨,而馬逢時不斷道歉,他也就不便多說什麽了。


    第二夭是“卯期”,楊書辦照例要到“禮房”去坐一坐,以防“縣大老爺”有什麽要跟“學者爺”打交道的事要問,好及時“應卯”。禮房有現成的刻字匠,找了一個來,將一張馬逢時的臨時銜名條交了給他,不到一頓飯的工夫,已經刻好送來,看看無事,起身回家,預備伴隨馬逢時到公濟典去查封。


    一進門跨進堂屋,便看到正中方桌上堆了一條火腿,大小四個盒子,門口又是五十斤重的一壇花雕,知道是有人送禮,便喊:“阿毛娘,阿毛娘!”


    阿毛是他兒子的乳名,“阿毛娘”便是叫他的妻子。楊太太應聲而至,不等他開口便說:“有張片子在這裏,是公濟典的姓唐的。我們跟他沒有來往,送的禮我也不敢動。”


    說著,楊太太遞過來一張名片,一看果然是唐子韶,略一沉吟,楊書辦問道:“他有什麽話?”


    “說等等再來。”楊太太答說:“看他吞吞吐吐,好象有什麽話,要說不肯說似的。”


    “我曉得了。這份禮不能收的。”


    楊書辦坐了下來,一麵喝茶一麵想,唐子韶的來意,不問可知?他隻奇怪,此人的消息,何以如此靈通,知道他會賠馬逢時去查封公濟?是不是已經先去看過馬逢時,馬逢時關照來找他的呢?倘是如此,似乎先要跟馬逢時見個麵,問一問他交談的情形,才好定主意。


    正這樣轉著念頭,聽得有人敲門,便親自起身去應接。他跟唐子韶在應酬場中見過,是點頭之交,開門看時,果然是他,少不得要作一番訝異之狀。


    “楊先生,”唐子韶滿臉堆笑地說:“想不到是我吧?”


    “想不到,想不到。請裏麵坐。”楊書辦在前頭領路,進了堂屋,指著桌子說:“唐朝奉,無歸不肥祿,你這份禮,我決不收。”


    唐子韶似乎已經預知他會有這種態度,毫不在乎他說:“小事,小事,慢慢談。”


    楊書辦見他如此沉著,不免心生警惕,說聲:“請坐。”也不叫人倒茶,自己在下首正襟危坐,是不想久談的神情。


    “楊先生,聽說你要陪馬大老爺來查封公濟典?”


    見他開門見山地發問,楊書辦卻不願但然承認,反問一句:“唐朝奉,你聽哪個說的?”


    “是輾轉得來的消息。”


    輾轉傳聞,便表示他不曾跟馬逢時見過麵,而消息來源,隻有兩處,一是周少棠,一是慶餘堂的老朱。細想一想,多半以後者為是。


    “請問,你是不是從慶餘堂那邊得來的消息?”


    這也就等於楊書辦承認了這件事,唐子韶點點頭說:“是的。”


    “那麽,老兄就是打聽這一點。”


    “當然還有話要請教楊先生。”唐子韶問:“請問,預備什麽時候來?我好等候大駕。”


    “言重!言重!這要問馬大老爺。”


    由於活不投機,唐子韶不能吐露真意,不過他送的那份不能算菲薄的劄,始終不肯收回,楊書辦亦無可奈何,心頭不免有欠了人家一份人情,協助馬逢時去查封公濟時,較難說話的困惑。


    “楊先生,”唐子韶起身預備告辭時,忽然問出一句話來:“我想請問你,同周少棠熟不熟?”


    楊書辦沉吟了一下,隻答了一個字:“熟。”


    “他同馬大老爺呢?”


    問到這句話,顯得此人的交遊很廣、路子很多,也許前一天他與馬逢時、周少棠曾在酒店中一起聚晤這件事,已有人告訴了他,然則用一句“不大清楚”來回答,便是故意說假話,受了人家一份禮,連這麽一句話都不肯實說,唐子韶自然會在心裏冷笑。


    以後如何是以後的事,眼前先讓唐子韶這樣的人對他鄙視,未免太劃不來了。這樣轉著念頭,不由得說了實話:“不算太熟。”


    唐子韶似乎對他的回答很滿意,微笑著說:“打擾,打擾。改天公事完了,我要請楊先生、馬大老爺好好敘一敘。”


    正當楊書辦在馬逢時家,準備出發去查封公濟典時,他家裏的女仆匆匆奔了來,請他回家,道是“太太有要緊事要商量”。


    楊書辦還在躊躇,馬逢時開口了,“你就先請回去吧!”他說:“商量好了馬上請過來,我在這裏等。”


    好在離得近,楊書辦決定先回去一趟,到家一看,非常意外地是周少棠在等候,明明是他要請他來說話,卻作了托辭,顯然的,周少棠來看他,是不願讓馬逢時知道的。


    “事情有了變化。”周少棠停了一下說:“我說實話吧,唐子韶來看過我了。”


    “喔,”楊書辦問:“啥辰光?”


    “就是剛剛的事,他尋到阜康來的。”周少棠說:“他的話也有點道理,公濟的事一鬧出來,又成了新聞,對胡大先生不利。而且查封的事,一生枝節,官府恐怕對胡大先生有更厲害的處置。我想這兩點也不錯,投鼠忌器,特為來同你商量。”


    楊書辦想了一下答說:“他先到我這裏來過了,還送了一份禮。事情很明白了,他在公濟確有毛病,而且毛病怕還不小。現在你說投鼠忌器,是不是放他一馬,就此拉倒?”


    “那不太便宜他了?他亦很識相,答應‘吐’出來。”


    “怎麽吐法?”


    “這就要看你了。”


    周少棠的意思是,楊書辦陪了馬逢時到公濟典,細細查庫、查帳,將唐子韶的毛病都找了出來,最好作成筆錄,但不必采取任何行動,回來將實情告訴周少棠,由他跟唐子韶去辦交涉。


    楊書辦心想,這等於是一切由周少棠做主,他跟馬逢對不過是周少棠的“夥計”而已。不過,隻要有“好處”,做“夥計”亦無所謂。


    當然,這不必等他開口,周少棠亦會有交代:“這樣做法,不過是免了唐子韶吃官司,他再要想討便宜,就是妄想。我們還是照原來的計劃,一方麵是幫胡大先生的忙,一方麵我們三個,你、我、老馬,弄幾兩銀子過年。”


    “我倒無所謂。”楊書辦說:“老馬難得派個差使,而且這件事也要擔責任,似乎不好少了他的。”


    “一點不錯。你叫他放心好了。”


    “你做事,他也很放心的,不過,最好開個‘尺寸’給他。”


    尺寸是商場的切口,意指銀數,周少棠答說:“現在有‘幾尺水,還不曉得,這個尺寸怎麽開法?”


    “幾尺水”者是指總數。唐子韶侵吞中飽幾何,能“吐”出來多少?目前無從估計,周少棠不能承諾一個確數,固屬實情,但亦不妨先“派派份頭”。


    等楊書辦提出這個意見以後,周少棠立即說道:“大份頭當然是歸胡大先生。如果照十份派,胡大先生六份,老馬兩發,你、我各一份。怎麽樣?”


    楊書辦心想,如果能從唐子韶身上追出一萬銀子,馬逢時可得兩千,自己亦有一千兩進帳,這個年可以過得很肥了。


    於是欣然點頭:“好的,就照這樣子派好了。”


    由於事先已有聯絡,馬逢時由楊書辦陪著到了公濟典,不必擺什麽官派,隻將預先寫好的、暫停營業三夭的告示貼了出去,等顧客散盡,關上大門。開始封庫查帳。


    唐子韶先很從容,看馬逢時態度平和,楊書辦語言客氣,以為周少棠的路子已經走通了,及至看到要封庫,臉色已有些不大自然,再聽說要查帳,便無法保持常態了。


    “楊先生,你請過來。”他將楊書辦拉到一邊,低聲問道:“今天中午,周少棠同你碰過頭了?”


    “是的。”


    “他怎麽說?”


    楊書辦不免詫異;不過他的念頭轉得很快,知道周少棠下了一著狠棋,因而聲色不動地問說,“你同他怎麽說的?”


    原來唐子韶托謝雲青居間,見到周少棠以後,隱約透露出,請他轉托楊書辦及馬逢時,在查封公濟典時,不必認真,同時許了周少棠三千銀子的好處,“擺平”一切。複又央請謝雲青作保,事過以後,三千銀子分文不少。謝雲青也答應了。


    但他不知道周少棠有意要助胡雪岩,並非為了他自己的好處,有為胡雪岩不平的意味在內,這就不關錢的事了。當時周少棠滿口應承,實是一個“空心湯圓”,而猶一直不曾醒悟,隻以為周少棠自己吞得太多,楊書辦嫌少,故而有意刁難,說不得隻好大破慳囊了。


    “楊先生,大家都是場麵上的人,有話好說,不要做得太難堪。”情急之下,他口不擇言了,“快過年了,大家都有帳要付,這一層我知道的。除了原來的以外,我另外再送兩千銀子,馬大老爺那裏,隻要你老大哥擺平,我不說話。”


    什麽是原來的?楊書辦略想一想也就明白,不過還是要打聽一下:“原


    來多少?”


    等將唐子韶與周少棠打交道的情形問清楚以後,楊書辦覺得很為難。他為人比較忠厚,覺得唐子韶可憐兮兮的,不忍心象周少棠那樣,虛與委蛇,讓他吃個“空心湯圓”,當然,要接受他的條件,也是決不可能的事。


    “楊先生,”唐子韶近乎哀求他說:“你就算交我一個朋友。我知道你在馬大老爺麵前一言九鼎,隻要你說一聲,他就高抬貴手,放我過去了。”


    談到“交朋友”。楊書辦倒有話說了,“朋友是朋友,公事是公事。”他說,“隻要馬大老爺公事上,能過得去,我當然要顧朋友的交情。唐朝奉,我答應你一件事,今天決不會讓你麵子難看,不過,我隻希望你不要妨礙公事。至於查封以後,如何辦法,我們大家再商量。”


    這番話是“綿裏針”,唐子韶當然聽得出來,如果自己不知趣,不讓馬逢時查帳,變成“妨礙公事”,他是有權送他到縣衙門的“班房”去收押的。好在還有以後再商量的話,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敷衍好了楊書辦,再作道理。


    “楊先生,你這樣子說,我不能不聽,一切遵吩咐就是。”


    唐子韶也豁出去了,不但要什麽帳簿有什麽帳簿,而且問什麽答什麽,非常合作,因此查帳非常順利。隻是帳簿太多,這天下午隻查了三分之一,至少第二天還要費一整天才能完事。


    等回到家,楊太太告訴丈夫:“周少棠來過了,他說他在你們昨天吃酒的地方等你。”


    “喔!”楊書辦問:“光是指我一個人?”


    “還有哪個?”


    “有沒有叫老馬也去?”


    “他沒有說。”


    “好。我馬上就去。”楊書辦帶著一份記錄去赴約。


    “胡大先生怎麽能不倒黴!”周少棠指著那份記錄說:“光是這張紙上記下來的,算一算已經吞了三、四萬銀子都不止了。”


    “你預備怎麽個辦法?”


    “還不是要他吐出來。”周少棠說:“數目太大,我想先要同胡大先生談一談。”


    “這,”楊書辦為馬逢時講話,“在公事上不大妥當吧?”


    “怎麽不妥當?”周少棠反問”


    楊書辦亦說不出如何不妥,他隻是覺得馬逢時奉派查封公濟典,如何交差,要由周少棠跟胡雪岩商量以後來決定,似乎操縱得大過分,心生反感而已。


    “公事就是那麽一回事,你老兄是‘老公事’,還有啥不明白的?”周少棠用撫慰地語氣說,“總而言之,老馬的公事,一定讓他交代得過,私下的好處,也一定會讓他心裏舒服。至於你的一份,當然不會比者馬少,這是說都用不著說的,”


    當然,周少棠的“好處”亦不會遜於他跟馬逢時,更不待言。照此看來,唐子韶的麻煩不小,想起他那萬般無奈、苦苦哀求的神情,不由得上了心事。“怎麽?”周少棠問:“你有啥為難?”


    “我怎麽不為難?”楊書辦說:“你給他吃了個空心湯圓,他不曉得,隻以為都談好了,現在倒好象是我們跟他為難,他到我家裏來過一次,當然會來第二次,我怎麽打發他?”


    “那容易,你都推在我頭上好了。”


    事實上這是唯一的應付辦法,楊書辦最後的打算亦是如此。此刻既然周少棠自己作了虧諾,他也就死心塌地,不再去多想了。


    第二天仍如前一天那樣嘴上很客氣,眼中不容情,將唐子韶的弊端,一樣一樣,追究到底。唐子韶的態度,卻跟前一天有異,仿佛對馬逢時及楊書辦的作為,不甚在意。隻是坐在一邊,不斷地抽水煙,有時將一根紙煤搓了又搓,直到搓斷,方始有爽然若失的神情,顯得他在肚子裏的功夫,做得根深。


    約莫剛交午時,公濟開出點心來,請馬逢時暫時休息。唐子韶便趁此時機,將楊書辦邀到一邊有話說。


    “楊先生,”他問:“今天查得完查不完?”


    一想把它查完。”


    “以後呢?”唐子韶問道:“不是說好商量?”


    “不錯,好商量。你最好去尋周少棠,隻要他那裏談好了,馬大老爺這裏歸我負責。”


    唐子韶遲疑了好一會說:“本來是談好了,哪曉得馬大老爺一來,要從頭查起。


    語氣中仿佛在埋怨楊書辦跟周少棠彼此串通,有意推來推去,不願幫忙。楊書辦心想,也難怪他誤會,其中的關鍵,不妨點他一句。


    “老兄,你不要一廂情願!你這裏查都還沒有查過,無從談起,更不必說啥談好了。你今天晚上去尋他,包你有結果。”


    唐子韶恍然大悟,原來是要看他在公濟典裏弄了多少“好處”,然後再來談“價錢”。看樣子打算用幾千銀子“擺平”,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妄想。“樹倒猢猻散”,不如帶著月如遠走高飛,大不了從此不吃朝奉這一行的飯,後半世應可衣食無憂。


    就在這刹那間打定了主意,就更不在乎楊書辦與馬逢時了,不過表麵上仍舊很尊敬,當天查帳完畢,要請他們吃飯。馬逢時當然堅辭,楊書辦且又暗示,應該早早去覓周少棠“商量”。


    唐子韶口頭上邊聲稱“是”,其實根本無此打算,他要緊的是趕回家去跟月如商量。約略說了經過,隨即向月如透露了他的決心。


    “三十六計,走為上讓。你從現在起始,就要預備,最好三、五天之內料理清楚,我們開溜,”


    月如一愣,“溜到哪裏?”她說:“徽州我是不去。”


    唐子韶的結發妻子在徽州原籍,要月如去服低做小,親操井臼,寧死不願,這一層意思表明過不止一次,唐子韶當然明白。


    “我怎麽會讓你到徽州去吃苦?就算你自己要去,我也舍不得。我想有三個地方,一個是上海,一個是北京,再有一個是揚州,我在那裏有兩家親戚。”


    隻要不讓她到徽州,他處都不妨從長計議,但最好是能不走,上生上長三十年,從沒有出過遠門,怕到了他鄉水土不服住不慣。


    “不走辦不到,除非傾家蕩產。”


    “有這麽厲害?”


    “自然。”唐子韶答說:“這姓周的,良心黑,手段辣,如今一盤帳都抄了去,一筆一筆照算,沒有五萬銀子不能過門。”


    “你不會賴掉?”


    “把柄在人家千裏,怎麽賴得掉?”


    “不理他呢?”


    “不理他?你去試試看。”唐子韶說:“姓馬的是候補縣,奉了憲諭來查封,權力大得很呢!隻要他說一句,馬上可以送我到仁和縣班房,你來送牢飯吧!”


    月如歎口氣說:“那就隻好到上海去了。隻怕到了上海還是保不得平安。”


    “一定可以保!”唐子韶信心十足地說,“上海市場等於外國地方,哪怕是道台也不能派差役去抓人,上海縣更加不必談了。而且上海市場上五方雜處,各式各樣的人都有,隻要有錢,每天大搖大擺,坐馬車、逛張園、吃大菜、看京戲,沒有哪個來管你的閑事。”


    聽他形容上海的繁華,月如大為動心,滿腔離愁,都丟在九霄雲外,細細盤算了一會說道:“好在現款存在匯豐銀行,細軟隨身帶了走,有三天工夫總可以收拾好,不動產隻好擺在那裏再說。不過,這三天當中,會不會出事呢?”


    “當然要用緩兵之計。楊書辦要我今天晚上就去看周少棠。他一定會開個價錢出來,漫天討價,就地還錢,一定談不攏,我請他明天晚上來吃飯,你好好下點功夫”


    “又要來這一套了!”月如吼了起來,“你當我什麽人看。”


    “我當你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看。”唐子韶說:“這姓周的請我吃空心湯圓,你要替我報仇。”


    “報仇?哼,”月如冷笑,“我不來管你的事!你弄得不好‘賠了夫人又折兵’,我白白裏又讓人家占一回便宜,啥犯著?”


    “你真傻,你不會請他吃個空心湯圓?兩三天一拖拖過去,我們人都到上海了,他到哪裏去占你的便宜?”


    “萬一,”月如問說:“萬一他來個霸王硬上弓呢?”


    “你不會叫?一叫,我會來救你。”


    “那不是變成仙人跳了?而且,你做初一,他做初二。看起來我一定要去送牢飯了。”


    唐子韶不作聲。月如不是他的結發妻子,而且當初已經失過一回身,反正不是從一而終了,再讓周少棠嚐一回甜頭,亦無所謂。不過這話不便說得太露骨,隻好點她一句。


    “如果你不願意送牢飯,實在說,你是不忍心我去吃牢飯,那麽全在你發個善心了。”


    月如亦不作聲,不過把燒飯的老媽子喚了來,關照她明天要殺雞,要多買菜。


    周少棠興衝衝地到了元寶街,要看胡雪岩,不道一說來意,就碰了一個釘子。


    “說實話,周先生,”胡家的門上說:“生病是假,擋駕是真。你老倒想想,我們老爺還有啥心思見客。我通報,一定去通報,不過,真的不見,你老也不要見怪。”


    “我是有正事同他談。”


    “正事?”門上大搖其頭,“那就一定見不著,我們老爺一提起錢莊、當店、絲行,頭就大了。”


    “那麽,你說我來看看他。”


    “也隻好這樣說。不過,”門上一麵起步,一麵咕噥著,“我看是白說。”見此光景,周少棠的心冷了。默默盤算,自己想幫忙的意思到了,胡雪岩不見,是沒法子的事。唐子韶當然不能便宜他,不妨想想看,用什麽手段卡住他的喉嚨,讓他把吞下去的東西吐出來:過年了,施棉衣、施米、做做好事,也是陰功積德。


    這一落入沉恩,就不覺得時光慢了,忽然聽得一聲:“周先生!”抬頭看時,是門上在他麵前,“我們老爺有請,”


    “喔,”周少棠定定神說:“居然見我了?”


    “原來周先生是我們老爺四十年的老朋友。”門上賠笑說道:“我不曉得!周先生你不要見氣。”


    “哪裏,哪裏!你請領路。”


    門上領到花園人口處,有個大丫頭由一個老媽子陪著,轉引客人直上百獅樓。


    “周先生走好!”


    一上樓便有個中年麗人在迎接,周少棠見過一次,急忙拱手說:“螺螄太太,不敢當,不敢當!”


    “大先生在裏頭等你。”


    說著螺螄太太親自揭開門簾,周少棠是頭一回到這裏,探頭一望,目迷五色,東也是燈,西也是燈,東也是胡雪岩,西也是胡雪岩。燈可以有多少盞,胡雪岩不可能分身,周少棠警告自己,這裏在鏡子很多,不要象劉姥姥進了怕紅院那樣鬧笑話。因此,進門先站住腳,看清楚了再說。


    “少棠!”胡雪岩在喊:“這麵坐。”


    循聲覓人,隻見胡雪岩坐在一張紅絲絨的安樂椅上,上身穿的小對襟棉襖,下身圍著一條花格子的毛氈,額頭上紮一條寸許寬的緞帶,大概是頭痛的緣故。


    “坐這裏!”胡雪岩拍一拍他身旁的繡墩,指著頭上笑道:“你看我這副樣子,象不象產婦做月子?”


    這時候還有心思說笑話,周少棠心懷一寬,看樣子他的境況,不如想象中那麽壞。


    於是閑閑談起查封公濟典的事,原原本本、巨細靡遺,最後談到從唐子韶那裏追出中飽的款子以後,如何分派的辦法。


    “算了,算了。”胡雪岩說:“不必認真。”


    此言一出,周少棠愣住了,好半天才說了句:“看起來,倒是我多事了,”


    “少棠,你這樣子一說,我變成半吊子了。事到如今,我同你說老實話,我不是心甘情願做洋盤瘟生,不分好歹,不識是非,我是為了另外一個人。”


    “為了哪一個?”周少棠當然要追問。


    “唐子韶的姨太太。”


    “喔,喔!”周少棠恍然大悟,他亦久知胡雪岩有此一段豔聞,此刻正好求證:“我聽說,唐子韶設美人局,你上了他的當?”


    “也不算上當,是我一時糊塗。這話也不必去說它了。”胡雪岩緊接著說:“昨天我同我的幾個妾說:我放你們一條生路,願意走的自己房間裏東西都帶走,我另外送五千銀子。想想月如總同我好過。現在有了這樣一個機會,我想放他一馬。不過,這是馬逢時的公事,又是你出了大力,我隻好說一聲:多謝你!到底應該怎麽辦?我也不敢多幹預。”


    “原來你是這麽一種心思,倒是我錯怪你了。”同少棠又說:“原來是我想替你盡點心,你不忘記老相好,想這樣子辦,我當然照你的意思。至於論多論少,我要看情形辦,而且我要告訴人家。”


    “不必,不必!不必說破。”胡雪岩忽然神秘地一笑,“少棠,你記不記得石塔兒頭的‘豆腐西施’阿香?”


    周少棠愣了一下,從塵封的記憶中,找出阿香的影子來——石塔兒頭是地名,有家豆腐店的女兒,就是阿香,豔聲四播。先是周少棠做了入幕之賓,後來胡雪岩做了他的所謂“同靴弟兄”,周少棠就絕跡不去了。少年春夢,如今回想起來,什麽感覺都沒有了,隻是奇怪胡雪岩何以忽然提了起來?


    “當初那件事,我心裏一直難過,‘兔子不吃窩邊草’,我不該割你的靴腰子。現在頂好一報還一報。”胡雪岩放低了聲音說:“月如是匹揚州人所說的‘瘦馬,,你倒騎她一騎看。”


    聽此一說,周少棠有點動心,不過口頭上卻是一疊連聲地道:“笑話,笑話!”


    胡雪岩不作聲,笑容慢慢地收斂,雙眼卻不斷眨動,顯然有個念頭在轉。


    “那麽,少棠,我說一句決不是笑話的話,你要不要聽?”


    “要的。”


    “年大將軍的故事,你總曉得羅?”


    “年大將軍”是指年羹堯。這位被杭州人神乎其詞他說他“一夜工夫連降十八級”的年大將軍,在杭州大概有半年的辰光,他是先由一等公降為杭州將軍,然後又降為“閑散章京”,滿洲話叫做“拜他喇布勒哈番”,漢名叫做“騎都尉”,正四品,被派為西湖邊上湧金門的城守尉,杭州關於他的故事極多,所以周少棠問說:“你是問哪一個?”


    “是年大將軍贈妾的故事。”


    這是眾多年羹堯的故事中,最富傳奇性的一個。據說,年羹堯每天坐在湧金門口,進出鄉人,震於他的威名,或者避道而行,或者俯首疾趨,惟有一個窮書生,早晚進出,必定恭恭敬敬地作一個揖。這樣過了幾個月,逮捕年羹堯入京的上諭到了杭州,於是第二夭一早,年羹堯等那窮書生經過時,喊住他說:“我看你人很忠厚,我這番入京,大概性命不保,有個小妾想送給你,請你照料,千萬不要推辭。”


    那個窮書生哪敢作此非分之想,一再推辭,年羹堯則一再相勸。最後,窮書生說了老實話,家徒四壁,添一口人實在養不起。


    “原來是為這一層,你無庸擔心,明天我派人送她去。你住哪裏?”


    問了半天,窮書生才說了他家的住址。下一天黃昏,一乘小轎到門,隨攜少數“嫁妝”。那轎中走出來一個風信年華的麗人,便是年羹堯的愛妾。


    窮書生無端得此一段豔福,自然喜心翻倒,但卻不知往後何以度日。那麗人一言不發,隻將帶來的一張雙抽屜的桌子,開鎖打開抽屜,裏麵裝滿了珠寶,足供一生。


    “我現在跟年大將軍差不多。”胡雪岩說:“我的幾個妾,昨天走了一半,有幾個說一定要跟我,有一個想走不走,主意還沒有定,看她的意思是怕終身無靠。我這個妾人很老實,我要替她好好找個靠得住的人。少棠,你把她領了回去。”


    “你說笑話了!”周少棠毫不思索地說,“沒有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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