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是年紀大了,就算有善毒的岩大夫用盡可能不傷害身體的方法,將毒素一點一點從身體排出,王融之恢複的依舊很慢。


    他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起身,第五天才能緩慢的在致遠齋的院子裏走動,但就那麽幾步,就讓他有一種耗盡氣力的感覺。


    這感覺非常糟糕!


    所以,在得知王寧之的兒子王熠羲在幾個有武功在身的下人的保護下,試圖闖過封鎖的時候,他勃然大怒。


    不但讓王蘊之將王熠羲兄弟四人全部關進私牢,還讓他與王沄聯手,審問、徹查王寧之。


    王蘊之自然不會拒絕,但王沄卻毫不猶豫的拒絕。


    比起查清王寧之為何毒害親生父親,他背後可有別的勢力支持,有些什麽同黨和還有哪些陰謀,她還有更重要的事。


    那就是陪王函之!


    這一天,是五月十七日。


    前世,王函之的忌日是五月十八日,但那隻是崔安向崔琳報喪的日子,王沄並不能確定前世的他具體被害是在什麽時候,她隻能早早的守著他。


    這一天,王沄從中午就守著王函之,大有寸步不離的架勢。


    王函之很無奈也很受用,幹脆什麽都不做,就和王沄、王琳坐一起說說笑笑,喝喝茶,賞賞花。


    當天晚上,王函之知道王沄就算回去了也不能安眠,便以興致突來的理由,將王沄留下來秉燭夜談,什麽都不知道、對老父親此舉感到無語的王琳則被攆回去休息。


    但兩人其實也沒那麽多可說的,就幹脆各自拿了書,各找了個舒服的地方、用一個舒服的姿勢,看起了書……


    這一看就到了半夜,兩人依舊一個不肯走,一個不敢攆,就那麽耗著,直到聽到外麵打更的聲音。


    “沄兒,這都已經亥時……啊~”


    王一句話沒說完,心頭一悸,而後心髒像被人死死攥緊一般,疼到控製不住的痛呼出聲。


    王沄丟下手上的書,搶了過來:“怎麽了?怎麽了?你……”


    王函之長長的吐氣,心髒處傳來的疼痛稍微緩了兩分,他輕輕搖頭,想說話卻隻覺得喉嚨緊繃繃的,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祖父~祖父~”王沄死死的抓著他的手臂,素來處事不驚、山崩於前都能笑得若無其事的她白了臉,聲音都變了:“來人!來人!”


    王九英家的來了!


    一直暗中守著的崔廿、崔卌來了!


    一直奉命在偏房候著、應對突發狀況的岩大夫和另一位王家的大夫也來了。


    王九英家的和龍葵一起合力,將渾身都在顫抖的王沄強行扶到一邊,岩大夫先上前為王函之把脈。


    “姑娘,沒有任何中毒跡象!”


    岩大夫很快給出一個讓王沄心裏稍安的答案,而後讓到一邊,另外一個大夫上前——岩大夫最擅長就是毒,其他的要差一點。


    “沄姑娘,恕小人學藝不精,小人從二爺脈象看不出任何異常!”


    姓張的大夫沒多大一會,也完成了診斷,也給出了王函之沒問題的答案。


    但這個答案,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王函之都疼得麵無血色、渾身抽搐,怎麽看都不像沒事!


    但問題是他脈象平穩,和正常人一般無二。


    真是見了鬼了!張大夫心裏泛著嘀咕,但這話卻不敢說出口——


    王沄眼神淩厲,臉色鐵青,渾身煞氣,難得的情緒外漏讓除了王函之以外的其他人都被嚇得大氣不敢出,張大夫也不例外。


    “沄兒~”


    強忍著胸口傳來的劇痛,喉嚨稍微鬆弛了一點點,終於能艱難出聲的王函之努力的擠出一個笑。


    “祖父~”王沄兩腿發軟,死死的抓著王九英家的和龍葵的手臂,在她們合力之下,再次站到了王函之身側。


    “我……我和你……單獨說……說說話……”


    王函之用盡全身力氣,才把簡單的一句話斷斷續續的說了出來。


    “好~”


    王沄澀澀的應了一聲,不用她說什麽,甚至都不用她給眼色,王九英家的和龍葵就麻利的端來椅子讓她坐下。


    而後,所有人魚貫而出,屋裏很快就隻剩祖孫二人。


    “沄兒,我……我……”


    王函之艱難的呼著氣:“我能感覺到有一種……一種巨大的惡意……”


    “那是冥冥之中的……力量,不想……讓我活下去的……力量……”


    “呼~呼~”


    “不會的!”王沄紅著眼看著艱難呼吸的王函之:“祖父,您別那麽想,您一定會好的。”


    “沄兒……”


    “閻王要人三……三更死,誰敢留……留人到……到五更……”


    “這是……閻王爺要收人!是我……呼~命中注定……注定的死劫,我……”


    “沒有什麽命中注定的死劫!”王沄咬牙:“王融之都沒死,您也不會死!”


    “沄兒啊~”


    王函之看著五官猙獰、滿臉凶戾、對長輩直呼其名的王沄,哪怕是心髒疼得連呼氣吸氣都異常艱難的他笑了……


    “我和你更親啊~”


    王沄微微一愣,驟然狂怒:“我明白了,這是所謂的上天給我的磨難,對吧?”


    王函之艱難的笑了:“沄兒……呼~我很高興……真的……這說明你是……真的……真的很……”


    “我一點都不高興!”王沄打斷他,她仰麵朝天:“憑什麽?”


    “憑什麽?”


    “憑什麽我不想有來生卻讓我重活一世?”


    “憑什麽我那麽努力了,還要帶走你?”


    “憑什麽還要給我磨難?我上輩子受的那些還不夠嗎?”


    “天將降大任嗎?”


    “去你的大任!”


    “去你的磨難!”


    “去你的命中注定!”


    “蒼天在上,我王沄在此發誓,若為了所謂的磨難而帶走我的親人,任何一個親人……那麽,從此之後,我王沄必將不顧任何人的死活,包括我自己!”


    “連最親的人都救不了,天下蒼生,與我何幹!”


    “沄兒~”王函之驚呼。


    “我說到做到!”王沄斬釘截鐵,擲地有聲:“世間與我,本無留戀,活著本就無趣!”


    “這賊老天,今天能無故要了您的性命,他日就能無故害了娘!”


    “祖父,您安心去吧!”


    “您一咽氣,孫女兒就陪著您一起上路!”


    “沄兒~”王函之氣得騰地坐了起來:“你怎麽……咦~我……”


    他遲疑不定的在胸口左摸右摸,甚至握拳錘了幾下:“怎麽忽然就不疼了?”


    “不疼了?”王沄看著他:“那那種莫名的、想要您的命的惡意呢?”


    “好像……”王函之閉上眼仔細的感受著,很快睜開眼,苦笑:“也沒了!就好像剛才是我的錯覺一般!”


    “所以……”王沄磨牙:“就是賊老天來所謂的‘天將降大任’!我呸~”


    “沄兒~”王函之無奈的歎息一聲,但很快卻又忍不住笑了:“姑娘家凶成這樣子……連老天爺都敢威脅!”


    “不是威脅!”


    王沄認真的看著王函之:“我才懶得威脅呢!”


    “祖父,活著對我而言沒多少吸引力!”


    “人活著,需要考慮的、需要擔負的,太多太多……這樣活著真的很累。”


    “活著……我一點都不稀罕!”


    “尤其是被人或者莫名的命運左右的活著,尤其讓我厭惡!”


    “若不是因為這世上有您,有娘,我早就幹幹脆脆的一頭撞死了!”


    “有你們,就算為了不讓你們被人覬覦、被人算計,為了讓你們過得好好的,我也會努力的、竭盡所能的活著。要是沒有了你們……”


    “就我自己……”


    “孤零零的活著,哪有什麽意思?”


    “你啊~”王函之滿心無奈的搖頭,卻又想起一人,他斜睨著王沄:“那……袁淵呢?”


    袁淵?


    王沄微微一怔,卻又笑了,笑容之中帶著王函之看不懂的東西:“祖父,我認識的那個袁淵留在我的前世,今生的他不是那個他……”


    王函之那疼痛來的詭異,去的莫名。


    就算他覺得自己好了,王沄也不敢離開半步,就那麽守著他守到天亮,守到漫天朝霞,交待了伺候他的人留意之後,才離去。


    王函之……


    怎麽說呢?還是那種又無奈又很受用的感覺!


    被人確確實實的放在心尖子上的感覺……真好!


    不過,他也沒怎麽休息,就被崔老夫人叫過去了。


    “你那兒昨晚鬧騰什麽?”


    一見麵,崔老夫人就直接問。


    “沒什麽!”王函之一臉是風輕雲淡:“不小心岔了氣,胸口疼了一下下,是沄兒大驚小怪而已!”


    “真的?”崔老夫人懷疑的看著他。


    “這有什麽好說假話的!”王函之笑笑:“昨晚叫了張大夫,他給兒子把了脈,母親叫他過來一問便知!”


    崔老夫人還是有些不大相信,但……


    王函之臉色紅潤,雙眼有神,也確實不像有什麽不對的樣子。


    最後,她冷哼一聲:“沒事就好!”


    “以後這種小問題,別那麽小題大做,好像得了絕症一般,鬧得大家都不得安寧!”


    “最近接連不斷的事情已經夠讓人心煩了,你們安生些!”


    “母親~”


    王函之內心平靜的看著滿臉不滿的崔老夫人:“雖然隻是一時岔了氣,但那個時候兒子真的很難受,有一種下一刻就會被疼死的感覺。”


    “您知道那個時候,兒子心裏在想什麽嗎?”


    崔老夫人皺眉:“你想說什麽?”


    王函之笑了:“我曾一度想,如果我死了,您和父親是會傷心還是大鬆一口氣!”


    崔老夫人沉了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母親~”王函之臉上笑容未變:“有件事情我覺得我應該當麵與您說清楚。”


    “我是您的兒子,從裏到外都是您的兒子,絕對不是什麽披了皮的孤魂野鬼!”


    崔老夫人的臉徹底沉了下去,看王函之的眼神也帶了幾分陰惻惻的。


    “其實,到現在我依舊不明白,您為什麽會選擇放棄我?為什麽會那樣對我?”


    “是因為懷疑那年落水之後,我被那孤魂野鬼占了身軀還是因為我不如季青,還是旁的原因。”


    “這曾經是我最大的苦惱,我曾經為了證明自己,向您和父親證明我其實也很優秀而努力。”


    “但現在……”


    王函之笑笑:“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好笑!”


    “證明了又怎麽樣呢?”


    “您和父親都是好勝好強、不會輕易承認自己錯了的人,就算證明我其實很出色又如何呢?”


    “您眼中依舊還是隻看得到季青,父親亦然!”


    “畢竟,你們在他們兩人身上都已經投注了那麽多的心血、那麽多的功夫,你們絕對不可能因為我表現更出色,就看重我。”


    “相反,或許還會因此厭惡我,厭惡我沒有眼色、沒有自知之明,居然敢與你們最心愛的兒子爭寵。”


    “所以,如果昨天晚上,我真的死了,您和父親應該都會鬆口氣……對吧?”


    崔老夫人看著他,眼底陰沉,依舊沒說話。


    “看來……”王函之笑了:“我說對了!”


    “對你們……至少對您而言,我死了並非壞事,起碼,您不用在糾結孤魂野鬼的問題。”


    “是!”崔老夫人終究開了口:“我討厭你,異常厭惡!”


    “我不確定你有沒有被那孤魂野鬼占了身軀,但我肯定,你不是單純的你自己……這一點,我與你父親都是一樣的。”


    “但至少,你或多或少有一部分是我們的兒子。”


    “我們不忍心對你怎樣,但也不會護著你。”


    “你活著,我們會煩惱、會糾結,但你死了,我們也不會高興。”


    王函之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那……沄兒呢?”


    “她?連你都讓人討厭,何況是她?”


    “但……”


    崔老夫人滿臉糾結和不情願:“她太出色了!相貌、心智、能力、城府、手段……都非常的出眾。”


    “幸好,她是姑娘家,而王家需要有這麽一個姑娘。”


    所以……


    他其實還是不夠出色,要不然,孤魂野鬼什麽的,對他們來說估計也就沒那麽重要了!


    王函之了然,而後又笑了:“可是,對沄兒來說,王家遠不及我和琳兒重要!”


    崔老夫人陰沉著臉,沒接這話。


    “所以……”


    王函之笑得讓崔老夫人很是厭惡:“母親,您對我最好和善些,哪怕是裝也裝的和善些,要不然,以沄兒的脾氣,還不知道會怎麽記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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