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一次停下來之前,我再也沒有敢回頭望,隻是一味的挑著小路奔跑著。身後如同跟隨著巨大的陰影,時時刻刻就在我的腳下。


    我知道我必須斷絕和外界的一切電子化的聯係,也就是說我不能打電話,不能上網,不能在顯眼的公眾場所出現,甚至於我的相貌最好也不要讓人看得很清楚。


    於是,我掏出原先記錄的電話號碼,撕個粉碎,以斷絕我的僥幸心理。


    我變成了一個乞丐,一個撤頭撤尾的乞丐,因為在逃亡的日子裏,我走過的地方都是布滿了汙垢。也沒有精力去梳洗自己。


    我又臭又髒,滿臉胡須,頭發打結,衣服上布滿了汙垢。隻有我的眼神,還是清澈而堅定的,我必須要找到一個地方,我能夠生存下來。


    這個地方在哪裏,我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並沒有答案,隻是知道能活一天就一天。


    我低著頭,穿著一路上撿來的破衣服,爛鞋子,破鍋破碗等等。


    叮叮當當的穿越了一個又一個鄉村、鎮子和城市。


    我沒有再找任何人乞討什麽食物,我低著頭,在餐館後麵的巷子裏和饑餓的貓和狗爭搶著食物,以發現一瓶還沒有喝完的純淨水為我最大的幸福。


    先開始,我很不習慣,甚至覺得我很可怕,但是在幾次饑餓的折磨之後,我開始接受我的這種生活。人的尊嚴隻要丟掉一次,就會一直丟掉,而且我是為了生存才迫不得已這樣,我有技術有知識,隻要好好的打扮一下,以我的能力,我絕對相信能夠在一些小城市的科技公司輕鬆的混上絕對還體麵的工作。但是,我不能這麽做,隻要我拋頭露麵,我就會被藍製服他們發現。


    到了我自己都完全相信我是一個乞丐的時候,很多時候我突然覺得很快樂,如果沒有那些追蹤者的事情,我靜靜的躺在橋洞裏麵,看著天上的星星,經常能夠看到流星。我能夠在吃了一頓剩飯之後,在一個草坑裏麵美美的曬著太陽而睡上一覺。一點點地幹淨的好吃的,我都能夠幸福非常長的時間。


    我覺得我變了,變得比以前開朗和樂觀了,以前我總是為了工資裏麵為什麽績效工資沒有給滿而鬱悶好幾天。現在,我根本不會想這些,隻是在某些時候,會想起我的爸爸媽媽和親人朋友們,他們過的還好嗎?


    當然,我受到的欺負也很多,每個城市的乞丐似乎都是有組織的,有的乞丐看到我這個樣子,根本都不屑於和我搭腔,而有些真正的乞丐,不是精神有問題就是徹徹底底的瘋子。我被其他的乞丐毆打過,也被驅趕過。我第一不還手,第二不爭論,你讓我去哪裏我就走,因為這些地方本來就不是我逗留的地方,沒有必要惹上無謂的麻煩。


    算一算時間,我從逃離那個鎮子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了,這一個月裏麵,我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乞丐,而且,再也沒有發現有人在監視著我跟蹤著我,誰會注意這個不知道是瘋了還是傻了的乞丐呢?


    不過,我的身體卻沒有受到這種殘酷環境的折磨而垮掉,反而我身上原本的贅肉都沒有了,我的身體變得越來越結實,身上有用不完的勁,也不生病,連發燒感冒都沒有。如果旁邊沒有人,我會用跳躍的方式象猴子一樣串到樹上去,並靈敏的從這個樹枝蕩到另外一個樹枝。也會在夜晚發瘋一樣的奔跑幾圈,我曾經繞過一個電子表一樣的鍾奔跑過,發現如果準確的話,我的100米速度相當的驚人,不到11秒,而且還不是直線速度。


    我給自己開玩笑,如果我跑到什麽體育學校去,露上兩手,估計教練會興奮的把我當皇帝一樣供養起來。見過跑的這麽快的乞丐嗎?他們肯定沒有見過。


    我在一個大城市逗留了下來,這個城市是太原。我基本上白天都躲在某些洞穴或者不起眼的溝邊上,直到晚上才象放飛的麻雀一樣,快樂的在無人的大街上奔跑,翻垃圾桶,翻飯館的後廚來尋找食物。如果有肉之類的東西,我都會裝在我稱為金飯盒的鐵皮桶裏麵,等白天的時候細細的品味。


    為什麽我沒有很快的離開這個城市,是因為我不知道我應該往哪裏去。打算在這個物質條件稍微豐富一點的城市裏先呆一段時間,想好我以後該怎麽辦,再行動,因為就算我走,我也並不知道去哪裏,還不如先呆在這個地方多考慮一下,這個城市的廢報紙很多,我還能夠撿到當天的報紙來看看國內現在發生了什麽事情,不讓自己變成和時間隔離的人。


    而且,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個城市裏麵似乎有我的朋友。


    要說一下,自從我被追蹤後,我再也沒有做過夢,不知道怎麽回事,以前的那種夢中斷了。隻是偶爾會在夢中感覺到一些低低的蟲子的叫聲一樣的聲音,持續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停止。


    遇見她是在一個大雨天。


    由於白天的大雨和最近的“收成”不是很好,我隻好在晚上頂著大雨出外尋找食物,不然又會被饑餓折磨的很厲害。


    在一條我並不是很熟悉的小巷裏麵,我發現了一個寶藏,似乎是超市淘汰的過期食品,我正在瘋狂的翻動著的時候,我覺得旁邊的角落裏麵,有一雙驚恐的眼睛正瞪著我。


    我稍微警惕了一下,很快就放鬆下來,是另外一個乞丐。我也惡狠狠的瞪了這個乞丐一眼,因為這種乞丐既然沒有敢撲過來,就一定是一個比我更受欺負的乞丐。


    我在那個大垃圾桶裏麵翻了半天,找到了不少好東西,還有很粗的火腿腸。裝了滿滿一袋子,正當我打算離開的時候,我發現垃圾桶後麵還有一個紙盒子,我過去打開,拿起來一看,是巧克力和糖果,還有很漂亮的小玩具。能碰到巧克力對我來說可是足夠讓我開心兩三天的事情,我正打算把巧克力裝進我的口袋,就聽到嗷的一聲尖叫,那個角落中的人影撲了過來。死死的抓住我。


    我甩了甩身子,這個瘦小的人立即被甩開了,撲通一下摔在雨地裏麵,但馬上就站起來,又朝我撲了過來。正麵把我抱住,一隻手拚命的拉我的手,口裏含含糊糊的喊著:“還給我還給我。”


    這是一個聽起來很年輕而稚嫩的女子的聲音,不過很沙啞,像是感冒了。我才不管這些,對她吼道:“還你什麽啊。”然後又把她甩開了。


    她第三次朝我衝過來,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以至於身體都在顫抖著。“求求你,還給我。求求你。”


    我把手舉高,她也把手舉高,我看到我手中拿著的是一個很可愛的小熊橡皮。“你是不是要這個。”我把這個橡皮從手心中擠出來。“是是,還給我。”


    “給你給你。”我把手往下一伸,她一把就搶了過去。


    然後放開我,又去搶那個紙盒子。


    我也沒有客氣,一把把她衣服拉住,拉的她前進不得。她開始嗚嗚的哭:“放開我,放開我,你這個壞蛋。壞蛋。”


    壞蛋,我是個壞蛋嗎?我手一鬆,她衝上去把那個紙盒子抱在懷裏,由躲到旁邊的角落去了,一雙眼睛盯著我。


    我呆在那裏,低著頭站著,我是個壞蛋嗎?好像我的確是個壞蛋。一群壞蛋在追趕著我,想要我的命,可是現在我似乎也真的是個壞蛋。我把我裝起來的巧克力拿出來,放在垃圾桶後麵。


    看了那個角落裏的人影。轉過身去就要走。


    那個小乞丐突然低低的叫了我一聲:“哎……你。”


    我回過頭,這個小家夥從黑影中探出頭來,在燈光的照耀下,眼睛很清澈。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走回去,在她身邊坐下,什麽都沒有說,隻是呆呆的望著地麵。


    很久很久,她用手捅捅我:“大哥。”


    我轉頭一看,她將她手上的一塊巧克力遞給了我。我並沒有接過來。還是沉默著,我覺得我突然很悲傷。不知道為什麽,她在我旁邊,我覺得很安全,一種夥伴的感覺。


    突然雨轉了個方麵,向我撲麵而來,這個小丫頭說:“你不冷嗎?”


    我哭了。把頭埋在兩腿之間哭了。這是我流亡這麽久,第一次哭出聲來,我的情感一下子毫無保留的宣泄了出來。


    這個丫頭就靜靜的呆在我的旁邊,將她的一塊塑料布蓋在我頭上。很長時間,我們兩個什麽都沒有說。


    直到雨小了下來。


    我的臉上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雨水,反正我擦擦臉。很不好意思地對這個丫頭說:“謝謝啊。”


    這個丫頭的聲音很清脆:“大哥,我覺得你很眼熟,但是並沒有見過你。”


    “哦,是。”我想乞丐大概都是一個樣子。


    “大哥,你也沒有瘋是嗎?”


    “是,我很正常。”


    我轉頭看著這個丫頭,這個丫頭的眼睛亮亮的。


    “你呢?一個人?”我問她。


    “是的,我一個人,我來這個城市大概3個多月了。”


    “我剛來沒多久。”


    “大哥,我說話你別笑話我,我覺得,你是個好人。”


    “是啊,是啊。”我破涕為笑。


    “你是北京人嗎?”


    “是的。你呢。”


    “我忘了。我忘了我是哪裏的人。”這個丫頭說完就沉默了。


    我看著她,覺得她很可愛,但是她為什麽和我一樣,是一個乞丐?


    “你叫什麽?”我問她。


    “也忘了。大家都叫我喂,臭要飯的。”


    “嗬嗬。哈哈。哈哈哈。”我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頭。


    她也跟著我笑了起來。


    這是雨夜裏的兩個乞丐之間的浪漫情調。盡管是城市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卻充滿了溫馨。仿佛一道橙黃色的溫暖的燈關照耀著這個小角落,衣裝襤褸的兩個陌生的人,盡管外麵下著密密的大雨,但是隻要就這樣擠在一起,已經足夠的溫暖而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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