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時正刻,濮陽縣知縣魯貴被主簿從小妾熱乎乎的被窩裏叫了起來,心裏有些惱火,前半夜折騰得有些厲害,這後半夜正睡得香,卻聽見主簿低低的、有些著急的呼喚聲。


    雖然不喜,但他知道主簿肯定會有急事,否則不會大半夜的叫醒自己。拉開屋門,就看見披著鬥篷站在院子裏的主簿孟春秋。


    “什麽事?”魯貴低聲問道。


    “老父母,官家有令傳來。”孟春秋急促回道。


    魯貴心頭一顫,半夜官家傳令,難道有什麽大事發生?還是……?


    濮陽這兩年依靠黃河之利,發展很快,今年又發現了一處黑炭礦,品質優良,儲量豐富,這個魯貴暗地裏讓自己小妾的弟弟承辦了這個礦,算是對小妾娘家人的一點照顧。但畢竟有些以權謀私的實際情況,官家這兩年整頓力度逐年加大,他們也是有些心裏不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膽戰心驚。


    “莫非礦山的事情東窗事發?不會啊,其他招標的商家,都拿了封口費的,還答應以後會在其他發財的渠道照顧他們,按理說不會出什麽幺蛾子。”


    一邊急速想著,一邊低聲問道:“知道什麽苗頭嗎?”


    “還不知道,不過李縣尉也在邀請之列。”


    “什麽?李渭也在?”魯貴語氣變得粗重起來,這個李渭,有點和他不對付。這個李渭父母的親家公,可是當今官家的二徒弟,在濮陽境內,赫赫有名,自己見了也是要陪著笑臉的。這個李渭,是趙百斤的兒子趙破虜的大舅哥,而趙破虜,卻是赫赫有名青龍鐵軍的一名排長。有這層關係,魯貴對李渭甚是客氣,對李渭的差事也是多有照顧,雖然李渭有些看不慣自己的一些做法,但麵子上,李渭還是很照顧的。


    倆人急衝衝趕往前院會客廳,推門而入,隻見縣尉李渭正和一名男子在小聲說著話,旁邊居然還有一位十來歲的孩子,卻不知是怎麽回事。


    見魯貴和孟春秋進來,那名男子站起身來笑道:“人來全了,魯知縣先驗看官家令牌。”說完,遞上來一塊圓形腰牌模樣的東西,正是“飛龍令”。


    魯貴入手,就知真假,大內將作監出品的東西,用料、做工、留記、核驗……每一道工序都涉及項上人頭,誰敢有一點瑕疵?


    恭恭敬敬雙手奉還,揖禮道:“請貴使吩咐。”


    衛國站在大廳,麵南而立,手持令牌說道:“陛下口諭:令濮陽縣縣尉李渭,著既隨來使前往公幹,其差事,暫由知縣酌情安排接任為宜。”


    “臣遵旨!”魯貴和李渭齊聲回答道。


    “魯知縣,任務緊急,我也就不客套了。李縣尉,大帥有令,我們要連夜返回,許你帶兩名精幹屬下前往。需要多少時間辦理交接?二位,此事機密,萬勿泄露,這是紀律。”


    “下官定當遵命。”魯貴揖禮道。


    “太尉,不需要多少時間,今天本就有差事在身,正好兩名得力下屬還在班房整理卷宗,有他倆就行。隨身的衣服都在衙門裏,一刻鍾之後就可出發。”


    “李縣尉,既然是官家調遣,下官自當遵守紀律。不知對誰臨時接手你的差事,可有好的建議?”魯貴官場多年,這點心思還是有的,李渭能被官家看中,連夜調撥,誰知道以後會不會飛黃騰達?看上去是征求意見,這個“臨時縣尉”,還是聽李渭的安排,畢竟這攤子,李渭最有話語權。


    “主事盧浩,精明幹練,老成穩重,在這個位置上多年,可以接手。”李渭也不客氣,盧浩雖然年齡偏大,但在這個位子上兢兢業業,頗有好名聲,也是李渭的得力幹將,要不是年齡大了,也是一名隨從的人選。


    “好,孟主簿,明天通知盧浩,先把差事接過來,回頭張縣丞那裏,我去打招呼。”魯貴倒也雷厲風行。


    “如此甚好。李縣尉,請通知手下,咱們一刻鍾後出發。”衛國向李渭揖禮說道。


    龍王廟村朱家祠堂,門口的兩盞大紅燈籠昏黃的光暈下,“朱家宗祠”四個字倒也遒勁有力。


    裏麵大堂甚是寬敞,兩個碩大鐵皮爐子裏麵的炭火,熊熊燃燒,整個屋子裏暖烘烘的。


    一張圓桌,四把平椅,中間卻是少有的一個銅火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兩盤削得薄薄的羊肉片擺在桌上,四碟小菜葷素搭配,甚是精致。


    坐在主位的,是一位微胖一點的老者,臉色有些蠟黃,是朱家現任族長朱胥,左手陪著的是龍王廟鄉的鄉長朱厚道,右手位作陪的則是朱文朱和甫,在下首,則是一名消瘦的勁裝漢子,一副陰騭的麵容,左邊眉毛上有一處明顯的疤痕,是朱文手下的榷場司治安巡邏隊的隊長,朱八郎。


    “文爺,張三那天吃了大虧,您為何不讓我們追究了?”朱八郎試探性地問道。


    “那個九爺手下的人,不好惹,你們去了,也是白給,反倒是打草驚蛇。既然是東京來的人物,還是小心一些為妙,說不定背後靠著誰呢?能一下子拉出四輛絕影車的主,雖然不在少數,但能有如此高超身手的手下,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們以前可曾見過一個蠶豆就將成人的小腿射出一個血洞的高手嗎?”


    “大名府黑白兩道沒有如此厲害的人物。但他們來自天子腳下,藏龍臥虎之地,也可以理解。不過此人不應該是一般人物,派人去查了沒有?”胖老者開口道。


    “族長,已經派了,老算盤帶著人去的,順便去三爺家送一些過年的節禮,另外,我姐夫那裏,也派人去支應一聲,有事沒事也好有個準備。”朱厚道恭恭敬敬說道。


    他這個鄉長,包括他姐夫的魏縣縣丞的官職,都是靠朱家背後的財力支持。朱家雖然倒下去,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畢竟這是大族,像朱厚道、朱文這些偏支,平常都是不帶正眼瞧的。無奈朱家出事之後,三代以內不許參加科考,眼見仕途無望,隻好投身商界,也算是在三縣之地小有成就。扶持的魏縣縣丞曹德,據說過年之後,有望勝任知縣,真正成了魏縣一把手,“百裏侯”的盛名可不是白叫的。


    朱胥點點頭,陰沉著說道:“我們朱家這兩年剛剛緩過一點勁來,萬萬不能再出亂子。和甫,告訴你平時低調一些,你看看麻皮三、張二麻子這夥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馬家鐵匠鋪子的攤位,也是龍王廟集上的老攤,他爹又是他們縣裏的民意代表,有些時候就不能太較真。下手沒有分寸,怎麽能打折人家的腿?馬老鐵是好相與的?他幾個兒子都不是善茬,真要鬧起來,兩頭都不落好。回頭趕緊派人去一趟,多賠人家一些錢,堵住他們的嘴。記住,能拿錢做成的事,不要用暴力,咱們不能讓老百姓指著脊梁骨罵!回頭看看能不能把攤位費降低,細水長流,懂嗎?”


    這是衝著朱文教訓的,朱文雖然心裏不讚同,但臉上卻不敢帶出任何不滿,恭恭敬敬揖禮道:“老族長教訓的是,是我考慮不周了。回頭就按您的意思辦,保證不會出亂子。”


    朱厚道笑道:“和甫管理這龍王廟集市還是有功的,尤其是這一年,咱們朱家的進項,全憑著龍王廟大集這塊支撐著。四爺那邊可是一個勁兒誇,說要不是和甫這塊每年幾十萬地投進去,咱們的船隊在黃河上可漂不起來。”


    朱胥也是點點頭,難得笑道:“這個我自然知道,越是這樣,和甫這裏越要小心。和甫為人做事最是小心謹慎,善於變通,是咱們朱家百年難得一遇的經商天才,這個龍王廟集市,要不是他跑前跑後,可建不起來,這份功勞,我自然記得,朱氏一族,都記得!”


    朱文趕緊揖禮道:“老族長抬愛了,這是朱文應該做的,不值一提。”


    “眼下緊要兩件事,一是在沒有弄清楚這個九爺的來曆之前,不要輕舉妄動,張二麻子幾人暫時不要回來。二是趕緊堵住馬家的嘴,不要生出是非,多花些錢就是了。給他馬老鐵一個大棚攤位,象征性收一些攤位費就可以了。隻要有足夠的利益,我想馬老鐵不會不低頭的。”


    朱胥喝了一口酒,夾著幾片羊肉在鍋裏涮了涮,說道:“就像這羊肉片,不能涮得時間太長,也不能太短,要恰到好處,才能嚼出這香味來。”


    幾人連忙稱是,朱胥有冷冷說道:“和甫,派人盯緊範老大,這個人,不會安生的。”


    李渭帶著手下盧方、張旗,趕到龍王廟西市客棧的時候,已經是淩晨時分。


    趙構連夜接見李渭,還是秘密談話。李渭沒想到和趙構剛剛在趙家集分別,很快就在這裏見麵。一路上李渭都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趙構親自召見有什麽緊要的事情,自己隻是濮陽縣一名縣尉,卻來到魏縣界麵,還是皇帝欽點,一定是大事。


    盧方和張旗倒是一路興奮,官家?大帥?自己做夢也沒有想到會以這種形式見到心中敬仰的大宋帝國皇帝陛下。


    當三人聽完趙構布置的任務後,渾身的血都像是在燃燒一般。刺激,太刺激!但有馬上覺得身上像是壓了一副千斤重擔,也有些擔憂。


    趙構看出了李渭眼裏的一絲憂慮,說道:“怎麽?擔心?不要擔心,也不要害怕,今天成立的這個小組,誰也不知道。你擔任組長,楊易是副組長,這隊豹衛歸你調遣。我給你的命令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將這件案子辦成鐵案,不管涉及到誰,一查到底。你們這個小組,就叫大宋帝國都察院第一巡查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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