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打給市局刑事技術處,找劉思緲副處長!”蕾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20分鍾以後,劉思緲匆匆趕來,這位大名鼎鼎的刑事鑒識專家,剛一進門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羊脂玉一般潔白的瓜子臉上,雙目盈盈如水,黛眉渺渺含愁,兩瓣紅唇恰似雪中一顆櫻桃……雖然是素顏,雖然身著黑色的警服,卻無論如何掩不住絕倫的美麗,就連一向自認為漂亮的唐小糖也看得發癡。


    劉思緲早就習慣了周圍人對她的驚豔,徑直走到蕾蓉身邊,叫了聲“姐姐”,然後問了一句“你還好吧”?


    蕾蓉知道她問的是“那件事情”,淡淡一笑。


    心高氣傲的劉思緲,同性朋友和異性朋友的數量統統為零,唯獨對蕾蓉十分敬愛。一來她覺得蕾蓉善良大度,能包容她那不時發作的大小姐脾氣;二來她十分欽佩蕾蓉在業務上的水準;三來她雖然覺得蕾蓉遠遠不如自己漂亮,但那種舉手投足間都優雅而穩重的熟女氣質,相當迷人。


    見蕾蓉笑得輕鬆,劉思緲鬆了口氣,指著桌上的包裝盒:“這個?”


    蕾蓉點了點頭。


    劉思緲立刻吩咐跟她一起來的兩個警員之一:“照相。”


    “啪啪啪啪啪”,快門一次次按下,閃光燈不停地閃爍,將包裝盒的六麵照下,這段時間裏,劉思緲詳細問了蕾蓉頭骨送來的經過,然後命令另一位警員按照單據上的快遞公司名稱,馬上找到那個快遞員。


    包裝盒拍照完畢,蕾蓉戴上乳膠手套,小心翼翼地將頭骨再次從盒子裏麵取了出來,然後放在白色背景板前麵,讓那個警員繼續拍照。而劉思緲看也不看頭骨一眼,倒是拎起包裝盒的一角,用手電筒式放大鏡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看了個仔細——刑事鑒識專家關注的永遠是現場,對於那顆頭骨而言,這個包裝盒就是現場。


    “有什麽發現嗎?”蕾蓉問劉思緲。


    “沒有。就是一個普通的五層瓦楞紙盒。”


    蕾蓉指著頭骨說:“剔除得很幹淨,連牙齒都拔掉了,恐怕也很難找到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奇怪……”劉思緲皺起了眉頭。


    旁邊的高大倫、唐小糖和王文勇等人聽不大懂他們的對話,凶手想方設法不讓警方找到線索,不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嗎?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劉思緲沉思了片刻,從隨身攜帶的犯罪現場勘查箱裏取出護目鏡戴上,然後再次拎起包裝盒的一角,打開紫外光手電,紫色的光束在包裝盒裏麵掃描一般細細地照著,邊邊角角甚至每個縫隙都不放過,過了一會兒,劉思緲關上手電,取下護目鏡,一臉失望的表情:“還是沒找到,看來我得把這個紙盒拆掉,看看夾層裏有什麽東西沒有了……”


    蕾蓉點點頭:“包裝盒你回頭再處理。現在,先和我一起研究研究這個頭骨吧。”


    直到這時,劉思緲才好好看那頭骨,一眼之下,竟是一驚:“你不是剛收到嗎?怎麽這麽快就做裸骨處理了?”


    裸骨處理,是指為了剖析死者的死因,而將已經白骨化的殘骸,用蒸汽煮沸的方法除去殘餘的肌肉、軟組織或其他腐殖物質,使骨頭上的傷痕更清晰地暴露出來。


    蕾蓉搖了搖頭。


    多年奔走於各個犯罪現場,見過無數可怖的屍骸,劉思緲還是打了個寒戰:“你的意思是……頭骨寄來時就是這個樣子的?我的天啊!怎麽會這麽殘忍!”


    “為了不讓我們提取到死者的dna,凶手把這頭顱當成羊蠍子一樣剔了個幹淨……”蕾蓉粗粗地喘了口氣,捧著頭骨給思緲指點著:“你看這上麵有多少的創傷痕跡啊,它們清楚地告訴我們:凶手幹了什麽以及用什麽幹的:頭骨表麵最多的是這種平行的、參差不齊的痕跡,這是鋸齒刀刮蹭時留下的,頰骨上的切痕應該是單刃刀留下的,上顎留有殘缺的牙根,牙齒應該是用鉗子拔掉的,還有眼腔,這一輪痕跡比較粗,是勺子挖邊沿的時候刮出來的……之後凶手用沸水把頭骨煮過,才給我們寄了來,他什麽都沒有給我們留下……”


    劉思緲聽得一陣陣惡心:“這頭骨是男人的還是女人的?”


    “女人的。”蕾蓉不假思索地說,“眼腔的上緣比較細薄,額部削尖,顱頂很平滑,沒有厚重肌肉的附著痕跡……這些都是女人頭骨的明顯特征。”


    “年齡呢?”


    “你看見這幾道骨縫了嗎?”蕾蓉指著頭骨上的幾行痕跡,那些痕跡大多呈鋸齒形,很像是一個笨拙不堪的裁縫,用粗糙的棉線把骨頭縫在了一起,“人類的頭骨由22塊骨頭構成,其中8塊組成了頭蓋骨:額骨、一對頂骨、兩耳處各一塊顳骨、蝶骨、篩骨和枕骨。骨縫就是這些骨頭的結合部分,人剛出生的時候,這些骨縫是由軟骨組成,隨著年齡的增長,軟骨會逐漸變硬,我們也稱之為‘愈合’,骨縫也會變得越來越平滑,到老年的時候甚至完全消失……這個頭骨的骨縫清晰可見,顱骨頂部的冠狀縫、矢狀縫、後枕部的人字縫和兩顳部的蝶顳縫都還沒有愈合完全,說明死者還很年輕,大約在25歲上下。”


    劉思緲輕輕歎了口氣,“除了這些——”


    “除了這些,我們什麽都不知道。”蕾蓉說。


    “奇怪……”劉思緲又嘀咕了一遍。


    “有啥可奇怪的?”唐小糖忍不住說,“天底下,哪個凶手願意暴露自己啊,當然不能給咱們留一點線索啦。”


    劉思緲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充滿了蔑視,唐小糖的臉“騰”的一下漲得通紅。


    蕾蓉給唐小糖解釋道:“你說的沒錯,大部分凶手作案後,都要消滅證據,對警方避之唯恐不及。所以,一個把作案的物證寄給警方的凶手,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講,是一種變態表現,他的犯罪動機除了謀殺受害人以外,更重要的是在犯罪行為中尋找快感,通過在現場留下‘提示’或遺留重要物證,把負罪感轉移到警方——‘我給你們提示了,你們卻抓不到我,所以責任全在你們身上’。而這個凶手給我們寄來頭骨,卻在包裝盒上和頭骨上沒有給我們留下一點點線索,等於寄來一個沒有謎麵的‘謎’,那麽這個凶手的意圖又何在呢?”


    唐小糖等人恍然大悟,原來劉思緲說的“奇怪”是這個意思,然而她還是不服氣:“也有可能是哪個壞蛋和蕾蓉姐你過不去,故意從墓地裏挖出一個死屍來割下頭顱,清洗幹淨了寄給你吧?”


    “你做法醫多久了?”劉思緲在一旁突然問。


    唐小糖愣了一下,她不想回答,但看蕾蓉的目光毫無回護之意,隻好低聲說:“快一年了……”


    “我說呢!”劉思緲毫不掩飾她的輕蔑,“一具埋在墓地裏的屍體,白骨化的過程中勢必會受到昆蟲的噬咬,怎麽可能這樣‘幹淨’——除了人為製造的創傷痕跡,一點大自然的傷痕都沒有留下?”


    蕾蓉伸出舌頭,在那頭骨上輕輕地舔了一下道:“還很沾舌頭,這說明頭骨的鈣成分含量還很高,多孔特性沒有改變——應該是一位剛剛死去的人的遺骨。”


    粉紅色的舌頭,在灰色的頭蓋骨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水痕,仿佛口紅一般,還有點淡淡的顏色。


    高大倫和王文勇不禁目瞪口呆,唐小糖更是一把摁住自己的喉嚨,差點吐出來。


    劉思緲卻神色如常,“舌測試”在國內很少見到,而在歐美發達國家,是法醫們鑒別骨頭年代的基本方法之一。


    這時,驗屍室的大門被推開了,去找快遞員的那個刑警在門口朝劉思緲點了點頭。劉思緲對蕾蓉說:“找到那個快遞員了,我去審一審,馬上回來。”


    片刻,她就折了回來,一臉慍色:“這家快遞公司也真是的,能不能招點腦子清楚的人!問他什麽都不知道,就說上午有個人打電話讓他取一個包裹遞到這裏來,是個大胡子,其他的再也說不出來了。那個大胡子在快遞單據上留下的手機號根本就是個空號。”


    “大胡子很可能是化妝。”蕾蓉想了想道,“快遞員是在哪裏取的貨?”


    “大胡子和快遞員約在西豐路新華書店門口見的麵,包裝盒是在快遞員來之前就裝好的,快遞員來了,貼上單子就送這裏來了。”劉思緲說,“我把包裝盒拿回處裏提取一下指紋,再拆掉看看夾層,我不信那個大胡子給你遞個頭骨隻是為愚人節預熱。”


    “你也查一查近一年本市失蹤人口的記錄——”蕾蓉說完又搖搖頭,“不,半年就可以了,我想,凶犯不會讓我去找一個埋得太深太久的人。”


    劉思緲點點頭,讓兩個下屬把包裝盒拿走先下樓,轉身對蕾蓉苦笑了一下:“本市常住人口2000萬,半年內失蹤的、女性、25歲上下,即便是拿這幾個條件去套,估計也得有百十號人,這下又有的忙嘍……姐姐,你送送我吧!”


    蕾蓉一愣,劉思緲是有了名的“獨”,這姑娘生下來就跟神女峰似的傲然兀立,事業上最討厭與人搭檔,生活上很小就完全獨立,有了好事懶得與人分享,身處逆境也從來不要人陪……今天怎麽主動提出讓自己送呢?


    陰暗的樓道裏十分安靜,有人剛剛擦過地板,空中彌漫著潮濕的氣息,每一步都像梅雨季節走在望不到頭的林陰小路上,令人憂鬱而惆悵。


    牆上掛著一幅幅畫像,每一幅的下麵都寫著名字和簡介,劉思緲一邊走一邊看:毒理學的奠基者馬修·奧菲拉,血型分析的締造者卡爾·蘭德斯泰納,世界第一個法醫科學實驗室的創建者埃德蒙·洛卡德、法醫人類學的開創者克萊德·斯諾、“屍體農場”的創辦人比爾·巴斯教授、dna鑒定的發明者阿萊克·傑弗裏……啊,還有自己的老師,當代最傑出的刑事鑒識專家之一李昌鈺博士。望著這些麵貌莊嚴、目光深邃,眉宇之間充沛著正義感的法醫學大師們,一種崇敬的感情在胸中油然而生,


    “有時候疲倦了,就到樓道裏走一走,看看他們,就會覺得自己很渺小,需要努力的地方還很多。”蕾蓉望著畫像,嘴角浮起一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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