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楚天瑛冷冷地說,“你是研究中心的主任,在受害者的死因沒有查明,前任主任又有犯罪嫌疑的情況下,這麽急著下班,合適嗎?”


    劉曉紅以為自己要求換掉林鳳衝,新來的這個必定是和自己一頭的,誰知眼前的青年似乎更加不好打交道,她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嚅囁道:“那……那我也不能不回家了啊。”


    “你做好今天不回家的準備。”楚天瑛還是冷冷地說,“案情複雜,我要連夜處理。你先出去,等會兒有什麽問題我叫你,你再進來。”


    劉曉紅完全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了,退了出去。


    楚天瑛看門關上,指著桌上那一大堆材料問凝:“你有什麽感覺?”


    凝沉思了片刻,道:“就算錢承不是蕾蓉親手殺害的,他的死也一定與蕾蓉有關。”


    楚天瑛站了起來,在會議室裏慢慢地踱著步。他和蕾蓉因為工作的關係,打過幾次電話,也見過一兩次麵,雖然接觸不多,但覺得她是一個非常沉穩、大氣和聰慧的女人,從感情上他根本不相信蕾蓉會殺人。可是如果理性的分析,他不能不認可凝的意見——就算蕾蓉沒有殺人,也一定與錢承之死有關。首先,預測死亡是一件過於離奇的事,除了預測者就是殺人者,根本無解,而三位現場目擊者都看到和聽到,坐在錢承附近的兩個人說他要死,視頻顯示坐在錢承身邊的正是蕾蓉本人,而蕾蓉卻斷然否定此事,如果不是心虛,她為什麽要撒謊?另外,要說創造一種讓屍檢變成“陰性解剖”的殺人方法,恐怕國內還真沒有幾個比蕾蓉更有能力的——而她又偏偏就在事件現場!


    當然,上述這些都隻是推測,而不是證據,不可能據此拘捕蕾蓉,可是質疑的鐵鍬一旦落下,隻要沒有遇到證明清白的石頭,就會挖掘個不停,早晚會把堤壩掘出一個口子,早晚會將受質疑者卷進凶猛的漩渦,那麽,該怎麽辦呢——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在死寂的樓道中乍然響起,像是枯井的井壁上突然伸出了一隻手,嚇得凝一激靈,就連楚天瑛也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連骨頭都涼酥酥的。


    “怎麽回事?”楚天瑛一邊說一邊向門口走去。


    誰知門先他一步打開了,露出了劉曉紅那張蒼白的臉,她嘴唇哆哆嗦嗦地說:“楚……楚處長,您能出來一下嗎?”


    楚天瑛點點頭,向外麵走去,凝也跟在他後麵,看著劉曉紅的背影篩糠一樣瑟瑟發抖,他們倆不約而同地感到奇怪,她到底是看到了什麽可怖的事,嚇成這個樣子?


    走到樓梯口,向下望去,借著門廳那明晃晃有如白晝的燈光,他們看到了宛如恐怖電影般的一幕——


    七八個法醫研究所的工作人員,從他們定格那一刻的動作可以看出,是被某種猝然降臨的驚恐倒退著逃散,後背貼在四周的牆壁上,一俱呆呆地望著地板正中央的一個東西,那東西摔落在地上,不遠處,癱坐著一個麵如死灰、目瞪口呆的唐小糖。


    那東西是從一個匣子裏掉出來的,正好滾落在唐小糖的腳下。


    那是一段人體的軀幹。


    第十二章法醫不是虐屍狂


    先打量頓屍所在,四至高低,所離某處若幹。在溪澗之內,上去山腳或岸幾許?係何人地上?地名甚處?若屋內,係在何處及上下有無物色蓋簟?訖,方可舁屍出驗。——《洗冤錄·卷之二(驗未埋瘞屍)》


    楚天瑛望著門廳裏恐怖的情境和被這恐怖情境嚇壞了的人們,頭腦裏一片茫然,就好像你參加空手道比賽,向對方鞠了一躬之後,腦袋上卻挨了一木刀……自己來法醫研究所不是偵辦錢承死亡疑案麽?不是要勘查蕾蓉的涉案程度到底有多深麽?怎麽卻趕上了這麽一宗血淋淋的人體軀幹包裹案?!


    大約有三十秒,甚至更長時間,他的大腦裏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幕也像dvd機卡碟了似的久久定格著……


    “好,請抓緊時間。”旁邊傳來一個女孩子掛電話之前的結束語。


    楚天瑛竟然完全沒有聽到她剛才打電話說了什麽,甚至都忘記了身邊有這麽個女孩子存在。他轉過頭,震驚的看到了愛新覺羅·凝那張在刹那間變得異常堅毅的麵容:有點黑的臉蛋稍稍拉長,嘴角微微下撇,散發出一絲冷意,兩道柳葉眉傲慢地開敞,一雙單眼皮覆遮的眼睛熠熠生輝,仿佛是一位突然遭遇敵軍襲擊卻臨危不亂的將軍。


    “這個是誰送來的?”她指著門廳地板上的那塊軀幹問。


    鴉雀無聲。


    “這個是誰送來的?!”她又問了一遍,語氣嚴厲了許多。


    “我……是我……”


    一個顫抖的聲音,從牆角傳了出來,那是一個穿著灰色工作服、戴著橘紅色頭盔的快遞員,他帶著哭腔給自己辯駁著:“我……我真的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


    凝看了他一眼,對值班室的大叔道:“你先把這快遞員帶到值班室,一秒鍾也不要離開他,不許他打手機,不許他擅自行動,一切等調查清楚再說。”然後又昂起下巴問:“哪位是王文勇?”


    王文勇冷不丁聽到自己的名字,嚇了一跳,慌忙舉起了手。


    凝點了點頭:“高大倫是哪位?”


    高大倫梗了梗僵硬的脖子:“我是。”


    “久仰二位的大名了,請你們馬上對這截軀幹進行檢驗,搞清楚切割工具、切割時間和受害人基本情況,然後立刻向我報告。”


    兩個人趕緊戴上乳膠手套,推來移動式取材台,把那段軀幹放到上麵,運到解剖室做檢驗去了。


    劉曉紅早就嚇得半邊身體都酥了,這時才反應過來,覺得自己的權力好像被整體搬遷了,她剛想衝著那個看上去乳臭未幹的小毛丫頭吵鬧幾句,可是一看旁邊楚天瑛驚若聞雷的神情,不由得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不知道為什麽,凝的決斷似乎給嚇得坐倒在地上的唐小糖鼓了些勇氣,她慢慢地站了起來,看著從台階上走下來的凝,臉上有點發熱,低聲說:“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但是剛才打開那個匣子,還是一下子嚇著我了……”


    凝一下子捕捉住了這句話的要害:“早就有心理準備?什麽意思?”


    唐小糖說:“這已經是第三次有人投遞這種包裹給蕾蓉姐了,第一次投遞了顆頭骨,第二次投遞了一根尺骨,蕾蓉姐走之前,讓我們加小心,說沒準還有第三次,所以今天包裹來了,我一看是遞給她的,就親手打開,誰知道竟是這麽一段還流著血的軀幹……”


    凝的眼睛一亮:“這個事情發生多久了?”


    唐小糖掰著指頭算了一下說:“今天是3月11號吧,第一次接到那顆頭骨是……3月8號的事情。”


    “你們報警了嗎?警方是怎麽處理的?”凝追問道。


    “當然報警了,蕾蓉姐直接給市局刑事技術處劉思緲副處長打的電話呢,劉副處長前兩次都是親自來做的勘驗,不過好像沒做出什麽結論……”


    聽到劉思緲的名字,凝不禁一愣,然後用餘光掃了臉漲得通紅的楚天瑛一眼,冷冷一笑道:“劉副處長是何等人物,一片紙灰都能挖出罪犯的蹤跡來,怎麽會做不出任何結論呢——頭骨和尺骨如今都在哪裏?”


    “都在研究所的冷凍室裏存放著呢。”唐小糖說。


    正在這時,玻璃大門突然被推開了,四個一看就是學生模樣的人走了進來,他們的身影宛如黑色的利爪在地板上伸展開來。


    為首一個健美而英俊的小夥子笑嘻嘻地對凝說:“怎麽樣,我們沒來晚吧?”


    凝沒有搭理他,對著一個麵皮白淨的瘦削女孩說:“張燚,該帶的東西都帶來了嗎?”


    張燚點點頭,把手中那個裝有刑事勘查工具的黑色皮箱往上提了一提。凝說:“好,你現在開始對地上那個匣子進行檢驗,搜索一切微量證據,裏裏外外都不要放過。”


    她又給一個胖子下命令:“劉捷,犯罪嫌疑人是用快遞把罪證送到這裏來的,快遞員已經被控製住了,在值班室,你馬上審訊,重點是罪證的傳送過程和時間,要精細到分鍾。另外,快遞員本身也有可能是罪犯,你要準確判斷。”


    劉捷眨巴著小眼睛剛剛轉身,凝又對第一個說話的健美男生道:“周宇宙,你圍繞這個研究所的外牆做外擴型搜索,35%的犯罪分子會在案發後回到犯罪現場,對於快遞而言,每個遞出者都想看看收到禮物的人臉上驚喜的表情,所以我們也許有機會麵對麵對他表示感謝——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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