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遊擊疲敵


    陳青兕在大廳接見了金庾信,這位曆史上一手促成新羅統一海東的大功臣,此刻似乎蒼老了許多,眼神不如去年見時那般有神。


    “大都督平內亂,破倭國,縱橫海東,戰無不勝,古之名將,也不過如大都督這般!”


    金庾信一上來就給陳青兕帶了高帽,但神態語氣卻並不覺得誇張,而是心悅誠服。


    金庾信為新羅謀劃了一輩子,用盡手段,隻為完成三代先王未完成的夙願。


    一直以來,金庾信的布局都算順利。


    在他眼中,高高在上的大唐是一頭猛虎,而海東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隋唐兩朝一直糾結海東,糾結高句麗,並不是東北這地有多好,而是高句麗的存在,影響到了中原王朝的發展。


    在這個航海、造船工業還未徹底覺醒的年代,向西方擴張是唯一的出路。


    故而不管是隋還是唐,最終的戰略都是向西方擴展,通過奪取西域,跟西方的另一股文化進行交流貿易,從而取得非凡的利潤。


    但將重心放到西邊,東邊無可避免的會出現疏漏,巔峰的高句麗也就成為了隋唐的附骨之疽。


    陳青兕也聽說了新羅派人提前進貢,還獻高句麗使者頭顱,以表忠心的事情。


    他說著深深作揖。


    刹那間,這位海東為數不多的戰略家先一步看到了反抗將會麵臨的可怕結果。


    陳青兕想了沒想道:“那就殺了吧!”


    新羅小國,能人為信。


    陳青兕也一直防著他們,避免讓新羅狐假虎威,占得最後便宜。


    “老夫實在慚愧!”


    陳青兕先是自謙,隨即話風轉變,說道:“反倒是上大等,在此苦寒之地,為國謀劃,殫精竭慮,數十年如一日,讓人由衷歎服。”


    原本一切都按部就班,依照他的計劃行事。


    陳青兕並不太相信新羅,畢竟以史為鑒。


    是麵前這位青年的出現,他改變了唐廷的戰略,改變了一切對新羅有利的環境。


    新羅完全可以利用這點,將雞肋奪過來。


    “上大等謬讚!在下何德何能,能與先賢相比。所倚仗的,不過是我大唐昌盛,如此而已。”


    金庾信正是看破了這點,他知道大唐並不在乎遼東以外的疆域。


    金庾信道:“上次相見,大都督說我新羅支援百濟叛軍。老朽自是不信,還跟大都督有了口角。回國之後,嚴查各處,發現確實有人受不住誘惑,偷偷將糧食高價賣給百濟叛軍。人,老夫也帶來了,任由大都督處置。”


    陳青兕這才道:“上大等不必如此,偌大的國家,誰能保證,沒有一兩個蛀蟲?”


    盡管是商業互吹,盡管陳青兕懷疑眼前這老頭是刺殺自己的最大嫌疑人,但對於這老人的能力,還是認可的。


    金庾信也很平靜的回望。


    陳青兕道:“說說看?”


    金庾信既然敢將人送來,那肯定問不出來什麽的,也懶得耗費心神。


    痛定思痛,金庾信最終選擇退而自保,放下新羅三代夙願,五十年謀劃。


    對於促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金庾信自是服氣。


    金庾信也沒有異議,他這並不是敷衍陳青兕。新羅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有一部分不服新羅改革的,他們暗中培養實力,為了累積實力,私賣鹽糧等物資。


    讓金庾信一度動了殊死一搏的念頭……


    他說著,又拍著胸口道:“大都督,對於此事,我家大王也異常愧疚。為此他特地讓老夫向大都督承諾,不會再有下次。我新羅是大唐的屬國,決不相負。大都督若有兵事需要我新羅出力,新羅上下四萬六千兵馬都願意聽從號令。不過,我家大王有一個請求……”


    金庾信道:“高句麗與我新羅有血海之仇,他們倚仗自身強勢,多次入侵我國,辱我君王,殺我國民,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他日朝廷征伐高句麗時,我新羅請為先鋒。不求一寸土地,隻為血洗前恥。”


    金庾信搖頭道:“都一半老骨頭了,哪有資格當此讚譽。大都督,某此來是向大都督請罪的……”


    陳青兕並沒有上前攙扶,而是笑著問道:“上大等何罪之有?”


    金庾信態度誠懇。


    即便沒有審問,陳青兕都知道,金庾信交給他的多半是蛀蟲。


    金庾信趕忙道謝:“大都督寬宏大量,老夫謝大都督體諒我等小國的難處。”


    金庾信確實送來了一個賣物資給百濟叛軍的貴族。


    金庾信自陳青兕出現在百濟以後,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盡管不想承認,卻也明白,背後有大唐的陳青兕不是他們任何一人可以對付的,繼續強下去,隻有國除一路。


    陳青兕眯著眼看著金庾信。


    新羅在曆史上確實笑到了最後,利用唐軍為吐蕃牽扯的弱點,統一海東半島。


    隻要操作得當,唐廷是不會為了“雞肋”跟新羅死磕,放棄西邊的利益的。


    海東半島的存在,與大唐未來的發展方向背道而馳。


    但就在這念頭越來越強烈的時候,金庾信駭然發現唐軍已經對他們呈現半包圍之勢。


    如果不是新羅高句麗一樣,核心城池依山而建,易守難攻,擔心唐軍在東北付出太多,給予吐蕃過多的時間,真有將他們一並覆滅的念頭。


    讓金庾信作出這種改變的自然是陳青兕……


    麵對高句麗的勸說,金庾信一反常態放下了新羅三代執念,力薦新王金法敏將高句麗使者的腦袋獻給李治,重新擁抱唐廷大腿。


    陳青兕看出來了,新羅、金庾信這是真的投了。


    這一瞬間,陳青兕對於麵前這個老頭竟然生出了些許敬意。這擁有孤注一擲的勇氣,值得佩服,但能夠放下執念,在最關鍵的時候,有魄力放下,卻也是一種勇氣。


    陳青兕笑道:“此事,在下做不得主,但貴國大王的心意,在下會向陛下稟明,一切由陛下決斷。”


    金庾信作揖道了一聲多謝,他說著神色一鬆,笑道:“國事說罷,老夫還有一事想求大都督相助?”


    陳青兕道:“上大等直說。”


    金庾信道:“老夫最近胸悶氣短,前些日子,甚至無故暈厥,我新羅所有大夫皆無計可施。聽說大唐神醫有白骨生肌、起死回生之能。卻不知大都督是否有認識的名醫,能夠替老夫引薦。”


    陳青兕微震,雙目直視眼前白花花的老人,道:“上大等這是要去中原求醫?”


    金庾信頷首:“這年紀大了,有些貪生。讓大都督笑話了……”


    <divss="contentadv">陳青兕當真想不到金庾信竟如此決絕,完全不給新羅留半點希望機會。


    “好,我的文書曾跟藥王孫思邈學過幾年醫術,可以介紹給上大等。”


    “謝大都督!”


    陳青兕看著金庾信一步步離去的背影,蒼老無力……


    他無法感受金庾信此刻的心情,但他沒由來的,生出一股自豪感:他是華夏人,生在華夏。


    不管是前世今生,他都生活在最偉大的國家時代,永遠體會不到,金庾信的感受。


    自祖龍將一統的概念定下以後,華夏盡管擺脫不了封建社會的周期,有低穀有沒落,但最後都會湧現無數英雄,靠著先輩留下來的精神魂魄,一步步走向巔峰輝煌。


    看著此刻沒落如喪家之犬一樣的金庾信,陳青兕更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在這個已經很偉大的時代,自己理所應當,讓他更偉大一些。


    陳青兕從案幾上取來了地圖,認真端詳。


    新羅的認輸,讓海東的局麵有了新的變化。


    他的戰術也要跟著變……


    打高句麗,那是沒有必要打的。


    現在不好打,也拿不下來。但他們可以襲擾……


    不讓高句麗春耕、秋收,不讓高句麗正常發展,讓高句麗加強自己邊境力量的投入,讓他們入不敷出。


    以最小的代價,攪亂高句麗的經濟。


    陳青兕有了初步定計,然後將劉仁軌叫來一同商討細節。


    劉仁軌得知新羅如此,很是意外,忍不住道:“其中會不會有詐?”


    陳青兕道:“我不是關羽,他們也不是呂蒙、陸遜。打高句麗,水師用處不大。我會讓一支部隊常駐對馬島,新羅真有膽子來白衣渡江,我們就可直搗建業。”


    隻要對馬島不失,唐軍就能扼住新羅、倭國的命門。


    劉仁軌深深地看了陳青兕一眼,暗暗佩服,自己這位小兄弟在布局上的能力,當真是天下一絕。


    換作自己,決計想不到小小的對馬島,竟有如此效果。


    兩人當即定下策略,讓黑齒常之、程務挺、趙持滿等擅於用騎的大將,不定時的北上,襲擾高句麗境內。


    陳青兕還大手一揮,還贈給他們一句用兵名言:“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為了提升高句麗國防力量的消耗,陳青兕還讓新羅在高句麗的邊境陳兵,不要求他們出兵,隻是在邊境駐紮就好。


    有軍隊在,高句麗就不敢不防。


    新羅為了證明自己是真的投了,也會時不時的出兵襲擾,學著唐軍一樣,不求殺敵人數,隻求惡心破壞。


    在遼東的程名振,他們也收到了李治的旨意,並且將“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這十六個字給了他們。


    領悟這十六個字精華的不是別人,正是薛仁貴!


    萬夫莫敵的薛仁貴將遊擊戰的特點發揮到極致,領著騎兵長期出沒於高句麗的東北地界,虎步東北,無人可敵。


    當然薛仁貴戰績雖然漂亮,可效果遠比不上位於海東半島的百濟、新羅。


    畢竟東北那邊,都是山川險地,高句麗設置了重重障礙,完全作為軍用,並無多少民生設施。


    而百濟、新羅往北不遠就是大同江……


    大同江兩岸平原,那是高句麗賴以生存的土地。


    陳青兕這一路兵馬的襲擾,對於高句麗是致命的。


    隻是短短兩個月,高句麗的權臣大莫離支淵蓋蘇文就支撐不住了,向中原派出了使者,請求李治高抬貴手,高句麗願意向大唐臣服稱臣。


    李治的表了態,除非淵蓋蘇文親自入長安請罪,不然稱臣一事,絕無可能。


    淵蓋蘇文自是不敢冒險……


    襲擾繼續。


    陳青兕向來有自知之明,他因為穿越的關係,對於遠見方麵有很大的優勢,加上在兵部的曆練學習,相輔相成,以至於長於戰略,短於臨陣。這種小股部隊的襲擾,考驗的是將官的臨敵應變能力,他過於深入的幹涉,反而會限製諸將的發揮,他是完全處於完全放手狀態,任由他們自決。


    自己將心神放在對百濟行政的治理上,他提高三韓故民待遇的行為,無可避免的傷及扶餘貴族的利益,很多政策推行的都不是很順利。


    但陳青兕就沒想過在百濟長久的待下去,完全不怕得罪人,手段狠厲。


    劉仁軌則在一旁當起和事佬,安撫著受傷的扶餘貴族。


    陳青兕收百濟百姓之心,而劉仁軌安撫扶餘貴族,兩人一黑一白,一白一黑,相互配合。


    盡管遇到不少問題,憑借兩人過人的政治手段,都能從容化解,一切政令都在彼此的配合下,有效的推進。


    相比百濟的一切順遂,遠在中原的洛陽卻是暗流湧動。


    洛陽上官宅邸。


    上官儀清俊的臉上閃現出一絲怒意,他將手中的茶盞重重的敲在案幾上,嘴裏忍不住怒罵:“牝雞司晨,禍亂之始。”


    毫無疑問,將上官儀惹怒的正是武皇後。


    古往今來,後宮不得幹政,這是鐵律。


    但李治這個皇帝向來不在乎什麽鐵律規矩,他隻在乎自己的利益,隻要自己的利益得以保全維持,什麽手段都無所謂。


    故而也有了武皇後批閱奏章這一事情。


    皇後批閱奏章,此舉最先刺激的就是宰相。


    奏章之重,向來唯有皇帝、宰相有權批閱。


    皇帝若因身體不適,一時半會兒處理不了政務,大可以讓宰相頂上,身為百官之首,這是宰相的權力。


    可現在武皇後,一女子,竟然批閱奏章,此事早已引得大多官員反感。


    其中以上官儀最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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