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草原,白雪飄零。


    地麵凍了一層薄冰。


    這冰腳踩就碎,於人而言不值一提。


    可若是放在這偌大的草原,這數不清的草芽頭上,那便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牧馬放牛靠草,白災一來,草苗死亡腐爛,萬裏草原一眼看去,竟猶如冰天雪地。


    不見寸綠。


    牧民最怕白災,萬物俱滅。


    此時此刻。


    一片連綿的營帳中,炊煙嫋嫋。


    十二支顏色,圖騰各異的旗幟在寒風中飄揚,那些圖騰看來是十分詭異。


    它們由十二種動物為主,看起來極為凶悍。


    十二個部落的牧民首領聚集在一起,他們穿著皮質的軟甲和保暖外衣,望著眼前一把利刃,目露凶光。


    “黑蛇部的查哈兒,這裏年齡你最小,你去做!”


    一名頭發編成辮子的大漢沉聲道。


    “放屁!憑什麽我去!”


    那名叫查哈兒的男人噌的一聲站起來,怒道:“幹大事,就該長輩帶頭,憑什麽叫我去?”


    “赤狐部的木爾多,你這是打算推我當替死鬼?我可不幹!”


    話音剛落。


    方才那說話的大漢猛然起身,罵道:


    “你低我一輩,竟敢還嘴!”


    二人當即就掐了起來。


    另外的十人卻並未阻攔,反而是露出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草原的男人凶悍好鬥,可以憑著拳頭獲得一切,如果在平日裏碰上男人打架,他們不會問原因,更不會阻攔。


    他們隻在意誰能打贏。


    打贏的人,可以拿走對方的一切。


    草原上的女人,草地,牛馬都可以用決鬥的方式獲得,沒人會覺得不對。


    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這本就是大自然的法則。


    兩人拳腳相加,互相問候對方祖宗十八代的時候,門外忽然走進來一人。


    那是個高大的漢子。


    留著長髯,方臉圓目。


    黝黑的臉上有著一道疤,腰間別著彎刀。


    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雄主!”


    營帳內的十人皆是單膝跪地,麵色恭敬地喊著,低著頭,不敢有一絲不敬。


    而掐架的兩人卻還在較勁兒。


    那被尊稱為雄主的漢子上前,直接伸手掐住二人的脖子,他那健碩的手臂覆蓋著鋼鐵一般的肌肉,竟是硬生生將兩人提了起來。


    “打架?”


    “你們打得過我麽?”


    “打不過我,便要聽我的話!”


    “否則,我讓你們兩部族滅亡!”


    “我現在要你們住手,安靜下來!”


    雄主開口,殺氣騰騰。


    二人麵紅耳赤,幾乎喘不過氣來,連忙點頭,


    “是…是……”


    話音剛落,雄主便鬆了手。


    二人摔在地上,連忙爬起來大口喘氣。


    眼中凶光消失,卻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


    他們就像是被馴服的牛馬,不敢反抗主人。


    雄主並非人名,這是一個稱號。


    ——草原最高統治者的稱號。


    雄主本名古蘇丹。


    他曾是十二部落之一,草原鷹部落的孤兒,吃百家飯長大,十五歲徒手殺虎,十八歲打敗了各部族勇士,成為草原最強壯的男人。


    也是他,將本來一盤散沙的草原十二旗凝聚成一隻拳頭…男人信服他,孩童崇敬他,女人更是以嫁他為榮。


    草原上下無人不服。


    古蘇丹掃了一眼火堆前靜置的那把刀,陰沉且無奈道:“你們,想殺欽差?”


    “可是欽差帶來了朝廷的問候,朝廷很關心我們,送來了各種物資,足夠我們度過這次白災。”


    “衝擊互市,殺人……朝廷也一並赦免了我等的罪責,這是極大的寬容。”


    “你們還想殺欽差,這是要造反嗎?”


    聞言。


    一幹草原蠻漢子沉默,緩緩收起了殺意。


    從朝廷來的欽差叫馮墨亭,就住在東邊營帳中,他隻帶來五個護衛,倘若要殺,易如反掌。


    可……一旦殺了那就是意味著向朝廷宣戰,草原本是朝廷領土,此舉為造反。


    若是之前,他們會眾人一心。


    可現在…


    他們很多人猶豫了。


    因為馮墨亭的到來,帶來了很多東西。


    這些東西來自朝廷的援助,足夠讓他們安穩度過白災,牛馬的進貢也可免去一年。


    等來年草肥馬壯了,再慢慢補上。


    並還有聖旨。


    赦免當初衝擊互市的人,哪怕手上有人命,也一並赦免,絕不追究。


    朝廷的態度可以說極為懷柔,最大限度的安撫了牧民的情緒。


    欽差帶來的東西,他們如數收下了。


    現在又提造反…這就有點尷尬。


    “可是…”


    赤狐部的木爾多抬頭,眼裏充斥著怒火,冷喝道:“可是我的兒子死了!死在劍門關那些騎兵的手裏!”


    “殺子之仇不共戴天,我…我恨!”


    木爾多咬牙切齒說完,眼睛變得血紅。


    拳頭捏得嘎吱作響,渾身都在發抖。


    “我知道你兒子死了。”


    “你們未經我的允許,私自衝擊互市。”


    “木爾多,你的兒子進城後大開殺戒,至少砍了十幾個無辜平民的腦袋。”


    “趕來的騎兵一矛把他釘死了。”


    “這些我都知道。”


    雄主歎了口氣,又再問道:“你兒子殺人,別人殺你兒子,這難道不對嗎?”


    “你兒子殺了十幾個人,奪去了十幾條命,他卻最後隻用自己一條命來償還,這還不夠仁慈嗎?”


    “你又怎能因喪子之痛的自私,就拉著兄弟們造反,讓他們也去麵對朝廷的騎兵。”


    “讓他們也落得跟你兒子一樣的下場?”


    “這,你可忍心嗎?”


    雄主的一番話,說到了在場眾人的心裏。


    大家皆是抬頭,眼神激動信服。


    他們之前要造反,是因為實在活不下去了。


    朝廷不救援,他們感覺到拋棄。


    可現在朝廷已經來了。


    不光給足了物資,也帶來了友善。


    衝擊互市,那是死罪啊!


    王公貴族幹了這等事,罪魁禍首必死無疑,相關人等牽扯下去,最低也得落個抄家。


    更別說他們牧民……


    可朝廷並未追究半分,反而大赦。


    “你們…”


    “你們都沒了骨頭嗎?”


    “這就是朝廷的手段,抽了你們一鞭子,再給你們一顆甜棗,你們就忘了當初的痛。”


    “你們還是不是草原的勇士?”


    木爾多猙獰大吼,在喪子之痛麵前,哪怕雄主也無法令他平息怒火。


    木爾多隻有一個兒子…


    他當成寶貝一樣寵著。


    “木爾多,你看這樣好不好?”


    “我有十二個兒子。”


    “我把最小,也是最聰明的兒子珈剛送給你,以後他叫你阿爹。”


    “你就不要再心痛了,也不要再想著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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