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仿佛回憶起痛苦久遠的心事,勉強的對他笑了笑,仿佛笑痛了臉皮似的,沉默了一會說:


    “你們離婚之前,是不是曾經到立新鄉同心村的某個親戚家裏吃酒?”


    “是啊,你怎麽把我親戚家的地址記得這麽清楚?”


    “是璐璐清楚的記得啊!因為她在那場鄉村宴會裏,精神和心理受到極大的刺激。”


    程伯月頓時神色嚴峻的凝望著她,不知不覺的駐足不前。


    “是怎樣的刺激呢?”心情沉重的他喃喃低語,但卻不待對方回答,已經知道了答案。


    果然老二氣定神閑的微笑道:“她說一個那麽愛她的丈夫,她卻將他變成了全世界的笑話,讓他含垢忍汙的活著,她簡直不配為人!”


    伯月的眼底漸漸沁出了淚花。


    “自那件事以後,她就決定離開你,就像親手洗掉濺落在你身上的汙泥一樣。”


    “可是那件事自始至終,我並沒有責怪她呀!”


    “加之那時候她對方文山的感情也很深,至少比現在深的多,所以她選擇了離婚。”


    “嗬嗬!”程伯月不禁發出一陣痛徹心扉的冷笑。


    “我相信璐璐的內心是深愛你的,但現實卻讓她認定:唯有和你撇清關係,才是真的愛你。”


    這趟擁擠不堪的搶購年貨之行給程伯月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回到家他看璐璐的眼神變了,和她說話的語氣也變得迥然不同。


    “一家三口”緊鑼密鼓的準備過年之際,方文山忽然抱著兒子方鴻源找上門來。


    他借故在偌大的空蕩蕩的幾間臥室裏轉了轉,窺視到他的女人韓璐璐和她的兒子程玨住在一起,才徹底消除了心頭的疑慮,略微坐了坐便告辭離開。


    程伯月主動送他們父子倆乘電梯下樓去,在樓梯間被方文山追問道:


    “過完年你就會走,對嗎?”


    伯月驚訝於他的迫不及待,有些不情願的點點頭,並不口頭作答。


    “璐璐是個有責任感的女人,即便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她也不會拋下我的。”


    “是嗎?如果她真是這樣的人,當初為什麽會離婚呢?難道程玨不是她親生的孩子嗎?”


    “你想說什麽?”


    “決定她取舍的,恐怕不是我們以為的家庭責任感,而是她心裏的愛情。”


    方文山麵露憎恨而輕蔑的神色,腳步堅定的向前走去。恰好電梯徐徐而下,他便頭也不回的跨進兩扇敞開的金屬門裏去。


    樓下的生活小區裏鱗次櫛比的停滿了各種私家車,不多的老人小孩在花園裏和林蔭道上休憩散步,臨近年關,周圍的一切籠罩在一片幸福祥和的氣氛裏。


    方文山的心頭卻絲毫沒有沾染節日的喜慶之情。


    身為奶爸的他摟著白白胖胖的兒子回到家,發現長子方勝寒正在書房裏專心致誌的寫寒假作業,孩子的乖巧懂事使他的心稍覺寬慰,胸口一路躥跳著的火苗暫時熄滅了。


    保姆蘭姐休年假回家了,所以照料兩個孩子的責任,直至臨近年關家裏的一應大小事全部落到他一個人的肩頭。


    作為男人他累些倒沒什麽,權當鍛煉身體罷;和他共同養育孩子的女人韓璐璐不為他分擔就罷了,還不讓他省心——以陪孩子為由,去前夫家過年!


    小不忍則亂大謀,方文山想著把源源放進兒童車裏讓他在客廳裏玩耍,便手腳利索的換上家常的衣裳,拿著拖把和抹布走進臥室去打掃衛生。


    愛操心的方母了解他家的情況後,深怪兒子給保姆放年假,又要趁機接源源去老宅幫忙帶幾天。


    方文山害怕璐璐知道後,家中後院再起戰火,他們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再度鬧僵,於是果斷拒絕。


    “你既不領情,累死也活該吧!”方母賭氣的惡狠狠說著撂下電話。


    臥室終於清理完畢,方文山轉去兒童房裏收拾整理滿地的玩具時,忽然一個陌生電話猝不及防的打進來。


    “公司放假了吧?”委婉動聽的年輕女聲似曾相識的問他道,“幸虧我聰明了一回,沒徑直跑去公司找你。”


    “你——你是誰?”


    “你猜。”女青年很有情致的故意挑逗他。


    心煩意亂的方文山蹙著眉頭就要掛斷,對方卻滿懷喜悅的大聲叫喚道:“我是小嬋呀!我剛從外地回來過年的。”


    他愣在原地頭腦一片空白,半晌才訥訥道:“哦哦!……這兩年你去哪兒了?怎麽現在才知道回家來?”


    “我們見麵再談吧!”小嬋充滿自信的笑道,“你說個地方,我這就趕過去和你見麵。”


    “對不起,我走不開,實在走不開,家裏一堆事呢!……”方文山望著外間的兩個兒子和家裏亂糟糟的景象,一時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自己現下的生活。


    “你應該還住在荷花廣場那邊吧?那我去你家找你玩,沒問題吧?”


    方文山來不及阻止,她就興衝衝的掛了電話,半小時後風風火火的出現在他的麵前。


    “我倆帶一個孩子準備過年,還忙的不可開交呢!文山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可怎麽辦?”第二天吃早餐時韓璐璐嘀咕道,“我把孩子們都扔給他,對他是不是殘酷了些?好像我故意為難他似的。”


    “實在不成,他就隻能勉強過個簡單年吧!”切割著餐盤裏牛排的程伯月歎息,“不放心,你就接小的過來呀,他肯定不願意兩個孩子都來這裏的。”


    “你還不太了解國人的傳統習俗,哪有在別人家過年守歲的?無論自家多窮多破,都不能去別人家過年!如果他願意,昨天就直接把孩子留下了。”


    “我雖有心,但你並未開口。”


    “明知他不願意,我又何必開口?”


    “那就隻能他自己受累了。哦,等下我出去見個朋友。差不多同期回國的,也許將來相邀了一起回美國呢!”


    璐璐讚許的點點頭說:“等下我要補個回籠覺。昨晚隻顧著給玨哥兒掖被角,都沒怎麽睡踏實。”


    “你就是整天整夜的太操心了!身體都累垮了,臉龐瘦了一圈。”伯月憐惜的望著前妻憔悴的容顏說,“過年期間該好好調養才是。”


    “媽媽你不用管我睡覺的,在美國時我都是一個人睡覺,從來不會受涼拉肚子;偶爾半夜起床上衛生間,我也從不驚動隔壁房間的爸爸,都是我一個人獨立完成的——男子漢就應該這樣!”


    年僅七歲的程玨忽閃著烏黑靈活的眼眸自信滿滿的對母親說,引得她既心疼又感動的眼含淚花,不停的撫摸著他的小腦袋:


    “看來你小小年紀在美國,吃了不少苦呢!”


    程伯月不以為然的瞥了她一眼道:“帶孩子,就要從小培養他獨立生活的能力,我就欣賞西方人的那一套育兒理念。中國人對孩子太溺愛,簡直就是包辦他的一切,這樣孩子離了父母怎麽生存呢?你看看方勝寒,讀個中學還要家裏的保姆專門陪讀伺候著,成何體統?我們程玨將來絕不能這樣!”


    “放養和圈養的結果當然截然不同。孩子們自幼和父母分房睡是應該的,但是午夜夢回我總有些不放心,要起床看看他們才行。文山也是如此,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都是他半夜起床看孩子。”


    “嗬嗬!你們真是中國的模範父母。”


    “你沒有這種習慣,或許是因為你的為人比較狠心罷了。”璐璐忽然聲音低沉的總結道,“自己親生的孩子,哪有不擔憂的?半夜起床看看也屬常情。”


    “男人狠心不好嗎?”程伯月對她的評價頗為不滿,不自覺的提高了嗓音。“況且我那不叫狠心,叫理性。做個理性的父母,對孩子對我們自己都好!”


    韓璐璐溫馴又帶著幾分無奈的頻頻頷首,於是開始溫柔低聲的轉移話題。


    關於狠心和理性的話題,程伯月隨後在與美國朋友的聚會中得到了延續討論。


    與他魁梧的身材形成巨大反差的金發碧眼的皮特斜靠在咖啡廳的沙發椅裏,意味深長的對他笑道:


    “你不是說,當初是你主動提出離婚的嗎?”


    “是啊,但那種情況下,我不過為了麵子。”


    皮特幫他手上的高腳酒杯裏添了一點白蘭地,習慣性的聳了聳瘦弱單薄的肩膀道:


    “剛才聽你一番話,我覺得你好像後悔了,是吧?你前妻知道你的想法嗎?”


    “說句也許你難以置信的話,我覺得她還愛著我,時至今日都是這樣。”


    “那我真的搞不懂你們中國人的感情了!”皮特說著將酒瓶擱回他身後的櫥櫃裏,“就像我有時候費了很大的勁,也弄不明白我的中國丈母娘要表達的意思。”


    “嗬嗬!這是中西文化的差異吧!何況你丈母娘是我們這邊大山深處的,彼此就更難溝通了。”


    “但愛情是沒有國界的,就像我愛我的出身中國農村的妻子,就像美好的偉大的藝術形式是世界相通的。程,”——他以簡略的美國人的方式稱呼著這個親密的中國朋友——“如果你們仍然相愛,當初離婚就是個錯誤;為了彌補這個錯誤,現在你們應該在一起,應該再結一次婚。”


    “我們國內管這種行為叫複婚。”


    “對,複婚。”皮特重複著他的話,“不過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三思而後行,希望你理性。我們從事證券金融交易多年,這種工作要求我們從業者必須保持絕對的理性,不要感情用事。”


    “但工作和愛情是兩回事。”


    “是一回事,程,相信我。”皮特固執友好的緊緊扳住他的肩膀,“如果真如你所言,你前妻一直愛著你,當初為什麽她會同意離婚,和她的舊情人在一起呢?”


    “我想那時候,她多半是出於愧疚,她對那個男人有深深的負罪感吧!因為她的拋棄,那人曾一度身患嚴重的抑鬱症,幾乎活不下去。換作誰,內心都會有所震撼的;我也是平生第一次見到那麽癡情的,對愛情鍥而不舍的男人。”


    “哦!原來是這樣。”


    “況且通過最近一次和她女友的談話,我知道那時候其實她的內心有另一重的更深層的顧慮:她和情人私通懷孕的事,對我和名譽有害。”


    “這是當然。這種事在任何國家任何時候,都是遭人譴責的!”皮特嚴詞厲色的批評道。


    “換句話說,其實她是為了挽回我的名譽才選擇離婚。”


    皮特思索著擰緊了眉頭,慢慢的在沙發裏坐下來:“那麽現在她不愛他了,離開他了嗎?”


    “他們分居了。”


    “哦!看來你有機會了。不過她明確的表示不愛那個男人,要和他分手了嗎?”


    “還沒有。”


    皮特端起高腳酒杯來喝了一口清澈的白蘭地,告誡的高聲叫嚷道:“這就是你要小心謹慎的地方,程,你知道嗎?沒有把握的事情不要去做,我怕你會再次受傷。”


    “證券操盤手每一次進場都有絕對的把握嗎?”


    “至少得在各項技術指標發出明顯的進場信號時,他才會采取行動吧!”


    程伯月輕蔑冷淡的揚了揚眉毛,正要繼續和他交談下去,兒子程玨忽然打來了電話:


    “爸爸,媽媽難受的哭起來了,你快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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