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內十分溫暖,熏的暖爐裏還添加了香料,簡充儀拿起一旁的剪子把婚服上的線剪斷,笑著讓李潼趕緊來試試。


    李潼本在殿中捧著一本書在看,見他母妃喚他連忙放下書走了過來。


    簡充儀把那件紅色華貴的婚服在李潼身上比比,“肩小了些,母妃再給你改改。”


    他抬手摁在簡充儀的手上,“這樣就好,母妃需得多休息才是,何必如此勞神,這些活交給宮人做就是了。”


    簡充儀慈愛地笑道:“婚服不合身,大婚之時豈不是新婦笑話。皇兒身量又長了些,去年的尺寸都對不上了。”


    這些話她年年都會說一遍,李潼已成年身量已定型,從小到大李潼的一些衣飾都是經由簡充儀親手縫製的。


    他看著大紅色的婚服心中有些犯酸,那個女子的對自己無意。那日的推辭他仍然記得。


    “你父皇給你選了禮部尚書還是吏部尚書的千金?聽聞禮部尚書的千金才學出眾,吏部尚書柴大人的千金溫柔賢淑,母妃更喜歡她多些,不過,這還得看皇兒你的心意。”


    李潼勉強一笑,“兒臣還未有主意,如今父皇交了許多政務給兒臣,兒臣需得多盡心完成才是。”


    “你這孩子,娶了新婦還耽誤你處理政事不成?休要瞞我,可是看上了哪位官家千金?母妃也好替你張羅張羅。”簡充儀捂嘴笑著道,她這個兒子自小不會說謊,一眼就能看出。


    結果李潼轉身又複捧起書繼續看著,簡充儀見狀歎了一口氣,見他實在不願意回答,又繼續改起了那件婚服來。


    至今進了刑獄的人犯都撐不了多久,或死或把肚子裏的話吐盡了才能免受皮肉之苦。但裴衍執掌刑獄後,慣用精神壓製大多數人犯都還未能扛過心理那一關。


    沙末汗進來已經半個多月了,身上皮肉比之其他重刑犯算好的,但精神即將奔潰了。


    還有一個人也快挺不住了,那就是陳平。


    “你為了保護裴慶做到這一步也夠了,把其他聯絡點告訴他吧,也好免些苦。”陳平道,他打算在裴衍知道前通知裴慶趕緊離開。


    沙末汗朝他啐了一口血水,氣憤地叫道,“保護他?拜他若賜我才要受這些痛苦,要不是師傅和裴慶交好,我早說了。”


    “裴慶一定還未出城,我能幫你救他。”陳平道。


    沙末汗盯著陳平詭異地笑了起來,“我憑什麽相信你?你是那個人的狗腿子。待你出了這座牢門,不等裴慶被抓我的屍首都臭了。”


    陳平皺眉,聽著這話燃起憤怒。他已經盡力把折磨的手段放輕,又不能讓裴衍看出破綻,這家夥不信自己不要緊,但陳平不想裴慶走上死路。


    他揪著沙末汗的殘破的衣領,怒道:“我要是不想幫你們,你以為你還能挺到現在?”


    這時牢門“吱呀”地一聲開了,陳平放開沙末汗的衣領,飛快拿起牆上的鞭聲在空氣中“啪”地揮了一下,沙末汗會意故意“啊”地慘叫了一聲。


    門口的幾個牢頭見裴衍過來了趕緊筆直地站好,裴衍和往常一樣眼神依舊冷漠。


    審訊工作未有進展,他一日一次下來親自審問。


    裴衍今天平靜地出奇,甚至讓牢頭端來了酒菜下來再解開手銬,還親自給沙末汗的酒杯盛了一杯酒。


    “嚐嚐,你們西域來的葡萄瓊漿,可惜沒有夜光杯你隻能將就了。”


    聞著酒菜的香氣,多日吃餿飯的沙末汗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幹燥出溝壑的嘴皮子上的死皮蠢蠢欲動。他抬了下滿是血痕的手終究沒敢拿起酒杯。


    “怎麽?怕我下毒?”裴衍嗤笑。隨後拿起了自己的那一杯飲盡,還把杯子轉過來給他看。


    陳平屏住呼吸,他想起初次見到十三歲的裴衍時距離現在已經過了八個年頭了。裴衍比任何人都堅毅,但越平靜就代表他又在盤算什麽。


    “今日先把裴慶的事放一放,我們來敘敘舊如何?”裴衍甚至是微笑著說的。


    沙末汗把他麵前的那杯葡萄酒一口口飲盡,幹涸的嗓子終於滋潤了些,聽見這話不安地道:“我和大人不曾相識,何來敘舊一說?”


    裴衍眉骨一挑,還親自給沙末汗斟了一杯酒,“哦,我的記憶有些混亂了,想了好久像是在哪見過你,待我想想,是在十三年西域的羯陀小城。”


    沙末汗暗暗心驚,看來拂憂草的效用是過了,他居然能想起以前的事。


    “你怎不早說,多年未見也該讓我盡盡地主之誼。”裴衍帶著責備的語氣說道。


    “西域某個小國聽說有位巫醫醫術高明且術法神通,曾有人見他利用巫術召出奇異的光陣遁影無形,而你就是他門下的弟子之一。”裴衍指了指他,繼續補充道。


    沙末汗沉默了片刻,抬頭道:“你要是想問師傅的行蹤我就更不知道了,師傅老人家雲遊四海向來行蹤不定。”


    “你放心,這個我自然知道,我隻問你那個奇異的光陣到底是什麽?不會隻是什麽瞬身巫術吧?”裴衍死死盯著沙末汗,他模糊的記憶中當年朝陽宮中也曾出現過那個奇異的光陣,那個光陣發出的光幾乎把朝陽宮的大殿照地恍如白日,而沒過多久,宮中自此傳出了趙淑妃在宮中行巫的傳聞。


    那個奇異的光陣讓趙淑妃和整個趙家背上了滅族之禍。


    沙末汗咬牙,他知道這時候否認無異於直接激怒裴衍,“對,師傅曾言那個光陣需要用特殊的東西才能打開。要怎麽打開我可不知道。”


    “裴慶身上有那個東西麽?”裴衍沒有直接追問打開那個奇異光陣的方法,反而問了需要何種東西。


    “我不知道。”沙末汗咽下一口酒答道。


    裴衍輕笑,拿出一個錦盒打開把裏麵的東西呈給沙末汗看,“是這個東西嗎?”


    沙末汗繼續搖頭。


    “撒謊,你撒謊的時候右手的食指會微微摳起來,就像這樣。”裴衍拿出一柄短匕,朝沙末汗的右手手指戳了下去。


    沙末汗痛苦地喊叫了起來,此時他的右手食指被切下了半截,鮮血從傷處湧出他的臉色也變得蒼白。


    陳平站在一旁,心跳如鑼鼓。


    裴衍拔出短匕,橫在了沙末汗的脖子處幾乎是咬牙切齒,“就因為當年被你們這些巫醫蒙蔽,才累得趙淑妃闔族被誅,你和裴慶還有你那師傅都是同謀,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不知道。別殺我別殺我……”沙末汗恐懼極了,再深一點那把短匕就能割穿他的喉嚨。


    裴衍猛然放開他,“至少,我會給你個體麵的活法。待你把所有的秘密都吐幹淨了,不然的話你也沒臉去見裴慶了。”


    沙末汗鎖在角落瑟瑟發抖,眼神瞟向像木頭一般站在一旁的陳平想讓他幫忙求饒。


    “主人,此人還有用處。”陳平硬著頭皮上前道,他知道若不出聲,以現在裴衍的憤怒能直接殺了沙末汗。


    裴衍朝陳平看了一眼,轉身出了牢門,陳平趕緊緊隨其後。


    “他還有最後一個作用就是引出裴慶,等他沒用了再處理掉他。”裴衍出了牢門,對身後的陳平道。


    “是,屬下知道了。”陳平拱手,低頭悶聲說道。


    待裴衍走後,陳平這才歎道:“裴慶啊,裴慶。看你給惹出多大的事。”


    雲記鋪子現由範晚和幾位新進的管事負責著,暮雲偷的浮生半日閑。她和方氏母女也商定了啟程去江南的計劃,準備下個月就走。


    方氏母女去了香積寺上香祈福,暮雲獨留邸舍,她還有最後的收尾工作沒做完。


    忽然,窗戶響起了被擊打的聲音。


    她疑惑起身,隔著窗戶喊了聲,“是誰?”


    這片區的邸舍平日裏很平靜,暮雲就是看中人少寂靜才賃下來的,這個時候正是飯點什麽人會來?


    “沈姑娘,是我。”裴慶的聲音從窗戶外傳來。


    “裴先生?您還未離開京中?寒古麗已去了半月,您再不走就趕不上與她回合了。”暮雲很是不解。


    裴慶搖頭,“我的一位友人不知為何失了蹤影,待尋到他後再一起走。沈姑娘,那個藥可給他用了?”


    暮雲知道他說的那個藥是指那個青色瓷瓶的液體,她點了點頭,近幾日她借著各種理由去找裴衍,甚至還纏著他跟自己出去外麵逛逛,藥物都是兌在水中和食物中看著他服下的。


    “隻是不知效用如何,我又不能一直問。”暮雲道。


    “他服用了幾日應是起效了,瓷瓶中的藥液不必再給他服食。沈姑娘,我還有一事相求。”


    “裴先生請講,若我能上忙的,我自當想幫。”裴慶當年於大火中救了她這個身體的原主,這些時日也聽他講了許多從前在沈家之事,似乎和她穿越多少相關。


    “請你到裴衍身邊探聽一番,我懷疑那位友人的失蹤與他有關,不,這樣太冒險,你去找陳平,他一定知道什麽。”裴慶道。這段時日他所有的聯絡點都去了,就是找不到沙末汗。此人應該和自己錯開了時機,也許已被裴衍擒獲。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裴先生,你和裴衍怎麽了?”暮雲把心中的疑慮道出。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奇異的光陣麽?”裴慶問。


    暮雲點頭,這幾日裴慶說了許多那個光陣的事。


    “我的那個友人知曉那個光陣開啟的秘密,興許就跟你說的異像有關。”裴慶笑著說道。


    暮雲把在國公府的那口井的異像告訴了裴慶,那個光陣她雖還未搞清楚是什麽,但她能感覺到這和她穿越過來有所關聯。近半年來才好不容易得到來之不易的線索,她快激動壞了。


    “果真?”她語氣中很是興奮。待得到裴慶的肯定後,她應了下來。


    “這幾日我不會到這來了,裴衍正四處搜尋我,你想辦法將那位友人救出後,再設法與我聯係。”裴慶道。


    連著幾日的大雪終於放晴了,但外麵的寒風依舊沒有停歇。官署大雪積得老高。幾個宮人在廊下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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