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口袋陣,始於邊


    晚餐時間。


    與洪英東約好的便飯。


    洪英東不好酒,也沒有酒量,餐桌上並沒有酒,隻有一點王霞敏取醪糟後留下的伴生物酒釀,有點度數,不高,甜蜜蜜,容易入口,且不易醉。


    餐桌上,醪糟正當紅,在多個菜盤裏軋戲,醪糟燉海參、醪糟煎帶魚、醪糟蒸肉、醪糟金瓜煎餅、醪糟鴨。


    醪糟一出酒壇,放不了多少日子,恰是夏天,變質更快,要抓緊吃掉。


    “家裏船廠的地皮被港府征用,補償了一塊油塘灣的地皮。”


    “喔,再往東走一點是蒸酒灣?”冼耀文端起碗,喝了一口酒釀。


    洪英東搖了搖頭,“我還是不看好這門生意,冼兄別忘了香港人講究風水,在近岸和沙灘采沙長久不了,遲早會有人拿風水說事,一旦出遠海采沙,增加的成本會把利潤吃得一點不剩。”


    “嗯。”


    “店裏做一雙皮鞋,最低價格是20英鎊,也就是360港幣,皮革、鞋釘、人工一些雜七雜八的成本不能超過50港幣,我這邊還有其他一些開銷,也會控製在50港幣之內,也就是說一雙鞋子至少要賺260港幣。”


    冼耀文跑了一趟華比銀行,替莊嘉誠的貸款進行擔保。


    “大伯哥,我拿六成會不會太多?”周芷蘭怯怯地說道。


    蛋撻名為女工的生日禮物,實際上大部分蛋撻都會進她們家人的嘴裏,自己未必能吃到一個,所以,禮物之二是女性用品,讓女工能獨享這份禮物。


    “我會練你設計的簽名。”冼耀文打開車門鑽進車裏。


    龍學美跟上,坐在冼耀文邊上,“先生,你給我一個簽名讓我照著練不是更好嗎?”


    另外,你練習一下書法,隻需要練習我的名字,設計一個男性筆鋒的簽名出來,等你練好後,給每張賀卡簽上‘我的親筆簽名’。”


    “芷蘭,鞋子做得不錯,不緊不鬆很合腳。”冼耀文從石桌上端起一個茶盞,招招手,讓周芷蘭跟著他來到天台邊沿,先呷一口茶,隨後指了指六號樓的工地,“等樓蓋好,底樓給你開製鞋店,我會給你5000做啟動資金,其中3000你想怎麽花都行,剩下2000我會幫你花。


    在銀行待了兩個多小時,回到廠裏接了一個電話,福昌針織的蔡世昌打來的,詢問他什麽時間方便,蔡世昌要上門送請柬。


    窮得叮當響的那些呢?


    年富力強的自不用說,廉價勞動力,年紀大的遇到了好時候,正是殖民地鬧獨立的節點,英國佬想求穩,需要壯勞力帶著軟肋,安分一點,搵份工養活家人,不要想那些不該想的。”


    冼耀文抽出錢包裏的十元大鈔,數了數隻有21張,吐槽一聲,從自己兜裏掏出十來張,又問戚龍雀要了點,湊齊50張,加上前麵的兩遝,一起給了周芷蘭。


    禮物定下,又花幾十秒糾結用金克數,看在合作夥伴的麵子上,決定用金十六兩,男娃一變二,一個八兩重。


    “砸自己的。”


    龍學美想了一下,說道:“應該會。”


    冼耀文轉身而走,待出了大新百貨,他又對龍學美說道:“明天你代表我去人事科開個會,商討一下給女工發放生日禮物的議題,禮物之一是一張蛋撻券,拿著券可以去山今樓換一盒蛋撻。


    “港府已經在行動,七姐妹那裏馬上就會蓋廉租屋邨,等蓋好,會有第一批寮屋區的幸運兒住進去,每個月隻要交十幾元的房租,但從搬進去以後,每天一睜眼就要劃算水費、電費、洋油費,米油鹽醬醋茶,進入初級的消費循環。


    冼耀文拿起公筷,夾了點醪糟肉到自己的菜碟,用匙羹舀上一點送進嘴裏。


    “三家村過去才是蒸酒灣。”


    我有成為一個成功者的自信,但我無法揣測我的那份運氣會眷顧在哪裏,所以,我隻能小心謹慎,盡可能不犯失敗者曾經犯過的錯誤。


    “這是給你逛街的花銷,一共1500,有500是從啟動資金裏拿的,其他的是我和耀武給你的置裝費,沒幾天就立秋了,給自己添點衣裳。”


    “好的。”


    “砸別人的采沙場?”洪英東蹙眉。


    “謝謝大伯哥。”


    利潤是這麽分配,我再說下權力分配,製鞋店的發展大方向由我說了算,具體的事情由你說了算,比如請人,你想請誰就請誰,給多少工錢也由你定;


    幾點開門,幾點關門,也由你定,隻是定下來就不能三天兩頭改,不提早開門,也不延遲關門,關門前十分鍾不要接待客人。


    “炮台山西還是東?”


    “我勸你還是不要感興趣,采沙生意賺少虧多,利潤很薄。”


    冼耀文輕笑著麵對會心而笑的洪英東,“洪兄,你猜我看不看好香港的建築業?”


    至於你的那份,是你應得的,他們兩個都是白拿錢,隻有你為店裏做事,加上你是我弟妹,拿著就好,不用有任何顧慮。”


    這麽說吧,但凡采沙船上某個工人弄破了手指頭,老板又肯給工傷賠償的話,企業立即麵臨虧損危機,要是腳被釘子紮了,那就該開會討論是否申請破產。


    再過幾年,十三四歲的這一批人就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想要成家總得有個地方住,廉租屋麵積不可能太大,小夫妻和父母住在一起絕對不行,婆婆和小媳婦都不會願意讓對方聽到自己的叫聲,公公也不會願意,他大概還想多活幾年。”


    “為什麽?苦肉計?演給誰看?”洪英東一連三問,層層疊進。


    洪英東略作思考,“這樣做利潤隻會在短時間增加,等下次招標,利潤還會往下壓。”


    轟炸機在戰爭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但每次裝甲加強都會增加其重量,限製其飛行速度和高度。因此,軍方需要在裝甲加強與飛行性能之間取得平衡。


    由於與高利潤無關,公開招標還是挺透明的,要的就是參與招標的企業狗咬狗,使勁往低報價,最終中標的價格那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冼耀文說著,指了指西北文昌圍的方向,“我們村邊上就有一個非常好的采沙點,離香港也近,運輸成本能壓到最低。”


    “先生,我懂了。”龍學美鄭重地點點頭。


    “我來簽?”龍學美詫異。


    “預防冒簽?”


    “和船有關的生意,自然要和洪兄合夥,吃過飯,我們再聊細節。”冼耀文示意一下桌上的菜,“洪兄,醪糟要趁熱吃,涼了味道會變。”


    “好。”


    香港的建築(路麵)、築路、填海工程都要用到海沙,但港府不是自行開采,而是控製專賣權,劃定采沙地,然後向社會公開招標,港府向中標企業低價采購沙子,把低價改成高價進行轉賣。


    人口即紅利,假如港府不做出改善他們生存環境的姿態,自然會有野心家去發動武裝他們,也許什麽時候就會爆發石硤尾十月革命,聯合其他幾個寮屋區,分幾路奔赴港島,勝利會師港督府。”


    也就是說,你做的鞋子要讓它看起來和穿起來相加值100元,該怎麽做,是樓蓋好以前你必須思考的問題。


    “海沙生意隻要不虧錢我就能滿足,賺多賺少無所謂。”


    冼耀文語重心長地說道:“警覺性高一分,出現問題的概率會降三分。在二戰期間,美國軍方遇到了一個難題:如何在戰爭中對轟炸機進行裝甲加強?


    說著,冼耀文轉頭衝冼耀武喊道:“過來。”


    本來他不用親自過去,在廠裏等著銀行派人上門來辦理就行,就因為華比銀行比較特殊,它是比利時海外土地銀行在華的分行,在內地有多間分行,且被批準為經營外匯業務的指定銀行,將來沒準有合作的機會,他就主動一點,借機多認識幾個內部人員。


    采沙是投入大,要買船和一些采沙設備,利潤少,一噸沙子除掉成本,大概能剩下幾毫,別看沙子這玩意吃秤,就當下的半人工挖沙技術,一年下來挖不了多少,再說,不是挖了就有錢。


    打電話給林醒良,交代一下禮物細節,把事情甩了出去。


    一雙用心製作的布鞋到了冼耀文的腳上,在周芷蘭希冀的目光中,冼耀文在天台上慢慢踱步,走了幾個來回,走回躺椅前。


    林醒良的動作挺快,下午剛上班,財務科的招華昌就到了他的辦公室,簽字確認林醒良的財務借款。


    一一四.四一.八四.二五二


    在周芷蘭震驚的目光中,冼耀文繼續說道:“以360港幣的鞋子為例,我們需要給鞋子這麽貴找到一個讓顧客接受的理由。我們按照比例分配任務,我拿出七成的理由,你負責三成。


    直白點說,腦子若是不缺根弦,壓根不會碰采沙這門生意。


    說著,冼耀文把匙羹也放在骨碟上,“這個代表羅大哥,我們三個人形成一個三角環,港府可以收六份稅。假如這種三角環有100萬個,互相之間進行嵌套,港府可以收多少份稅?


    當然,稅收不可能無限疊加,但隻要香港每個人積極參與到經濟活動當中,港府理論上可以收到海量的稅,滿足財政和倫敦需求之餘,有很多餘錢可以用於改善民生福利;


    若是合理的支出之餘,還有餘多,港府可以考慮降低稅收,進一步刺激香港經濟發展,形成良性循環。”


    後來,他把這套理論總結為‘幸存者偏差’理論。


    洪英東沉思許久,問道:“冼兄很看好香港建築業的未來?”


    冼耀文伸手進口袋,掏出上天台之前從龍學美那裏拿的兩遝錢,“讓你拿錢,身上有沒有五百?”


    冼耀文把筷子擱在骨碟上,稍稍分開,“洪兄,一根筷子是你,一根筷子是我,簡單來說,我向你買東西,港府找伱收稅,你向我買東西,港府找我收稅,我們兩個人,港府可以收兩份稅。”


    “記一下,從左數第二個叫徐萊,不是那個演電影的徐來,蓬萊的萊,七月初八是她的生日,生日當天給她送一份禮物,預算一百,挑禮物要慎重,是老板對下屬的關懷,不要帶有男女之間的暗示。”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美國軍方邀請了統計學家艾倫·韋德伯格,這位統計學家研究了轟炸機返回的數據,他發現,轟炸機上被擊中的區域分布在機身的中央和尾部,於是,他建議在機身其他沒有被擊中的區域加強裝甲。


    “對。”洪英東遲疑了一下,問道:“冼兄對采沙的生意感興趣?”


    “照貓畫虎比設計一套新簽名簡單多了。”冼耀文揉了揉太陽穴,說道:“我有十幾套存在細微差別的簽名,會應用在不同場景,不同文件上,時間久了,你會熟悉起來,我也會告訴你辨別的技巧,慢慢來,暫時還用不上。”


    冼耀武快步來到冼耀文身前,“大哥,還有我的事?”


    “對,你至少也要會兩種存在差別的常用字體,把文件上的簽字和其他分隔開。平時簽字的時候,記住有意識記憶一下在何時何地簽過字,萬一有需要,追根溯源會比較容易。”


    洪英東嗤笑一聲,“冼兄說的不無可能。”


    好運來一個櫃台在大新百貨,就女人傳八卦的那勁兒,岑佩佩老底早應該被掀出來,他冼耀文喜歡櫃姐的傳聞大概也有了十七八個不同版本,一定會有人企圖踩著前輩的褲頭,想著成為櫃姐第二。


    沒必要上去顯示老板的存在感,一上去,雞飛狗跳是免不了的,也會有心驚肉跳、溜須拍馬,或有膽大者給他拋媚眼,暗送秋波。


    “先生,我是說穿幫了怎麽辦?”


    “沒有。”冼耀武掏出錢包,掰開大鈔口亮給冼耀文看,“就這麽多。”


    有意引導加平日裏接觸不少成功人士,傳銷公司的櫃姐個個眼光賊高,對普通打工仔可不感興趣,第一誌願都是嫁給年少多金的俊才當太太,退而求其次,姨太太也可以考慮。


    “有一點興趣。”


    洪英東臉色一正,“冼兄想跟我合夥?”


    一艘采沙船搭十幾輛卡車,加上其他投入,150萬綽綽有餘,從銀行借七成,自籌三成,辛苦一兩年把錢還上,也就能見到利潤了。”


    “冼兄劍指河沙?”


    冼耀文如沐春風道:“耀武是你男人,給他兩成是為了堵他的嘴,吃了好處,他還敢因為製鞋店的事挑你毛病,我會打斷他的腿。玉珍的一成五是因為開店是我出的本錢,我有權利分一點給玉珍。


    阿美,很多時候總結失敗者失敗的原因,比學習成功者的經驗更加重要,這個世界不存在完全有效的成功之道,每個成功者或多或少都被運氣眷顧,換另外一個人完全複製成功者的做法,未必能獲得成功。


    大象身體龐大,但跑起來非常笨重,警覺性也不如一些小型動物,很容易被獵人伏擊。你說,若是某些大象的警覺性高過同類,它們被獵殺的概率會不會降到無限低?”


    “英國佬不傻,放人進來之前,肯定有過通盤考慮,那些上海佬自不用說,個個有錢,到哪都受歡迎。


    冼耀文沒好氣地說道:“難道我來簽?”


    “嗯。”冼耀文輕輕頷首,拿起一張報紙看了起來。


    美國軍方對他的意見表示反對,於是,他給出了理由:我們看到的是成功返回的轟炸機,那些被摧毀的轟炸機無法回到基地,我們無法觀察到它們的數據。因此,我們隻能從那些幸存下來的轟炸機中得出結論,這就導致我們可能會忽略那些被摧毀的轟炸機中的信息。


    “現在的采沙技術不行,需要投入資金進行升級改良,西方已經有專業的采沙船,每20分鍾就能開采2000噸海沙,算上送沙上岸的時間,90分鍾一船沙,一天挖1.4萬噸海沙沒問題。


    “佩佩,青椒炒肉圓好吃,可以在山今樓試著推出蒸肉圓,改個名字,叫黃大仙肉丹,就說黃大仙當年修仙的時候,未辟穀之前,天天靠肉圓充饑。對了,試著用牛肉替換豬肉,黃大仙當年是放牛娃。”


    大致就是這樣,還有一些更細致的事情以後遇到具體問題,我再跟你慢慢說。”


    吃過飯,冼耀文和洪英東兩人上天台大致聊了聊合作的細節,並未當場敲定合作,稍後還會再聊一次。


    翌日。


    白天在廠裏忙於各種瑣事,下了班,冼耀文去兩邊櫃台轉了轉,沒靠近,就站在遠處看會。


    說著,冼耀文指了指石硤尾的方向,“那裏有幾萬人,對港府而言,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提供廉價勞動力,帶來的消費微乎其微,還不得不表現出人道主義,給他們裝了幾個免費的水喉。


    不要窩在家裏思考,走出去,去逛百貨公司,去逛鞋店,去逛洋服店、裁縫鋪,特別是張活海那裏,看看人家憑什麽收那麽貴。”


    美國有個護林員沙利文,幾年前被雷劈中,鞋底都被燒掉了,可他人隻是受了一點輕傷。沙利文被雷劈沒事,不代表你也沒事,下雷陣雨的時候,還是注意點別往孤零零的大樹底下躲。”


    “東,靠近觀塘仔。”


    “需要這麽謹慎嗎?”龍學美小聲嘟囔。


    “麗珍那裏有兩副麻將牌,用象牙做的,原材料來源是非洲肯尼亞森林裏的大象。因為會長象牙,大象遭到大量捕殺,一顆‘2bore’口徑的獵象彈轟在大象身上,掙紮的機會都沒有,立馬會應聲而倒。


    禮物之三是一張賀卡,洋鬼子流行的那種,去定做一批。


    夾起一片青椒炒肉圓,跟岑佩佩一段白活,冼耀文才轉臉對洪英東說道:“誰想看誰看,要的就是一個名正言順。洪兄,做生意有時候需要靈活,自己采沙沒利潤,也可以試試低買高賣的思維,內地需要外匯,找內地合作,隻會是一拍即合。”


    “洪兄不妨膽子再大一點。”冼耀文輕笑一聲,又夾起一片青椒炒肉圓,肉圓片混著青椒、大蒜葉一起塞進嘴裏,嚼兩口,愉悅地點點頭。


    一問之下,得知是嫁女,夫婿是誰自不用多說。


    冼耀文嘿嘿一笑,“講究風水好啊,這樣才方便安排人以破壞風水的名義衝進采沙場打砸搶。”


    等店開起來,賺的錢六成歸你,我說的是你個人,完全由你個人支配,你想怎麽花就怎麽花,別人無權過問;兩成五歸耀武,剩下的一成五我打算給玉珍。


    冼耀文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蒸酒灣那裏是采沙點?”


    “不用謝,回你們小家吧。”


    擔保隻是簽幾個名,沒幾分鍾就辦理好,閑聊的時間倒是比較長,冼耀文和貸款業務部的總經理安德烈·德爾沃相談甚歡,從布魯塞爾的巧克力聊到啤酒,也聊了足球,相約改天一起去南華踢球。


    ……


    送走洪英東,周芷蘭上了天台,後麵還跟著冼耀武。


    龍學美悄悄打量冼耀文,心裏暗自揣測,“年紀比我還小,這麽少年老成,還懂這麽多學問,先生是不是不睡覺?”


    貼身跟了幾天,龍學美自然能目睹冼耀文天天都看報紙,稍有空閑還會拿起各種工具書閱讀,她並不懷疑冼耀文是生而知之,隻是震驚於他的勤奮與思慮周密,以及小心謹慎的性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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