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一條鐵路經過,但本頓維爾實際上是一個荒僻淒涼的鄉下小鎮,居民隻有三千,主要以出產蘋果聞名,近年來也有人開始養雞。


    不過就是這樣的一個小鎮,岑佩佩兩人逛了一圈卻發現有三家商店,岑佩佩覺得其中最大的那家有點意思,當車子第二次經過商店時,停了下來。


    沃爾頓廉價商店,這是商店的名字,岑佩佩甫一進入商店,目光便四處遊弋,她發現商店的布局和人民超市極為相似,隻在門口處設立了一個收銀台,她看過去時,恰有一位顧客提著購物籃在那裏結賬。


    見此,她的興趣變得更為濃鬱。


    來美國之前,老爺告訴她這裏可以學習到各種先進的經營理念,她原來也是這麽以為,但當她真正踏足這片土地,她卻發現老爺好像有點言過其實,這裏的零售業銷售理念並沒有多先進,就是自助銷售的模式也沒有多少商店采用。


    她靠近收銀台,近距離看一個白人女人在那裏有點費勁地算賬——一件商品幾美分或十幾美分,嘴裏嘀咕著做著口算,收錢和找錢時,紙鈔和硬幣會分成若幹小堆,笨拙地進行計數。


    人民超市不是這樣的,老爺提議用了機械計算器和算盤,收銀台設兩個收銀員,一個是女的收銀員,既要經手商品,又要用機械計算器算錢,另一個是算盤用了二十來年的老賬房,既可以盲撥算盤,也有非常強的心算能力,算賬的速度飛快。


    兩個人各算各的,各自得出結果一比照就成,一旦女收銀員在崗位上幹久了,心裏對熱銷商品的價格了然,結賬的速度還會更加快。


    就白人女人的算賬速度,去了人民超市根本不可能過試用期,不過在美國已經夠用了。雖然來美國的時間不長,但她跑了不少地方,見識了美國人的生活方式和消費方式,她很眼紅美國人到商店買東西一買就是一大堆,眼前的這個顧客買的都是美分商品,消費總金額卻有24.75美元之多,這在香港是罕見的。


    她不由回想起人民超市剛剛開業的頭三天“開業大酬賓”活動,顧客很多,但搬家式購物的顧客很少,大多隻是買兩三樣或四五樣商品,而第二天或第三天,有不少顧客進行複購,為營業額提升開心之餘,也不得不為無法精簡崗位而掃興。


    美國這邊的商店的人員開支占總成本的占比,要比香港那邊低得多。


    若有所思中,她被收銀員注意到,收銀員麵帶笑容對她說道:“女士,我是海倫,有什麽能幫到你嗎?”


    “嗨,海倫,我是岑·赫本,來自溫洛維特公司。”岑佩佩清醒過來,笑著回應。


    “溫洛維特?”叫海倫的收銀員笑著說道:“我要向你說聲抱歉,你大概白跑一趟,沃爾頓其實是本·富蘭克林特許經營店。”


    “沒關係,本頓維爾的風景不錯,工作無法開展,我可以當做旅行。所以,你是老板?”


    海倫用自豪又帶著點甜蜜的語氣說道:“這裏是我和山姆的商店。”


    “我該稱呼你沃爾頓太太?”


    “是的。”


    “真是羨慕你們能一起經營事業,我和我的丈夫亞當原來也在香港經營一間商店,現在他在香港,我卻在這裏。”岑佩佩說著攤了攤手。


    “岑,非常遺憾聽到這個消息。”


    “海倫你誤會了,我們並沒有分開,隻是亞當讓我來美國學習商店經營經驗,他說一家店隻是開始,我們的目標是在全世界開連鎖店。”


    “啊哈。”海倫大笑道:“山姆曾經也說過這句話。”


    “真的?”


    “嗯哼。”


    岑佩佩忽然指向一個往收銀台走過來的顧客,“海倫,你先忙,中午我請你吃午飯,我們好好聊聊。”


    “岑,你是客人,我請你。”海倫指著商店的一個角落,說道:“那裏有咖啡,你隨意。”


    “ok。”


    循著海倫所指,岑佩佩走到地方,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端著杯子,看著海倫忙碌。


    來美國之前,老爺對她有交代,美國是人民超市未來的攻略目標,學習知識之餘,多認識一些零售業的從業者,沒準將來他們就是你的夥伴或客戶,她深以為然,來到一地,都會爭取交一個商店店主的朋友。


    岑佩佩一心想著工作上的事情,李詩英同樣也在忙於她的工作,太陽眼鏡的遮擋下,她的目光警惕地注視視線裏的每一個人。


    臨行前,先生對她有交代,美國不是安平之地,危機四伏,特別是黃種人屬於好欺負的對象,哪怕是平日裏被同類欺負的白人和黑人中的慫人,也容易在黃種人身上找存在感。


    在市區的偏僻處當心黑人,在郊區當心所有人,特別是眼神凶惡渾濁的白人,極有可能是3k黨,不幸遇見,先下手為強,直接送對方見上帝。


    棘手的3k黨沒遇見,圖謀不軌的色鬼倒是遇見了,被她收拾了一頓,又抄下了對方駕照上的信息。


    兩個女人出行太不方便,很容易被人覬覦,也不知道先生安排的人什麽時候能到位。


    或許是心有靈犀,周一中午冼耀文來到中環畢打街人民超市的第一間門店,在高燕如的陪同下,穿梭於貨架之間。


    在店內,有兩個貨架的一麵擺滿了各種罐頭,冼耀文從貨架上取下一罐豆豉鯪魚罐頭,看了下外包裝,又湊到鼻下聞了聞味道,明明隻聞到金屬味,但他嘴裏卻感覺到一股豆豉味。


    將罐頭放回貨架,轉臉問高燕如,“豆豉鯪魚好銷嗎?”


    “還可以,比不上水果罐頭和午餐肉罐頭。”


    冼耀文輕輕頷首,“適當傾斜推廣,不管怎麽說豆豉鯪魚都是我們國家發明的國貨,又是內地來的,如果內地學習蘇聯的全麵公有化,公私合營就不會是小打小鬧,遲早會全麵鋪開,到時隻有國營企業,沒有私人企業,整個國家實行計劃經濟。


    部隊一進朝鮮,這仗不管輸還是贏,內地未來的國際形勢都不會太妙,想要獲得外匯千難萬難,工業品在國際上本就沒有什麽優勢,加上可預見的經濟封鎖,工業品想要出口換到大量外匯不容易,隻能在之前有出口優勢的農產品,以及農產品的衍生產品上想辦法。”


    冼耀文指了指一邊貨架上從內地過來的罐頭,“在計劃經濟的體係裏,其實商品價格沒多大意義,對外出口的定價權也掌握在國家手裏,為了盡可能多地換取外匯,我們完全可以大膽預測未來內地的商品一定會物美價廉。”


    他又指了指另一貨架上的進口罐頭,“這些罐頭牛奶公司、連卡佛都在中間吃了一道,到了我們手裏利潤空間有限,將來我們賣內地罐頭利潤會更豐厚一點。”


    高燕如往兩邊貨架各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需要騰出部分進口罐頭的貨架空間給內地罐頭嗎?”


    “暫時不用,現在還是主推進口罐頭,等銷售額夠高,你和牛奶公司、連卡佛重新談一下付款方式,讓他們延長賬期,一個月太短了,不夠。”


    高燕如麵露難色,“已經實行幾十年的規矩,未必會為我們改變。”


    冼耀文淡笑一聲,“這就要看我們有多大的量,麵對高額利潤,沒有不能改的規矩。燕如,等這家門店賺夠開分店的啟動資金再去開分店,如此往複,穩則穩矣,但速度太慢;


    適當借用一部分待付款增加速度很有必要,隻需控製杠杆力度,不要太過沉迷高速擴張,並準備好足夠的備用金,不會出事的。”


    高燕如苦笑一聲,“冼先生,人民超市的定價要比百貨公司、辦館低不少,我們本就得罪了不少同行,要是不穩紮穩打,太過冒進,同行抓住機會,一定會群起而攻之,把我們推進深淵。”


    冼耀文指了指另一排貨架,一邊邁步走過去,嘴裏一邊說道:“燕如,你在對超市的認知上存在一定的問題,不怪你,怪我,有些事情我沒說透徹。


    我問你一個問題,為什麽辦館已經發展了數十年將近百年,卻成不了大氣候?”


    高燕如脫口說道:“辦館裏銷售的洋貨價格昂貴,能買得起的人不多,已經陷入瓶頸,想再壯大隻有兼並同行一條路。”


    “你說透了問題的本質,客戶群體規模有限。所以,我對人民超市的定位從來就不是這一部分客戶群體。”冼耀文指了指地麵,“這裏雖然掛著人民超市的牌子,但嚴格來說,並不是人民超市,而是應該叫做亞當會員商店。”


    “亞當會員商店?子品牌?”


    “對,子品牌。”冼耀文頷了頷首,從貨架上取了一罐藍帶啤酒,拿在手裏看了兩眼放回去,“前些日子在舊雜誌上看到一篇關於唐魯孫的文章,他分享了一個小故事,說是民國二十三年武漢的某官員贈給他一批茅台,因為是賣給窮人喝的,都是粗陶罐裝,上麵封有桑皮紙,看上去土頭土腦,那個官員十分嫌棄,知道唐魯孫是品酒方麵的大家,就做了順水人情。


    《清詩鐸》有雲,黃酒價貴買論升,白酒價賤買論鬥。說到酒,最尊貴的首推果酒,這個東西方保持一致,都認為葡萄酒是其中佼佼者。


    葡萄酒的身份尊貴,平民是絕無口福,就是青梅、楊梅、桑葚、柑橘等果酒都不是大部分平民能喝到的,隻能自己采摘一點雜果釀雜果酒。


    清亡以前,要說達官貴人的口糧酒,還得是黃酒,白居易、蘇軾、曹雪芹無不推崇。到了民國初期,西方的機器釀酒技術傳了進來,黃酒的身份也不再那麽高貴,開始推出低檔黃酒,平民偶爾也能解解饞,但主要喝的還是白酒。


    在漢代還有一種酒叫醴,據說商代就有了,但不可考,漢代卻是文獻齊全,證明的確有醴的存在。


    說到醴,按現在的話來說,其實就是啤酒,吃烤肉喝冰啤是漢代達官貴人的一大享受,十分風靡,醴都是官方酒坊釀造,是漢代劉家王朝的一大收入來源。


    據說漢代向匈奴屈辱和親時,醴是送給匈奴人的國禮,美人計、美酒計打配合,匈奴人被灌得明明白白。按這條線往下走,德國人發明啤酒和啤酒發源於美索不達米亞的說法都有待考證,沒準啤酒就是我國發明的。”


    往前走一段距離,來到另一個貨架前,取了一瓶淩川白酒,見商標紙上寫著出品方是益隆泉燒鍋,便問道:“哪裏淘來的庫存?”


    “國貨公司,1947年的酒。”


    “聽說這是東北名酒,銷量怎麽樣?”


    “白酒整體銷量都不太好。”


    冼耀文將酒放回貨架,“會好起來的,二戰期間,德日美蘇英為了提升士兵士氣,給他們壯膽,都有發放一種特殊的藥片,其實那些玩意就是成癮性比鴉片低一點的毒品。


    我們對毒品的認知要比西方深,振奮士氣用的是壯行酒,為了節省軍費,選中了度數高的白酒。軍閥混戰到抗戰,幾十年時間,培育了一大批喝白酒的人。


    這批人有的戰死,有的解甲歸田,也有的成了開國功臣。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從這個角度進行分析,內地的白酒行業一定會興盛起來。


    另外,釀酒需要糧食,同樣多的糧食用來釀白酒可比釀其他酒劃算多了,內地百廢待舉,急於全麵解決人民的溫飽問題,可沒有太多的糧食浪費在釀酒上。”


    冼耀文頓了頓,接著說道:“話說回來,既然不想浪費糧食,那不提倡喝酒,或者幹脆禁酒行不行?當然不行,美國已經試過了,證明禁酒這條路走不通。”


    高燕如耳朵聽著冼耀文的話,腦子轉了起來,分析冼耀文說酒的用意。他可不認為冼耀文長篇大論是給他普及酒的知識,明顯是在借古論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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