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侯再落井下石,也不敢真的打死他。


    眼看著段懷被打的頭破血流,一身血泥,狼狽的臥在地上的,他讓人停了手。


    “哼,什麽第一紈絝,也不過如此,段懷,如果你能跪下跟我低個頭認個錯,本侯可以放過你。”


    段懷胳膊撐地,艱難的爬了起來,重重的吐出一口血沫,“你、不配!”


    沒想到事到如今,段懷還能擺出這副桀驁的嘴臉。


    安和侯的臉扭曲了一瞬,看見他那身織金錦袍和發冠上偌大的東珠又笑開了。


    “誒呀誒呀,這負責抄家的官員也太馬虎了,這上好的衣袍和金冠都給忘了?這哪行啊,你們幾個,還不快幫幫忙,把那個庶民草衣不配用的東西,給本侯全部扒了!”


    “是!”


    幾個護院扔下木棍一擁而上,扒衣的扒衣,摘冠的摘冠。


    在這個中秋夜的街頭,在明月懸空的夜晚,在燈會遊人的注目下。


    段懷掙紮的嘶吼聲傳遍每個角落。


    二蛋掐著指頭算,“其實他今年也才二十歲,在你們現代,還是個沒大學畢業的學生。”


    蕭蝶知道這是它同情心又泛濫了。


    “你不如算算之前死的那幾個舞姬和丫鬟,算算她們死的年紀,如果在現代高中有沒有念完。”


    二蛋想起之前的事,喉嚨堵了一下,不說話了。


    蕭蝶不同情他。


    如果同情的話,她剛才在宮中是可以提前攔下他,讓他躲過這場禍事的。


    但然後呢。


    介入他人因果,勢必承受他人命運。


    她這個任務,就別想百分百的完成。


    她沒那個舍己為人的好心。


    她隻有如何雪中送炭才能更有效的計劃考量。


    而是在她的世界裏,男人從來不是用來心疼的。


    撕扯間,段懷又被摔在地上。


    這次不知是脫力,還是傷勢嚴重,段懷暈了過去,沒了意識。


    安和侯心滿意足的走了。


    一副大仇得報的暢快模樣。


    等四周圍觀的人走的差不多,夜晚再次恢複寧靜,蕭蝶動了。


    “我記得商城裏有讓人眼盲的藥,給我。”


    …………


    陽光再暖洋洋照在身上時,段懷知道自己沒死。


    可當無論如何睜大眼睛都看不見一絲光亮時,段懷也知道自己瞎了。


    他昨日還是宮宴的座上賓,如今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知,說起來,還真是一場幻夢。


    “眼見他朱樓起,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從前他隻當一句戲言,如今自己卻成了這戲中主角。


    段懷起身坐著,這一坐就是兩個時辰。


    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這麽空坐,還能幹什麽。


    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王、王爺,屬下、對不住你。”


    “趙青?”


    段懷終於向軀殼中注入了一絲魂靈,在混沌中回歸了塵世。


    “是屬下,王爺,昨晚我和一眾弟兄被調走,我、我實在放不下王爺,就趁機跑了出來,我聽人說安和侯帶人去尋仇,就想著在路上攔住他,結果、結果沒打過,他們人太多了。”


    段懷聽了,臉上倒是沒有絲毫喜色。


    他隻冷淡的問了一句,“傷哪了?”


    趙青抓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腿上。


    “腿折了一條,胳膊也折了一條。”


    段懷手動了動,摸到用來包紮的細布後,用力一掐。


    “嘶……!王爺!”


    看趙青的傷不似作偽,段懷不再試探。


    他這時才察覺到,自己身上的傷也被包紮過了。


    用手去摸,細布柔軟,整潔的圍繞,還能聞得到裏麵的藥香。


    “我的傷誰包紮的?”


    趙青停頓了一下,答道:“是,是屬下。”


    “你的胳膊不是斷了嗎?”


    “呃,那個……其實咱們兩個被人救了,被一對住在附近的母女倆,是她們幫我們包紮的,我們現在也正在人家裏住著。”


    “她們人呢?”


    “就、就在這。”


    “為何不說話?”


    “呃,是、是啞巴。”


    “都是啞巴?”


    “這……”


    趙青額頭上的汗都快下來了,求助似的看著一旁的人。


    王嬤嬤無奈的搖頭,壓低聲線說道:“老婆子我不是,家中女兒自幼開不了口,就不用向貴人證明了吧?”


    段懷擰了下眉頭,“聽聲音有些耳熟,阿婆,我們隻不是見過?”


    “未曾,人上了年紀,聲音也蒼老的一個模樣,沒什麽熟不熟的。”


    段懷的疑心終於消了。


    他也察覺出,自己對一個收留了他們的老人家有些失禮。


    道歉這種事,在他過往的二十年可真是不熟悉的很。


    可事到如今,他還是僵著嗓子,道了聲對不住。


    趙青眼圈都要紅了。


    他那個意氣風發,鮮衣怒馬的小王爺啊。


    “王爺,你且安心養傷,你……”


    “蕭蝶呢?你可打探了她的消息。”


    提起蕭蝶,屋裏靜默了一瞬。


    “王爺,蕭娘子昨夜跳完舞就提前出了宮,比、比後來出事,還早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啊……”


    段懷苦笑著,喃喃道:“半個時辰應該足夠她取了東西,遠走高飛的。”


    “王爺……”


    “好,走了好,走了好,她早就盼著能徹底離開我,如今,應該正滿意開懷,慶幸我這個說要糾纏她一生的人,終於倒了台。”


    段懷心裏仿佛空了一角,嗖嗖的冒著冷風,而他隻能無力的看著,沒有一絲填補的能力。


    一夜之間,他所在意的一切全部失去。


    甚至連睜眼看著的權利都沒有了。


    “王爺,還是安心養傷吧,等皇上消了氣,您還是京中最矜貴的永寧王。”


    “不會了,如果你想走,你也走吧。”


    段懷說完,又恢複到了剛才那種死寂。


    好似神魂不在,隻剩軀殼。


    蕭蝶站在一旁,冷眼看著這一幕。


    思索後,她從段懷坐著的床邊輕輕走過。


    她腳步極輕,沒有絲毫聲音。


    段懷卻突然被什麽驚醒了般,盲著眼用手去撈。


    他抓住了一絲裙角,死死攥著。


    “蕭蝶?蕭蝶是你嗎?”


    “貴人,這是我家女兒,還請貴人放尊重些,別抓著裙角不放,即使你眼盲,也過於失禮了。”


    段懷充耳不聞,手指因為過於用力,關節已經發白。


    他執拗的抓著那衣角,仿佛在抓著什麽救命的稻草。


    趙青來勸也不鬆,直到一指冰涼落在他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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