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太太舉傘走得匆忙,連院門都未關。


    衛渺轉頭,就瞧見站在雨中的衛然,他發絲和肩頭已經淋濕,正目光忐忑看她。


    “阿然,今日不上學?”


    衛渺表情自然,仿佛剛才黃太太的話未曾講過。


    衛然呐呐不知如何開口,他自以為做得隱蔽,原來所有人都曉得了。


    巨大的羞恥感還有夾雜在大爸爸家和親爹媽之間的糾結排山倒海而來,讓他轉身就跑。


    衛渺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在猶豫要不要追上去的時候,看見阿狸熟悉的身影,就停下腳步。


    恰好這時,黃太太家裏有人走出。


    聽見動靜的衛渺餘光瞥了一眼,壓下心中詫異。


    屋裏走出一個打著油紙傘的女子,娉娉嫋嫋上前。


    “聽見外麵有動靜,還以為是表嫂在院門口和人講話呢。”


    笑意盈盈的欒巧菱好似從畫中走出的妖精,一顰一笑皆是風情。


    “欒大家。”衛渺叫人。


    “小衛先生,阿拉住這裏才曉得儂家也是此處,儂說巧不巧?”她講吳儂軟語,讓人心酥。


    衛渺點頭,“人生無處不相逢,倒沒想到欒大家是黃先生的表妹。”


    欒巧菱輕笑,“正是的呢,這得多謝子陽哥~”


    衛渺聽她喚“子陽哥”覺得雞皮疙瘩起來幾分,但麵不改色。


    欒巧菱仿佛不需要她發問,抬左手扶了扶右側臉頰細細的碎發,才繼續緩緩開口道:


    “年前遇見子陽哥,才曉得他是副總巡,好巧我來投奔家親戚未果,他幫我查找,這不就找到表哥,有了落腳之地,也算是浮萍有依。”


    衛渺聽得認真,“那倒恭喜欒大家。”


    說完後她提了提手中東西,禮貌道:


    “多日未歸家,阿拉先告辭。”


    說完頷首,不顧眼前女子還有未完話語,抬腳就走。


    早春雨寒,她手中提著大包東西,弱不禁風如她,如何能久站呢。


    許阿魚見“弱不禁風”的閨女,臉上怒容瞬間消散,上前去將人迎進屋子。


    本該在鹵肉鋪子的衛阿大上前接過她手中洋傘和東西,露出憨厚笑意。


    衛渺像是無法察覺氣氛,問道:“阿東和阿西呢?”


    許阿魚指了指幾個小崽的學習間,“智上大師走時留了課表和學業,阿東自己在裏麵上課呢。”


    衛渺略有幾分英氣的眉毛挑起,“他竟不貪玩。”


    許阿魚麵上驕傲,“智上大師說,阿東悟性很好,天賦極高,曾先生他們離開時候,帶智上大師的話來,說想將阿東一並帶走,儂阿爸沒同意。”


    衛阿大麵上有些糾結,他也不曉得留下阿東是不是正確,現在兵荒馬亂,帶走後許是一輩子見不著。


    他雖不能教阿東各種本領,但他可護他健康平安。


    許阿魚雖心中可惜,但也覺得阿東小小年紀,獨自離開,不大放心。


    最重要的是,智上大師是和尚,別到時候阿東成了小和尚。


    衛渺聽見她的吐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阿媽,儂瞧曾先生怎麽不是和尚。”


    許阿魚慈愛地看著笑得臉頰發紅的閨女,“這個阿拉真曉得,小錢同我講了。”


    衛渺好奇,依偎她身旁,聽她講曾家人的閑話。


    “小錢講,智上大師是曾先生家中長輩,自出生百天後,就被送往寒山寺;後曾先生出生後,體弱多病,好幾次差點死掉,他主動上了曾家門,做了他們家廟的住持,從那後,曾先生雖依舊體弱,但也磕磕絆絆長大。”


    衛渺把這些話在腦子裏轉了一圈,“阿媽,小錢有說智上大師俗家姓名嗎?”


    許阿魚聽女兒問得認真,仔細想了半天未果,還是旁邊幹坐著的衛阿大插嘴道:


    “姓董。”


    許阿魚好奇問他,“儂怎麽曉得?”


    衛阿大說,“就是年前小錢找你告別時,你倆喝了洋酒,在樓上房間抱頭痛哭,鬼哭狼嚎時候講的。”


    當著閨女的麵被拆穿自己做的癲事,許阿魚老臉通紅,眼神如同刀子飛在衛阿大身上。


    衛阿大摸了摸鼻子,轉身要走。


    衛渺連忙叫住他,把路口衛然淋雨跑的事情講於他聽。


    本以為要心痛不已的老實人,隻是淡淡開口道:


    “否用擔憂,他估計去找他親娘去了。”


    衛渺看看衛阿大,又看神色平靜許阿魚。


    許阿魚被她看得發毛,沒好氣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阿拉能攔著不讓人母子相見?”


    衛渺深以為然點頭。


    本來還在裝淡定的蠻婆頓時破功,伸手扯她耳朵,眼睛卻惡狠狠盯著衛阿大:


    “然哥如何老娘不管,但麗姐和阿東是老娘一把屎尿養大的,儂敢讓他們去認那女人,咱們離婚!”


    許阿魚說到最後帶著哭腔,她雖激動,但扯耳朵並不疼。


    衛渺卻假裝求饒,“許久不見阿媽發雌威,還以為是桂花弄堂養人,讓儂變得體麵,沒想到此刻暴露原形。”


    許阿魚自然知道閨女在逗她開心,鬆手看她白皙耳垂紅痕後悔不已。


    “阿拉明明沒有用力。”


    衛渺哭臉,“阿媽儂忘記自己是大力蠻婆,能打贏三個大漢。。。”


    許阿魚頓時噴笑,“我那次幫嚴嬸子趕走幾個混子,就被傳出潑辣的名頭,弄堂裏的人都可憐儂阿爸,說他命苦,娶了母夜叉一樣的媳婦。”


    衛阿大恰當發表甜言蜜語,“阿拉就喜歡母夜叉。”


    然後又挨了幾記飛刀眼,他卻嘿嘿笑得歡喜。


    “阿媽,阿拉真的是吃屎尿長大伐?”


    這時候學習房的門口,臉上還有墨汁的小豆丁眼圈含淚,撇著小嘴要哭不哭委屈萬分。


    見三人都看他不語,衛東頓覺天都塌了。


    “阿拉不是小狗,阿拉不吃粑粑~”


    許阿魚夫妻不曉得他在講什麽,衛渺反應極快,然後把黃太太家貝拉的事情又宣傳一遍。


    許阿魚摟著衛東,又是賭咒又是發誓,才哄得他相信自己小時候不是吃屎尿長大的。


    然後吸溜著鼻子埋在衛渺懷裏撒嬌,來掩飾自己剛才無知舉動。


    許阿魚眼熱,啐道:“不過是個幾歲半寸丁,偏偏要當小老茄。”


    衛東不依不饒扭了扭撅著的屁股,被許阿魚輕輕拍了兩巴掌後,他立馬抬頭,和衛渺告狀。


    “大鍋,阿媽打我!”


    衛渺嘴角抽抽, 她眼睛又不是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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