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平冷冷一笑:“大人,我不求涼州遇敵時五散關前來救援,我隻問一句,如果今天西夏來襲,涼州城舉城遷移,五散關會不會放我們進關?”


    梁中野如何不明白楊一平的意思,但是他也不願意藏著攝著,於是直白地道:“如果真是大淵子民,五散關自然會保護,隻是涼州城孤懸大漠多年,其中多有大淵逃犯和西夏細作,五散關為了保護大淵安危,自然需要仔細甄別,防止有不懷好意之人混入其中,累及五散關安危。”


    楊一平追問道:“如果時間緊急,敵人已經銜尾,五散關是不是也需要細細甄別?”


    梁中野哼了一聲:“那是自然,五散關是大淵朝最重要的關卡,五散關的安危重於一切。”


    俞不凡突然明白了一些什麽,他極為不可思議地盯著梁中野,問道:“大人的意思,即使的我們的後衛已經與西夏後衛接上了敵,你們也不能讓那些婦孺老幼進關?”


    梁中野沒有絲毫猶豫,理直氣壯:“賢侄,你要明白,五散關是大淵第一門戶,絕對不容有失,如果西夏來攻,而你涼州的人正好在關前,正好可在關前與西夏廝殺一場,即使殺身成仁,也是得其所哉,史書工筆,會永遠記住你的功勞。”


    杜西川等人早就知道了這個答案,可還是忍不住想要跳起來,讓一群老弱病殘被敵人屠殺,居然還是得其所哉。


    除了俞不凡等人,所有涼州人都恨恨地盯著梁中野,梁中野卻是毫不在意,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反而斜睨了楊一平一眼:“身為大淵子民,人人都有守土之責,涼州城城池堅固,又有多年守土經驗,如若西夏來犯,必定要齊心協力,擒敵酋於馬下。你作為涼州守軍,不思禦敵,卻想著望風而逃,與叛國何異?”


    楊一平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繼續跟俞不凡道:“俞大人,我想,你應該已經聽明白了吧?對大淵而言,五散關才是真正的防線,而涼州城中的,不過是大淵朝發配罪犯和隱藏逃犯的地方,是大淵的一個垃圾桶,你覺得誰會在乎一個垃圾桶。”


    他已經豁出去了一切,把話說得前所未有的露骨和明白:“包括你,大人,你有沒有想過,你也是被人扔到這個垃圾桶裏的,從你來到涼州開始,就已經成了和我們一樣的廢物,是未來青州城需要甄別的對象,現在你明白了嗎?”


    俞不凡麵如死灰,心頭如被重錘敲擊!


    一股前所未有的挫敗感湧上他的心頭。


    他沒有猜想過這種可能性嗎?


    當然猜想過,從第一天來到涼州發現異常後,他便猜到了這種可能性,他隻是家族被人扔在涼州的棄子。


    跟楊一平說得一樣,是被丟在這裏的垃圾。


    誰也不會在乎的垃圾!


    可是他不願意承認,他也不能承認。


    就算他真的是被扔在坑裏的垃圾,他也得從垃圾堆裏爬出來,想盡一切辦法重新回到頂點的位置,重新發光發熱,重新讓所有人都能看到。


    這才是他俞不凡。


    這才是俞不凡的宿命!


    “不!”俞不凡大聲吼道:“沒有人天生是垃圾,隻要你肯努力,你一定能從坑裏爬出來,王侯將相,都是事在人為!”


    楊一平已經猜到了這樣的結果,他幾乎是哀歎道:“大人,如果你想有所作為,要麽就去青州城或者五散關,要麽就讓朝廷改變戰略,派幾萬騎兵來保衛涼州城,或者你還可以與涼州城的軍需官扯一扯,把這三十年來涼州不發軍餉的真相找出來,這樣也可以為你撈一點資本。”


    他略頓了頓,回頭看了看杜西川,杜西川神色黯然。


    雖然隻有十四歲,但是杜西川如何不明白楊一平所說的意思。


    不然的話,杜西川又怎麽舍得把滅魂釘煉成普通的金子?


    以雲境的精明,怎麽可能會讓涼州衛欠下那麽多的銀子?


    以馬匪的凶狠,怎麽會心甘情願去買杜西川的高價藥。


    涼州就像一條破船,麵對變幻莫測的深海,自然需要每個人都拚命,任何一個人作妖的後果,都可能讓所有人跟著一起陪葬。


    沒有人會來救他們,朝廷不會,西夏人也不會,能救他們的,隻有他們自己。


    作為涼州人,從小讓下一代學會的,便是這樣的道理。


    楊一平最後輕聲道:“否則的話,我們都會死在這裏,包括你,俞大人,你也會死在這裏,就跟幾千年來那些戍邊的戰士一樣,沒有人會在意,沒有人會記住。”


    可是俞不凡聽不懂!


    或者不是他聽不懂,而是他不願意聽!


    誰也喊不醒一個裝睡的人,現在俞不凡就是那個裝睡的人。


    他緊緊盯著楊一平,眉頭緊蹙,眼神中燃燒著怒火,仿佛快要噴出來。


    自他出生在俞家後,學過的所有知識,見過的所有人,聽過的所有話,都教育他要愛忠君愛國,要保家衛國,要雪景觀城之恥,要“黃沙百戰穿金甲 不破樓蘭終不還。”


    他不明白,作為一個邊境守將,為什麽楊一平可以不思進取,一心隻想苟活,這樣的表情,哪裏有半點大淵軍官的風骨?


    他拔出手中的長劍,斜斜指向天空,沉聲道:“本官發誓,有本官在此,涼州絕不可能棄城而逃,就算羅雀掘鼠,也必戰至一兵一卒。”


    他把目光轉向一旁的雲暮然,信誓旦旦:“本官絕不允許任何西夏人踏入涼州,除非他們踏著本官的屍體。”


    他覺得他的英勇一定可以感染雲暮然,便如同他在神京帶兵巡邏的時候,有些少女會偷偷向他遞帕子。


    隻可惜,他根本沒有想過這裏是涼州。


    涼州需要真正的英雄,而不是裝模作樣的色厲內荏。


    那些很作秀的人,早就埋在城外的亂葬崗了!


    楊一平微微搖頭:“大人,您真的不明白嗎?我們是被大淵丟在這個地方自生自滅的,我們已經在努力活著了,說慘一點我們就是一群垃圾,你不應該指望著把我們這群垃圾再翻出來重新去鍋裏炸一次,去煉出油來,粉刷你們的頂子和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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