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媒上門說定親事,便是六禮之納采,算是兩家親事初定,緊接其後的乃是問名,即將庚帖送至男方,占卜吉凶,但這門親事兩家已經說定,占卜不過是走個過場,因此程序走得極快,即便如此,時間也一晃來到七月。


    因七月有中元節在,兩家經商議過後便暫停議親,一直到八月初才重新納吉定下婚約。


    祝春時一應不管這些事,自納吉過後,俞家那邊就送來了俞逖衣裳鞋襪的尺碼,按照規矩,該由她親手做些女紅,以便在納征當日回送,以示為人賢淑,不拘是衣裳還是鞋襪,哪怕是簡單的汗巾子也使得。


    然而祝春時平日裏女紅最是拿不出手,對這所謂的規矩很是苦惱了幾日。


    最後還是由柳青璐那邊新撥過來的丫鬟綠濃接過手去,做了一套精致的鞋襪出來,祝春時不過最後再略略添上幾針,全了她動手的意思。


    八月初八,俞逖親自帶著兩隻活蹦亂跳的大雁到府,隨後就是丫鬟捧著六十六兩重的銀錠、一對如意、四色糖果、四色生果、四樣福餅、綾羅綢緞各六匹以表吉祥如意等含義,其後才是靖海伯府預備下的聘禮。


    俞逖雖說隻是大房的庶子,但靖海伯府目前還沒分家,一切就得從公中走,況且他又是大房頭一個成親的少爺,鄧姨娘也不是吃素的,聘禮足足有五十抬,琳琅滿目擺了大半個院子,皆是些實實在在的東西,以示求娶的誠心。


    納征這日祝父也休沐在家,見此心裏頗為滿意。


    柳青璐和大房太太夏尋貞也都出來接待賓客料理事物,俞家那邊來的則是俞大太太郭文珠和靖海伯夫人方有儀,雙方都對這門親事極為滿意,因此聊天的過程很是熱鬧融洽。


    祝春時這日穿了件桃紅色寶花羅繡如意紋的衫子,柳綠鏡花綾的六幅纏枝牡丹裙,外罩霜色對襟小袖褙子,不同於尋常低調又素雅的打扮,很是鮮豔奪目,自有一番風流嫵媚。


    她並不能走去前院,便隻好在廳中擺了麵落地竹製屏風,端坐其後,也算是親身參與見證了這場熱鬧。與她一起的還有祝祺和祝禧,大房的祝禕同樣也在此,除此外便是幾個關係親密的手帕交。


    眾人影影綽綽的看見外麵俞逖身影,不好說話鬧出動靜,便紛紛笑看向祝春時,惹得祝春時含嗔帶羞的瞪了眼。


    俞逖也注意到大廳隔出來的那片地方,他朝著那邊望了眼,辨不清後麵的幾個人影,但也知道祝春時定然是在裏麵的。


    他今日亦不同於尋常的襴衫,而是一身雪青色蓮花紋大袖錦緞袍衫,腰間綴一塊瑩白色吉祥如意扣,更顯玉麵清俊。


    因兩家說合的滿意,又都想要借助各自的姻親力量,因此今日祝父和柳青璐並未怎麽為難俞逖,見他言行舉止都頗有儒士之態,很是溫文爾雅,再一思及這段時日祝大老爺對他的評價,就更是心滿意足,廳堂裏一時笑聲連連。


    祝春時乃是未出閣的姑娘家,便是再怎麽心有成算,到了這會兒也略聽了兩句便粉麵含羞,又有姐妹在旁打趣,更是不好意思地起身,裙擺輕輕泛起漣漪,對著瀉露低聲說了兩句話後,竟是一轉身就從小門處離開。


    祝祺三姐妹和梁瑾等人見狀也不好久坐在此,忙跟在身後一並出去了。


    “四姐——”


    “春時——”


    祝春時並未走遠,就站在廳後的遊廊處,幾人出來後就看見她的身影。


    “依我看,這位俞家公子倒是個極不錯的人。”梁瑾是在場眾人中除了祝春時以外唯一定下親事的人,自恃見多識廣,頗為老成的點評。


    “我也覺著不錯,雖然沒看見長什麽樣子,但能配上我四姐的,定然不能差了。”祝祺笑眯眯的接話。


    祝春時瞧著她們二人走過來後又是點頭又是故作高深的點評,忍不住笑,輕擰了下祝祺的嘴角:“胡說八道些什麽呢,都不曾見過,就知道好了?也不怕讓人聽了笑話。”


    祝祺嬌俏的聳了聳肩,“這裏隻有我們幾個人,要是被別人知道了,我隻管找幾位姐姐就好了。”


    “好啊。”扈宣嬌輕哼道:“你這丫頭鬼靈精,這就已經打算賴給我們了。”


    “誰說不是呢,我看啊,是祺姐兒看了四姐的喜事,心裏也開始念著了。”大房的祝禕打趣道。


    其中祝禧年紀最小,見祝祺惱羞成怒跑過去和祝禕扭在一起玩鬧,便走近兩步,挽著祝春時的手臂:“四姐姐,我舍不得你。”


    說起來整個祝家唯有兩個庶出,便是祝春時和祝禧,其中祝禧格外要惹人憐愛些,她的生母關姨娘在她年幼時便重病去世,這些年和祝祺一直在柳青璐膝下養著。雖說待遇一應相同,但生母的存在卻是其他人無法比擬的,因此祝春時也尤其疼惜她。


    “別說還有段時日才成親,便是成親了咱們也都是在京城,你要是想我了就吩咐丫頭去送帖子,我看見了自然請你過去玩。”祝春時手指點了點她額頭,“哪裏值得這麽傷春悲秋的。”


    鍾成玉笑著道:“到底不比從前,禧姐兒不樂意也是正常。”


    府裏忙了一早上,這會兒祝春時才有閑心和她們說話打鬧,見鍾成玉過來,祝春時牽著祝禧靠坐在闌幹上,看著她低聲問詢:“你家裏怎麽樣了?”


    鍾成玉臉上的笑意一滯,轉瞬恢複自然,“還能如何,和從前一樣罷了。”


    梁瑾從祝禕祝祺的打鬧中移開目光,挽著扈宣嬌過來,無意中瞥見鍾成玉臉上閃過的一絲愁苦之色,不免和扈宣嬌對視一眼,心中各有思量。


    祝春時對鍾家的家事也不好過多置喙,但心裏卻打算日後多借助俞逖的外力,看是否能在國子監尋個合適的,鍾家太太便是再不講道理,也不可能一直拘著鍾成玉不讓出閣。


    “你們背著我們說什麽悄悄話呢?”扈宣嬌笑著走過來道:“說起來我前段時間還問過家中堂兄,他們都對這位俞家六少爺印象不錯。”


    乍一聽見這話,率先有反應的反而是和祝禕打鬧的祝祺,忙撒開了手小步跑過來,點點頭:“對,我前兩日也偷偷問過二哥了,他前些時候不是去國子監讀書了,也和俞六少爺打過交道,他也說才華很好。”


    所謂二哥,便是二房長子祝佑,柳青璐的親生子,今夏六月末的時候走了祝父的關係入國子監習學。


    祝禕撩了撩鬆散的頭發,踱步道:“我也問過三哥,三哥倒是沒說什麽其他的,隻說人品應該不錯,平日裏沒遇見過。”


    祝禕口中的三哥乃是大房的兒子,府中排三,平日裏對詩書都沒什麽興致,為人風流不羈,經常在瓦舍戲院等地方出沒,他口中的沒遇見過便是不曾在這些地方看見過俞逖的意思。


    祝春時忍不住笑:“扈家幾位兄長對他印象不錯,二哥說才華好,三哥說人品過得去,怎麽著?”她故意皺了皺眉:“這竟是個沒缺點的人不成?”


    最小的祝禧在她身邊捂著嘴唇咯咯笑,從手縫裏擠出幾個字來:“說不準是四姐姐的福氣到了,月老保佑賜下個如意郎君呢。”


    “好啊你,膽子是越發的大了。”祝春時佯怒,瞪了她兩眼,然而不過幾息就撐不住笑:“趕明兒我告訴母親去,請她給咱們冬娘也尋個如意郎君。”


    祝禧生在冬日,小名便喚聲冬娘。


    她聽了這話臉色霎時紅了起來:“四姐姐故意作弄我!”


    祝祺見周圍沒丫鬟在,一屁股坐在她身邊,哪有尋常閨閣淑女的模樣,大大咧咧的笑了起來:“可不就是在作弄你嗎?四姐姐可壞了,咱們不和她玩。”


    祝禕鍾成玉幾人掩著唇笑,也各自在廊下找了個幹淨位置坐著,這會兒見祝禧臉紅,祝祺嬉鬧,少不得也調侃兩句,一時姐妹間趣話不斷,氣氛格外歡快。


    納征的時候正是暑熱剛過,快近秋日的時節,因俞逖祝春時的年歲都不算小,府中也各自有弟妹等著,怕拖過了年節更大一歲,因此下聘後,郭文珠和柳青璐很快就選定了時日,將兩人成婚的日子定在十二月初十。


    祝春時自那之後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中備嫁,整理府裏預備的嫁妝和柳青璐那頭時不時送來添補的東西,隻閑暇時候邀幾個姐妹過府來說說話。


    因知道祝春時在女紅上見拙,避免日後房中不稱手,柳青璐索性在陪嫁中添了個花信年華技藝精湛的繡娘,名喚萍娘,好日後給祝春時打下手,不必她親自做這些。


    除了繡娘外,柳青璐另安排了四個丫鬟,兩家陪房攏共二十來個人,以及祝春時幼時的乳母馮氏,連帶著身契一並給了祝春時拿著,讓她這段時日先調教使喚著,婚後過府也能順手。


    這日剛進十月,圓荷捧著柳氏那頭剛送來的兩套珍珠頭麵,見祝春時正低頭看著賬本打算盤,“姑娘,前些時候您讓我打的首飾,收在匣子裏頭了,可要瞧瞧?”


    祝春時從賬簿裏抬起頭,瀉露忙上前給她揉捏肩頸。


    “先放下吧。之前隻做了兩支金釵,倒不好送,我記得前兩日母親送來了幾枚平安扣?”


    圓荷細想道:“是有這個,我記得是放在妝奩裏的。”


    因是太太新送來的首飾,想來日後也是要帶走的,不同於平時的東西,圓荷收拾的時候格外謹慎些,這會兒一麵回答一麵去檀木架上拿上麵的八寶攢珠盒。


    祝春時將幾枚桃花玉雕刻而成的平安扣挑出來:“聽母親說,這原是一整塊桃花玉,極難得才得了這麽一塊,又經匠人雕琢,才做了這麽幾枚出來。也是正好,圓荷,你且拿去送給三位姑娘。”


    圓荷躬身應了退下,攢珠盒中還剩下兩枚,祝春時看向瀉露,“收起來,到時候也送大姐姐一枚。”


    瀉露笑道:“我記得了,前兩日太太撥了陪房,身契也都送過來了,姑娘可要見見她們?”


    祝春時信手撥了下攢珠盒裏的東西,“先不必了,叫奶娘暫且先管著吧,是哪兩家的,都叫什麽名字?”


    “一家姓齊,名之榮,齊之榮的爹就是咱們家裏的家生子,後來夫妻兩個都在太太跟前做事,也算是有幾分體麵的人,他們家裏還有兩個兒子一個閨女,兒子早早成家了,都在府裏跑腿,膝下的孫子孫女也都有五六歲的年紀;另外一個姓薑,單名一個山字,以前是常在老爺跟前跑腿做事的,家裏三個兒子,隻剩最小那個還沒成婚。太太說,姑娘以後出了閣,總得要幾個伶俐的做事,他倆一個在內一個在外,家裏人也多,日後也好幫著姑娘。”


    祝春時凝眉思索了片刻:“齊之榮家的那個閨女,我記得年紀不大?之前去太太院裏的時候撞見過,叫什麽蘭芝的?”


    “難為姑娘記得,那丫頭還小呢,七八歲的年紀,平日裏也就偶爾在太太院裏跑腿打簾的,齊之榮家的隻怕也是想她家丫頭得太太的青眼,將來好有個前程。”瀉露琢磨了片刻回道。


    “應該的。”祝春時抓了兩把金銀錁子遞過去:“這東西素日也用不上,你瞧瞧兩家裏有幾個孩子,一人送些,再拿兩匹布,也叫他們安心。”


    瀉露笑著應了:“不必姑娘吩咐,太太送來的名冊上都有記錄,兩家共六七個孩子,一人一對如意金錁子,一對銀錁子,再各自扯七八尺的布做套衣裳,也就盡夠了。”


    祝春時點了點頭,又擺手示意瀉露下去,重新埋頭進賬簿當中琢磨。


    日子晃晃悠悠進了十一月,距離祝春時的婚期還剩一月的時間。


    柳青璐這日特地將祝春時和嶽姨娘都叫來了正房說話。


    嶽姨娘眼看著日子越來越近,一路上走來便有些神思不屬,眼圈慢慢紅了起來。


    蘭芽見狀忙扶著她往裏走,笑著安穩:“姑娘的日子是越來越好了,姨娘怎麽又紅了眼睛。”


    嶽姨娘低頭笑,趁機擦去眼角的淚珠,“我知道,春時好容易才有了今日,是該高興。”


    進屋時柳青璐已經在和祝春時說話,瞥見嶽姨娘進來,祝春時忙站起身,而柳青璐則注意到她眼角殘留的痕跡,隻作不知,笑道:“可算是來了,你也快來幫著春時點點東西,掌掌眼。”


    嶽姨娘柔柔一笑:“有太太看著,妾身沒經曆過這些,隻怕是要幫倒忙的。”


    垂珠請嶽姨娘坐在祝春時右側,柳青璐則在左,等到嶽姨娘落座後,祝春時這才隨後落座。


    “俞家的那五十抬聘禮,我是打算讓春時盡數帶回去,咱們府裏雖說比不得伯府富貴,但也不是苛待姑娘的人,帶回去春時的臉麵也足。”


    柳青璐指了指桌麵上的聘禮單子,又從聞雨手裏接過嫁妝單子給嶽姨娘給祝春時看。


    “這份單子一式三份,除了我這裏握著一份,另外春時拿著一份,剩下的那份帶去靖海伯府入庫,這上麵除了公中撥的綢緞首飾字畫器具外,還有公中給的五百兩壓箱底銀子。”


    府裏姑娘出嫁公中會備上一份壓箱底銀子,數目自然比不得世家貴族,但於他們家而言也很過得去了,但若是覺得少了,也可由自家嫡母或生母添上一份,不拘是多少。


    當初大房的元錦出嫁,除了公中撥出來的五百兩,大太太夏尋貞自己又往裏加了一千兩銀子。


    “已經很好了。”嶽姨娘仔仔細細的看過這兩份單子,若是嫁妝聘禮合攏在一起,春時的嫁妝加起來隻怕有七八十抬,已然是京城中極有體麵的事了,要知道當初二奶奶季氏也不過六七十抬的東西。


    祝春時看單子上除了公中的五百兩外,還看見了一個額外的鋪子,她愣了下看向嫡母,見對方含笑看過來,明白過來:“女兒謝過母親,姨娘說的很對,這就已經很好了。”


    “我請了工部左侍郎的夫人來做春時出閣的全福太太,她為人和善賢能,夫妻和睦不說,膝下又兒女雙全。”


    祝春時將東西收好,又聽柳青璐如此說道,笑眯眯的應下:“大姐姐往日回門時也說趙家太太對她極好,凡事都不苛責的,母親請了來,想來女兒日後也能沾幾分趙太太的好福氣。”


    “我原還擔心你吃虧,如今瞧你這張嘴——”柳青璐含笑輕擰了下祝春時臉頰:“怕是半點也吃不了的。”


    她說著看了眼一邊默不作聲隻盯著祝春時看的嶽姨娘,想了想又道:“靖海伯府的情況你也清楚,三房共居,大房居長卻非嫡,眼看爵位旁落到二房身上,想來兩房之間私底下不算融洽,但明麵上嘛,郭太太和伯夫人總要顧著些臉麵,納征時看著也還好,想來鬧不出什麽大事來。至於三房的三老爺,官位是做得最高的,和大房沒什麽利益糾葛,也算計不到你們頭上來。”


    祝春時抿著唇笑,自從兩家商定了親事,俞逖那邊就經常派人送來東西,除卻吃的玩的,起先兩次就是俞家內部的人際來往以及平常的個人秉性,好叫她心裏有個成算,不至於剛成親進府就兩眼一摸黑。


    “至於大房內部,上麵兩個姑奶奶都出嫁了,你一進去就是長媳,俞逖看起來也是個有本事的,何況那位嫡出的爺還小,上麵兩個兒子都長成了,郭太太想來也不會如何為難你,平白添些麻煩。”


    柳青璐見祝春時仍舊笑盈盈的,未曾露出什麽神色來,笑著點了點頭繼續道:“至於俞逖嫡母和生母之間的關係,不必我多說,憑你的手段想來無礙的。要是實在為難呢,你就去找姑爺去,讓他想法子,不用你頭疼。”


    嶽姨娘從前是經常服侍柳青璐的,也曾見過幾次她將麻煩推給祝二老爺去,這會兒聽了話便忍不住低頭笑,笑了會兒又覺得不妥,抬起頭來拍了拍祝春時的手:“都聽太太的。”


    祝春時點了點頭。


    柳青璐將東西都送到,話也說盡,一時沒其他話叮囑,又見祝春時母女倆還有話要說,略說了兩句也就起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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