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一時隻剩下祝春時和嶽姨娘,蘭芽等丫鬟俱站在門外候著。


    嶽姨娘仔細看了看嫁妝單子,她雖然不擅庶務,但多年下來也還能識得幾個字,分得清好壞,隻見她指了指上麵的東西:“綢緞首飾這些倒還罷了,這個鋪子卻是好東西,有了鋪子才有進項,總比坐吃山空好。我看公中沒撥鋪子出來,想來是太太給你添上的,她這些年對我們母女都極好,你以後也不能忘了這些。”


    祝春時軟下身子靠在嶽姨娘肩上:“姨娘放心,我都知道的。”


    “這麽些年我是個沒用的,全靠你有主意。”嶽姨娘微微低頭,摩挲了下祝春時的頭頂:“我那裏也攢了些銀子,都給你做壓箱銀子,多些銀子傍身也有底氣。”


    祝春時皺了皺眉,直起身來拒絕:“我不要,姨娘您自己拿著,我有聘禮嫁妝,還有太太給的東西,哪裏還能拿您的?”


    “傻姑娘。”嶽姨娘嗔笑,抬手摸了摸祝春時臉頰:“我隻得你這麽一個孩子,這些銀子即便今日不給你,來日也是要留給你的。況且我在府裏,有月例有節例,日常吃穿都花不著錢,逢年過節老爺太太還要賞東西來,這些銀子也隻能堆在那裏,不如你帶了去,日常做事打賞手裏都大氣,哪怕是要買鋪子做生意,也能周轉。”


    祝眼角微紅,埋頭在嶽姨娘肩頭拱了拱。


    嶽姨娘好笑:“怎麽還像個小孩子。”


    祝春時抿了抿唇,借機在嶽姨娘肩上擦去淚珠,低聲道:“姨娘放心,我會好好的,您在府裏也要好好的,要是哪裏不好了,想吃什麽想玩什麽,就派人去告訴我一聲。”


    嶽姨娘難得聽到她這番頗為小兒女情態的話,不由一時失笑:“胡說些什麽,我要有什麽自然有府裏的東西,哪裏能去找你,沒得讓人笑話咱們不知禮數。”


    “母女情深,誰會笑話?”祝春時吸了吸鼻子,“那定然是個沒心肝的,到時我叫俞逖打他。”


    嶽姨娘噗嗤笑出聲來:“好不害臊的姑娘,現下念著未來姑爺,叫人知道了說你沒規矩。”


    “我隻和姨娘說,姨娘才不會說我。”祝春時很有些有恃無恐的依仗在。


    嶽姨娘難得見她撒嬌賣癡,一時倒有些不忍苛責了。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現下你聽話,我就心滿意足了。”嶽姨娘難得肅起臉色,招手喚來門口的蘭芽,從她懷裏拿過幾張銀票來,強硬的塞進祝春時手裏:“好好揣著,姨娘也就放心了。”


    說著嶽姨娘的眼圈也忍不住發紅,怕惹得祝春時也跟她一道傷心,忙用手背掩了掩:“好了,不說這些了,你再仔細看看單子,若是有什麽想要的,趁這幾日說了我想法子置辦。”


    祝春時心裏也發酸,“太太置辦的已經很不錯了,家具首飾布匹一應俱全,便是頭上戴的花,臉上擦的粉都有一箱子,一時還用不完,哪裏要姨娘也跟著費心勞累。”


    “這便好了。”嶽姨娘抬手給她挽了挽鬢發,“天色也不早了,回去歇著吧,明兒我再去看你。”


    祝春時低低哎了聲,讓瀉露拿了桌上的東西,扶著嶽姨娘往外走,強顏歡笑道:“蘭芽姑姑,近來入秋了,風大,姨娘向來吹不得風,您可要幫我仔細看著,別叫姨娘開了窗戶。”


    蘭芽也是看著祝春時長大的,心裏的不舍之情不比旁人少,眼裏發酸,隻好低頭含笑:“哎,姑娘放心,都記住了,若是哪日姨娘不聽,我就去找姑娘來撐腰。”


    祝春時和嶽姨娘被逗笑,好歹是減了些傷感之情,母女倆一壁絮叨一壁走出正房,先將嶽姨娘送回屋裏,祝春時才領著人回去。


    大抵是婚期定下後,時間便在忙碌中很快流逝,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十二月初九這日,祝春時和俞逖成婚的前夕。


    這段時日二人沒再見過麵,隻有時不時的俞逖那邊就派人送些花果小玩意過來,投桃報李,祝春時也回送了些市麵上可見的玉飾等物,也由此,祝春時對俞逖多少有了些熟悉感。


    初九日,祝春時所住的院子裏被樟木箱子擺得滿滿當當,險些讓人下不了腳。


    梁瑾鍾成玉幾人來得極早,幾乎是天剛亮的時候就到了。


    “春時,快看看這個喜不喜歡?”


    祝春時歡喜的將幾人迎進屋內,梁瑾帶來的添妝禮被放在羅漢床上的小幾,精致木盒中裝了一套珍珠頭麵,其中金冠別有不同,以金銀絲纏繞成花苞形狀,鑲嵌在中間的那顆珍珠乃是粉色,周邊用一圈白珍珠環繞。


    祝春時吃驚道:“這是你從哪兒得來的?瞧著很是不俗。”


    梁瑾得意的哼了聲,“這是我母親的鋪子裏好容易才打造的,原本隻有這珍珠冠,但我覺著簡陋了些,所以又拿白珍珠配了一套出來,好給你做添妝禮。”


    扈宣嬌呀了聲近前來看:“你的眼光果真是好的,我瞧著這套搭出來好看極了,哪日讓春時戴了出來,定然能驚豔四座。”


    鍾成玉也讚同的點點頭。


    梁瑾更是驕傲得意,看向扈宣嬌:“你給春時帶的什麽東西?”


    扈宣嬌攤手一笑,“我可沒有咱們梁姑娘富裕,拿不出這頂好的一套頭麵來。不過前些時候我二哥在外麵尋到了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我瞧著還算配得上春時,今兒便帶來了。”


    說罷她招了招手,門口站著的丫頭便將那套茶具擺在桌上。


    雖說煮茶點茶也是閨閣女兒應該學習的內容,但梁瑾素來不鍾愛這些,因此對茶具的興趣淡淡,反而是鍾成玉,看見的時候眼睛亮了一瞬。


    扈宣嬌注意到這一幕,笑著道:“玉姐兒覺得怎麽樣?”


    “細膩古樸,從外觀上來看算是上品,至於究竟好不好,就要春時到時候泡上一壺茶細細品鑒了,這會兒我卻是不好斷定的。”


    扈宣嬌撫掌笑道:“這話沒錯,紫砂茶具好就好在泡茶時色香味具存,我可是求了好久二哥才舍得割愛的。”


    祝春時便有些不好意思,“送給我,隻怕是要可惜,我和阿瑾相似,多是牛嚼牡丹,嚐不出個好滋味來。”


    扈宣嬌笑著上前挽她手臂,扭股糖似的搖了搖:“誰說的,其他的東西我還怕配不上你呢,也就這個勉強還行了。”


    鍾成玉見狀便笑了,“你們兩個,一人送了新奇的粉色珍珠頭麵,一人送了上好的茶具,隻我一個腆著臉送些簡單的物件了。”


    祝春時聞言不讚同道:“這話是怎麽說,我和你們玩得好難道隻為了今日的添妝禮不成?阿瑾有她的巧思,嬌嬌有她的好意,你也自有你的用心在,於我都是一樣的。”


    “春時這話說得在理,若是平時聚會,玉姐兒合該罰兩盅才對,也就是明日春時出閣,隻能暫且饒了你。”梁瑾擰了擰鍾成玉的臉頰哼笑道。


    “這有什麽?過了明日,得閑了就下帖子請春時出來,咱們幾個再坐著,讓玉姐兒吃上幾盅酒就是。”扈宣嬌是個看熱鬧不嫌大的,忙不迭的出主意。


    鍾成玉哭笑不得,“可不得了,我說了兩句話就賠出去三盅酒了,可不敢再說了,否則兩位姑娘豈不是要我醉死過去。”


    梁瑾和扈宣嬌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隻是便宜你啦。”


    鍾成玉做求饒狀起身,疊聲吩咐丫頭將東西送上來,乃是一套十二月的白瓷花卉杯,上麵繪著各月不同的時令鮮花,筆觸細膩,顏色鮮豔,躍然於眼前。


    祝春時熟悉鍾成玉用筆的習慣,當下就看出來這是她親手繪製的,隻怕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得了這麽精美的一套。


    “你還說簡單,隻怕嘔心瀝血才是,我都舍不得用,怕給糟蹋了。”


    梁瑾和扈宣嬌也看直了眼,嘖嘖有聲:“好你個玉姐兒,竟是瞞著我們兩個在用心思,一下子就將我們比下去啦。”


    鍾成玉被誇得臉紅,抿著唇笑:“春時你喜歡就好。”


    “怎麽會不喜歡!”祝春時拉著鍾成玉坐下,“也就是你,自家姐妹麵前還謙虛。”


    “可真好看。”梁瑾圍著來回看了看,不住地道:“趕明兒我出閣,玉姐兒也繪製一套送我吧。”


    扈宣嬌好笑:“混丫頭,還沒影兒的事,你就先定下了,虧得是在春時這裏,沒有外人,否則還不知道被怎麽笑話。”


    鍾成玉坐在羅漢床上,見祝春時幾人真心實意的喜歡這套杯子,心裏的大石悄然落下,“你要是喜歡,到時候描花鳥魚蟲做一套送你如何?免得和春時的花卉重了。”


    “都好都好,有你的畫技在,什麽我都喜歡。”梁瑾笑眯眯的點頭。


    扈宣嬌看著她這沒出息的樣子搖了搖頭,索性坐下和祝春時說話:“方才進來時,我看院子裏擺滿了樟木箱子,滿滿當當的綢緞首飾,瞧著還有家具擺件鋪子,便是拿出去京城,春時也是頂體麵的一份了。”


    “都是太太預備下的。”祝春時點頭道,“納征時送來的聘禮也全讓我帶過去。”


    扈宣嬌是家中嫡女,自小跟在母親身邊看她打理中饋各種庶務,也見過家中兄姐成親時的場麵,自然知道祝春時這話的意思。


    京城各家府裏扣下出嫁女聘禮不是什麽罕見的事,雖說這年頭講究個聘禮嫁妝大致等同,但更多的人家是做不到的,滿府裏不止一個姑娘要出嫁,後邊還等著好幾個,若是個個都相等的給出去嫁妝,豈不是要把府裏搬空?因此大多都是扣下一半的聘禮添補府裏,另外再置辦些許嫁妝,明麵上體體麵麵的也就足夠了。


    當然很多疼惜自家姑娘的,會把所有的聘禮都讓姑娘帶回夫家去,再另外撥出東西來置辦嫁妝,兩份合在一起就是更大的排場體麵了。


    自然也有那起子黑心糟爛的人家,扣下聘禮後隻隨意敷衍些東西就打發了,這等人戶就為人所恥笑了。


    “你們家太太向來疼你,我是知道的,今日也算是見到真章了。”扈宣嬌說這話的同時,不免想到自己家裏的事情來,歎了口氣道:“之前我三堂哥成婚,堂嫂家裏就把送過去的聘禮都扣下了,半點也不願意舍出來,說是家裏還有兩個兒子沒成親,得為他們打算。抬出來的嫁妝也都是些表麵光鮮的東西,把二叔家氣得夠嗆。”


    祝春時也是去參加了這場婚宴的,她還記得當日很是熱鬧,滿府裏紅霞滿天,她們幾個還去鬧了洞房,那位新嫁娘臉上的胭脂紅,她至今都還記憶猶新。


    隻是不成想,背地裏居然是這般模樣。


    鍾成玉在旁邊聽見這話,不免想到自身上來,眼裏有一瞬間的黯然,轉而想到今天的日子,忙又打起精神露出笑來。


    祝春時注意到她的神色變幻,安撫似的把手搭在鍾成玉的手背上,鍾成玉抬頭朝著她笑了笑,示意自己無礙。


    扈宣嬌雖說人潑辣直爽,但也很懂看場合識臉色,見鍾成玉神色不對,忙懊惱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給梁瑾使了眼色,轉移話題:“不知道那位俞六少爺是什麽模樣,能不能配上我們春時,平日裏沒見過也就算了,納征那日也沒見著,我在家裏問二哥,他也說的不清不楚的,隻讓我別多問。”


    梁瑾噗嗤笑出聲:“哪有這麽直接去問你二哥的,也不怕他誤會,你方才還羞我,我看該羞你不知禮數。”


    鍾成玉果然發笑。


    扈宣嬌昂頭輕哼:“胡說八道,我不過擔心春時罷了,看我不撕你的嘴。”


    說著就要上前去擰嘴。


    幾個人正笑鬧著,外頭瀉露又迎了祝禕祝祺祝禧三姐妹進來。


    “阿瑾姐姐,你們倒是熱鬧,也不去尋我!”祝祺從前赴宴大多都是和祝春時一處,因此和梁瑾幾人的關係也不錯。


    梁瑾被前後夾擊,連連求饒:“好妹妹,可饒了我吧,今兒是春時的好日子,可別因為我耽誤了。”


    祝禕坐在祝春時身側,看著祝春時,眼裏閃過一絲不舍:“四姐姐今日就已經這麽好看,明日又不知是何等的容色。”


    “來日咱們元卿肯定更好看。”祝春時笑著回道,祝禕小字元卿,她去歲及笄時祝大老爺給她取的字。


    祝禕羞得臉紅:“四姐姐——你別逗我。”


    直到這時,鍾成玉才突然想起來發問:“明日給春時梳妝的全福太太,府裏請的是誰?”


    嬉笑打鬧的梁瑾祝祺聞言也看過來。


    “是工部左侍郎家的趙太太,我大姐的夫家。”這事柳青璐是告訴了祝春時的,祝春時思量之下也覺得很不錯,並沒反對。


    “趙家是正三品,趙太太又兒女雙全,趙大人這些年也沒蓄姬納妾,夫妻感情和睦,給你做全福太太最好不過了。”扈宣嬌也兀自琢磨了片刻,在腦海裏將趙家的關係都過了一遍。


    “太太也這麽說,而且兩家也是姻親,平日裏走動也多。”祝春時笑著附和。


    “況且,前兩日趙家那邊遞了消息來。”祝春時看向祝禕,又抬眸看著梁瑾等人,“說是大姐姐有喜,特特瞞過了三月才說,正好又遇上明日,也能稱得上一句雙喜臨門。”


    祝祉嫁入趙家兩三年,這還是頭一回有了脈息,雖說趙家子嗣繁茂,不急著催,但趙太太心裏總是惦記著的,這回得了音,又想著祝春時成親在即,隻當是好事成雙的吉兆,故而柳青璐這邊一遞了帖子相請,她立馬就答應了下來。


    梁瑾得了這話,捂著嘴臉上笑得燦爛:“這可真是趕巧了,說不定就是暗示咱們春時呢。”


    祝春時原就被她們拿話逗了半日,很有些羞澀,現下再聽梁瑾這大剌剌近乎明示的話,哪裏還能坐得住,紅著臉起身,就要去捉她。


    扈宣嬌在旁邊鼓掌叫好,祝祺祝禧喧鬧中也得了自家四姐的令,二人聯手上前圍追堵截梁瑾,直把她按在羅漢床上由著祝春時搓揉了好半晌。


    眾人在這屋裏鬧了半日,直到太陽將歇,才依依不舍的辭別回府,又紛紛約定明日早些時候來送嫁,才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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