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宜陽郡主設的迎春宴。”韋清敏一麵笑容款款和周圍人點頭見禮,一麵和祝春時解釋道:“她久不在京城,你估計不認得,我也是聽母親說,她前幾天才被魏王叫回來,剛去宮裏見過陛下和皇後殿下,就急急忙忙設了宴。”


    俞逖前幾日就已經去鴻臚寺上值,春日漸近,京裏三不五時便要辦宴交際,祝春時便也開始在各家府邸走動起來,不僅結識了好幾位新科進士的妻子,也和從前的舊友來往增進感情。


    韋清敏口中的宜陽郡主她的確沒見過,但聽過傳聞,這位郡主乃是魏王的小女,生母在她幼年病逝,所以不論王府還是宮裏都十分疼寵,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魏王又是陛下兄長,深得寵信,宜陽幾乎是陛下剛一登基就得了封爵,在宗室女中乃是頭一份的尊榮。


    隻是宜陽郡主不知什麽緣故,很少待在京中,因而大多數人都不認識她,韋清敏也是因為外祖母和母親的關係,在逢年過節的時候見過她幾次,算不上熟悉。


    二人各有交際圈,韋清敏見祝春時對此心裏有數,也就不再多言,朝著不遠處的好友走去。


    祝春時也掃了眼園中情景,裕來園占地極大,景致秀麗雅致,園中假山、流水、花圃一應俱全,甚至園後還有一片空地足夠跑馬蹴鞠。聽說這園子從前是陛下所有,後來見宜陽喜愛,便賜給她用來閑暇時玩樂。


    “春時。”梁瑾從人群中跑出來,見祝春時站在遊廊沒動,笑著過來拉她,“近來我可是聽說了,你們家俞六爺很是給你長臉呢。”


    祝春時順著她的力道往前走,輕笑著瞥她一眼,“阿瑾這是羨慕了不成?你要是也想長臉,就告訴伯母一聲。”


    梁瑾哼了聲,半個身子都掛著祝春時身上,“那可不成,我還想多在家裏待兩年。”


    也是梁家太太寵她,才能養成這麽個性子,撒嬌賣癡幾乎是信手拈來,祝春時和她相交多年也有些受不住。


    “俞六奶奶。”一身婦人打扮,身量修長適中麵容秀麗的女子上前來打招呼。


    祝春時如今身無誥命,私下如何不說,但明麵上卻不好稱一聲夫人,叫太太也不符合年紀,便隻能跟著府裏的稱呼來。


    這位婦人乃是今科狀元的妻子,二十六七的年紀,姓江名竺枝,聽說是秀才的女兒,讀書識字很有幾分文采。


    聽說那位裴狀元已經在著手請求封賞妻子敕命,但如今聖旨未下,祝春時便也隻好稱呼對方一聲奶奶。


    江竺枝看見熟人,明顯鬆了一口氣,“我還擔心今天要一個人了,幸好你來了,否則我就隻能獨自悶坐了。”


    園中五步一樓,十步一閣,涼亭也是隨處可見,幾人不好站在廊中閑話,便找了個亭子坐下。


    “我瞧著怕是有許多人想要認識你才是。”祝春時笑道,“裴大人才高八鬥,京中兒郎各個都追捧不已,隻是礙於裴大人在翰林院當值不得見,若是認識了你便是捷徑了。”


    江竺枝與有榮焉的笑笑:“我們初來乍到,京城裏的人不清楚不認識,宴會的規矩又多,若是哪裏不得體惹了什麽麻煩,我倒是還好,不出門就是了,牽連到他就不好了。”


    梁瑾是第一次見到江竺枝,但因為祝春時的原因,卻也不生疏,她同樣對赴宴交際很是厭倦,但若是不來關係又難以維持,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可以說話了。


    “誰說不是,宴會繁瑣,還要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偏偏京裏的關係四通八達,誰是誰的親戚,誰又是誰的仇人,繞來繞去的,說不準什麽時候一疏忽就犯了忌諱。”


    江竺枝隻覺得這話說到了自己心坎裏,連忙點頭:“前兩日我接到郡主帖子的時候就疑惑,按理說我們剛來京城不久,郡主也才回來,互相不認識,偏偏就收到了帖子。我心裏害怕,但元洲卻說沒什麽關係,讓我隻管來看看花賞賞景。”


    祝春時嗔怪的瞪了梁瑾一眼,對方才來京城不熟悉說這些也就罷了,她一個土生土長就沒離開過的人也這麽說,不是憑白給人增加壓力嗎?


    “裴大人這話沒錯。”梁瑾被瞪了也不生氣,滿臉笑意的道:“要有認識的就說兩句話,不認識的不搭理就好了,便是有人要找麻煩,也得師出有名,若真要不長眼的,也有裴大人給你撐腰。”


    祝春時也道:“想來裴大人前途錦繡,你日後定然是要長住京城的,若是不喜歡,就做個麵子情,來走動走動就是了。”


    江竺枝低頭笑笑,話雖如此,但毫無根基到底不同,他們沒有任何助力靠山,勢單力薄,她也不敢任性妄為,即便有時候受了委屈,也隻能憋在心裏,若真要叫裴元洲知道了,那才是麻煩。


    “祝禎?”


    祝春時聽見自己的名字,抬頭向涼亭外看去。


    淡紫色重花綾織就的暗紋牡丹錦衣,八幅織金緞羅裙,寶石頭麵,三色翡翠鐲,身上穿的,頭上戴的,無一不是珍品。


    祝春時看著突然出現的女子,肌膚不似京中女子那般白皙如玉,反而偏向於麥色,身量也較高,幾乎是在看見的瞬間,祝春時就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宜陽郡主,趙鈺。


    那位長久不在京城,卻一回來就開了這個宴會的主人公。


    “見過郡主。”雖說不知道這位郡主的來意,但祝春時和江竺枝幾人還是連忙起身,低頭行禮。


    “起吧。”趙鈺站在亭外,身後跟著七八個宗室女和各家貴女,打眼瞧著過去,威勢赫赫,熠熠奪目,絢麗不可直視。


    “我聽說過你,俞知遠的新婚妻子。”趙鈺分明是站在涼亭之外,比祝春時等人矮了幾階不止,看過來的眼神中卻帶著居高臨下的輕視。


    祝春時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她和這位郡主從前全無交集,今日可以算得上第一次見麵,不懂對方突然聲勢浩大找過來的原因。然而又在聽見對方口中稱呼的同時,她心中陡然有些明悟,不顧規矩的抬眼,帶著滿滿的震驚看過去。


    “郡主——”


    不等祝春時開口,趙鈺便笑了起來,打量的目光落在祝春時周身,隨即搖了搖頭,“我之前還有些好奇,你有哪裏好,不過今日見了才知道,不過爾爾。”


    輕蔑、看不起,撲麵而來的惡意,在祝春時麵前展開。


    梁瑾起身,有些不忿的道:“俗話說,知人知麵不知心,郡主才回來不久,隻見過春時一麵,道聽途說便罷了,自然不知道她的好;就像我們,同樣隻見了郡主這一麵,自然也說不出什麽來。”


    趙鈺冷冷瞥了她一眼,繼而又看向祝春時,饒有趣味的道:“前兩日我在宮裏見過一麵俞知遠,芝蘭玉樹,君子端方,連我父王也說他才華不錯,前途不可限量,唯有一點,家世算不上好,娶的妻室也沒什麽助力。”


    趙鈺身後的貴女皆有些愕然的看著眼前這場景,她們有的和趙鈺關係不錯,有的卻是因為趙鈺身份才過來搭話,但無論如何都沒有想過這個場麵,天之驕女的趙鈺,在對著一個女子口出惡言,原因是對方的丈夫?


    她們齊齊在心底尖叫震驚,眼裏也恍惚,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


    祝春時冷下臉來,她幾乎能猜到對方接下來要說什麽。


    果不其然,見她沒說話,趙鈺又笑盈盈道:“我想了想,那不是正好嗎?我出身魏王府,是當今陛下的親侄女,受封宜陽郡主,京城除了公主外,便再沒有比我身份高能給他助力的女子。”


    “郡主,”趙鈺身後的永寧縣主忍不住顫著手拉了拉她的衣袖,聲音裏都還夾雜著不可置信,“俞大人已經和祝,祝姑娘成婚近半年了,這不太好吧?而且這裏還有這麽多人——”


    趙鈺掃了永寧一眼,也沒錯過她身邊其餘人的反應,緊接著彎了彎嘴角:“成婚了怕什麽,我喜歡的東西,皇伯父總是會給我的。祝姑娘,我勸你還是自請下堂,這樣對你、對我、對大家都好。”


    祝春時冷笑道:“郡主的話好沒道理,從前不見聽說郡主喜歡知遠,這會兒倒是來了,還不顧身份在大庭廣眾之下強逼他妻子下堂,這就是郡主的規矩禮節為人處事嗎,還是搶別人的夫君會讓郡主格外歡喜?”


    趙鈺幾句話已然是徹底撕破臉皮,祝春時也毫不留情,看向逐漸圍攏過來的眾人,字字如利劍:“今日郡主看上知遠,我娘家勢單力簿,實不敢違逆皇家威嚴,但誰又能知道,明日郡主不會看上另外一個人的夫君,再強逼對方下堂呢?”


    “京城如今不僅有世家勳貴,還有才子進士,男人數不勝數,郡主正當妙齡,又得陛下魏王寵愛,不去挑選愛重自己的丈夫,卻非要糾纏已有妻室的男子,難道郡主是有這個特殊癖好不成?”


    趙鈺不怒反笑,“看來我說錯了,祝姑娘分明還有一張巧舌如簧的利嘴。”


    祝春時正欲繼續說話,卻被出現的韋清敏打斷。


    “郡主,”韋清敏方才在那邊和好友聊天,剛說了幾句就聽見有人說這邊出事了,宜陽郡主和人鬧起來了。韋清敏雖然一頭霧水,但也跟著走了過來,不想和宜陽起爭執的居然是祝春時,她和旁人了解了前因後果,自然要站出來給祝春時撐腰。


    “我六弟妹年紀輕臉皮薄,也不會說話,擔不得這句誇讚,但我們俞家總還有幾個能出麵的。”


    趙鈺瞧見韋清敏時緩和了下臉色,她雖然和韋氏沒怎麽見過,但福寧大長公主卻是宗室長輩,便是陛下也得叫聲姑姑,她自然也要給幾分麵子。


    永寧聽了忙不迭的點頭,“郡主想來是最近趕路又辦宴忙昏了頭,所以胡言亂語,還請俞六奶奶不要介意。”


    祝春時慢步走出涼亭,站在趙鈺身前幾步的位置,她雖然身量比不上趙鈺,但因此事荒唐而太過憤怒,周身氣勢卻不輸對方。


    “郡主今日說的話,我家夫君知道嗎?”


    “他不知道,有什麽問題嗎?”


    祝春時立時笑出聲來,“郡主想要嫁給他,卻不去找他說清楚,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一意孤行的來逼迫同為女子的我,甚至想要用陛下,魏王,和您身為郡主的高貴身份來強行命令我,簡直是可笑至極!”


    “即便是陛下在此,律法在前,也絕沒有郡主如此行事的道理!我出嫁不過半年,無犯七出,言行舉止無一不妥,便是俞知遠在此,也沒有休妻的可能。我不會自請下堂,但您要是真想嫁進俞家給我夫君添加助力,倒也可以,妾侍的位置,定然給您留一個。”


    “你——”趙鈺目光森然,看向祝春時的眼裏滿是寒意,“我勸你見好就收,否則······”


    “宜陽,宜陽,”永寧在她身後狂拉袖子,臉色臊得通紅,周圍各家夫人看過來的目光裏全是譏諷,“別說了。你是不是太累了,我們先回去休息吧。”


    “噗嗤——”不知是周圍的哪家夫人率先笑出聲來,有些家世高不懼趙鈺身份的也紛紛掩唇而笑。


    至於那些怕遷怒的,便是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住轉身,將喉嚨裏的笑意發泄出來。


    “永寧縣主,我看郡主似乎”祝春時抬手指了指太陽穴的位置,無奈道:“有些不清楚,勞煩縣主費心拉好了。”


    永寧和趙鈺的關係算是宗室之中最好的,不然她也不會主動出來為趙鈺說話,但她臉皮十分薄,從開始到現在臉頰都紅彤彤的,不僅生趙鈺的氣,也為牽連到祝春時感到抱歉。


    “實在抱歉,宜陽近來有些太累了,所以才”


    “永寧,”不等她說完,趙鈺掙開她的手,“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麽。總而言之,俞六奶奶,你最好守好自己的位置,別哪天聖旨一下,就換人了。”


    說完,她也不看周圍人的反應,徑直甩袖離開。徒留麵色爆紅的永寧站在原地,接受眾人目光洗禮,是解釋也不行,走也不行,進退維穀。


    祝春時心中憤怒,也不願意久留,隻和江竺枝梁瑾等人說了兩句,便抬腳離開了。


    江竺枝看了這一場大戲,心裏頭那根弦就沒鬆下來過,原本隻以為他們這種剛來不久的日子不好過,沒想到官大一級壓死人,即便有些勢力照樣也是不行的。


    她看了眼周圍,心裏不齒這位宜陽郡主的所作所為,同時也將祝春時方才的話聽了進去,害怕對方轉移目標在裴元洲身上,她可沒有祝春時那般的底氣反唇相譏,因此也不等主人家出來主持局麵就匆匆告辭離開。


    在場的各家夫人也看了一場鬧劇,觀人的同時也在觀己,誰都不愛姨娘妾侍之流,她們不僅要防著自家夫君三心二意,還得戒備府裏丫鬟府外弱女的攀附,這些尚且都在能夠應付的範圍之內,隻是心煩了些。但若是換了宜陽這等身份的貴女來,別說地位了,能不能保住命都不知道。


    因此,她們極為厭惡宜陽這種搶人夫婿的行為。同樣,也不等永寧說些什麽場麵話,紛紛告辭離開,回去後也將今日宴會上發生的事一一告知家中眾人。


    來時一切都好,回去祝春時就憋了一肚子的火,麵色上也帶出來些。俞逖在鴻臚寺聽見消息匆匆回府,幾乎和祝春時同時到達府門,他瞥了眼對方的臉色,心裏暗道不好。


    “我,”


    祝春時繞過他走進府裏。


    俞逖追了上去,“我和宜陽郡主不認識,我沒見過她,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說這些。”


    祝春時停下來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然後繼續往前走。


    俞逖百思不得其解,然而眼下分明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隻能再次追過去,虛虛拉著她的手腕不敢用力,“我最近都在鴻臚寺,隻有一次去宮裏給上官送東西,但全程沒見過她。”


    “春時,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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